作者:七月的野望
格蕾丝继续围着她,追问道:“那么平常从宴会厅到女佣房需要多久?”
“一个半小时。”
“你在撒谎!”
格蕾丝用手重重地锤了一下证人席。
沉闷的响声让女仆温琳心惊肉跳,她连直立的双腿都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宴会当天下了大雪,到第二天下午都没化,路面极滑,从女佣房到宴会厅最起码需要两个小时。你又是怎么在一个半小时内赶到女佣房里,发现妮娜的尸体呢?”
“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
女仆温琳的脸色像是在水里泡过一样惨白,额间分布出层层冷汗,磕磕巴巴地说,
“殿下我……我,那个,其实当天记不太清楚了,在女佣房是没有钟的,所以就记错了。”
为了让人信服,她在空气中指手画脚,慌忙地解释,
“对,是我、我记混了,殿下……我没有撒谎,我只是记混了。”
“是吗?”
格蕾丝站在证人席之上,绽放出了冬雪消融般的笑容,她意气风发地回头朗声道:
“法官大人,但是我觉得这位证人的话并不可信,您觉得如何呢?”
女仆温琳赫然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像是坍塌的大厦一般轰然坐在了地上,嘴里还在念叨着:
“我真没有说谎。”
完蛋了,温琳这个蠢货!
迈尔斯急得直咬牙,他急忙出来打圆场,说:
“格蕾丝殿下,证人有时候很可能会记错时间,人在紧张的情况下总是会犯错误呢。”
格蕾丝轻笑一声,她瞥向在被告席上被两位骑士扣押的努尔基。
他浑身因为痛苦正在瑟瑟发抖,微张的唇不断发出着轻微的喘息,眼神虔诚地看向自己。
就是在黑暗里寻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她替努尔基高声质问道:
“那么,为何身为犯人的努尔基先生连基本的辩护代理人也没有呢?”
“对于大奸大恶的人,不给予辩护是对代理人良心的保护。格蕾丝殿下,您的一切发言都在扰乱法庭的秩序。”
迈尔斯粗犷的眉毛几度起伏,他伪装成一副被皇权所压迫的样子,低声道,
“如果您要继续这么做的话……我可以把法官的位置让给您,到时候您想决断就怎么决断。”
格蕾丝冷哼一声,她当然明白迈尔斯的话术。
“努尔基脱下你的衣服。”
“是,殿下。”
努尔基皱着眉心,血液粘结衣物贴在伤疤上,导致脱下来的时候痛不欲生。
骇人的疤痕如爬虫覆满了青年的身躯,只要看一眼便能够想象到刑罚残酷的程度。
“法官大人!努尔基·阿格里奇身上有这么多道伤疤,审讯室里的手段到底有多么残忍,迈尔斯先生你是法官,我想你应该明白。”
少女掷地有声,清脆的声音在偌大的法庭回荡。
“但就是这样的刑罚,也没有让他屈服认罪。如此不切实际的证据!没有代理人的犯人!再加上严刑逼供!”
“很难不让人相信……是不是有人想袒护真正的犯人?”
格蕾丝虽然在质问迈尔斯,但是她的眼神却投向了正在台下阴影处的卡尔塔。
“法官大人,你说是吗?”
卡尔塔的眼神满是赤裸裸的怨恨与杀意,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着,指甲都几乎快被咬平,似乎单单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克制着自我。
格蕾丝知道,卡尔塔快忍不住了。
50.疯子
肃静的法庭成了格蕾丝的独角戏,纤瘦、如雪一般的少女就站在中央。
一举一动仿佛在汇聚盛大的镁光灯下,足以牵动所有人的心弦。
理查德捋了捋自己发白的胡须,忍不住轻声赞扬,
“想不到,维多利亚殿下您的妹妹也是如此……厉害。”
“莱恩帝国的每位皇子皇女皆是如此。”
维多利亚不卑不亢地答道。
格蕾丝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双叫人看不透的红瞳,闪耀着奇异的色彩,维多利亚的眼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形。
当然,台下还有一个人的视线也集中在格蕾丝的身上——阿芙洛将手掌贴在胸上,她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咚咚咚,像是激烈的鼓点。
她为兄长的不公遭遇而心头一紧,同时又为格蕾丝而激昂。
好奇妙的感觉。
这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像风一般捉摸不透。
恶毒、傲慢、冷漠、善良、强势、脆弱、聪明,所有人性善恶的特质都能在她身上找到。
她很特别。
她有时像是无所不能的神明,有时又像是脆弱易碎的琉璃。
在她冰冷外貌之下到底潜藏着什么东西,她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特别的感觉呢?
阿芙洛不知道,但是她期待着探索,只是冰川之上小小的一点,就足以将自己的目光和灵魂深深吸引。
……
在格蕾丝话语落下的一刻,法庭的气氛陷入死一般的冰冷,久久地不能平复。
迈尔斯狭小的双眼一转,计算着什么。
最后,他在桌面的纸张里翻找着,从中挑出一张泛黄的纸张。
“格蕾丝殿下,其实我们这里拥有关键性证据——妮娜女仆写给她妹妹的家信。”
格蕾丝上前一步,仰望着审判席上的迈尔斯不紧不慢地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上钩了,迈尔斯眉心微微上挑,他点头,“当然可以。”
“和以前的笔迹比对过了吗?”
“当然。”
格蕾丝踩着轻俏的步伐向前,她干净利落地从迈尔斯的手中,轻松抽出。
纸张做工粗糙,信上用黑墨水歪歪扭扭地写着:
妹妹,我最近在宫里面过得很好,之前的努尔基先生给了我很多钱,我们马上就要衣食无忧了。
这就是所谓的证据吗?
格蕾丝皱起了眉,她瞥了一眼迈尔斯,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去了,似乎胜券在握。
隔着蕾丝手套,食指轻轻地划过纸张,浅灰色的墨渍沾染到了白色手套之上。
划过墨渍的食指与拇指轻轻触碰着墨渍,格蕾丝低头沉思着。
而此刻,迈尔斯捏住了法锤,笑容也达到了顶峰。
是,这笔迹是真实,不过写信的日期有所偏差。
在冬天下雪潮湿的天气里,平民用的旬暮花墨汁会很容易受潮,擦出墨渍。
高高在上的皇女怎么可能体会平民的疾苦?
只要格蕾丝一提出来墨渍未干,到时候便可以用昨夜下雪、皇女无知的理由,让她彻底闭嘴,滚出法庭。
但格蕾丝只是默默将信件交了上来,沉默了许久地提问了一句,
“这怎么证明是妮娜写的呢?”
“高阶惩戒牧师可以生命力为献祭,以圣灵术向女神求证真伪,有几率会得到女神大人的回复。”
“而这封信,之前已经在圣华里西教堂,经过神降的检验恰好得到了女神大人的回复,只要再将信放上去,就可以明辨真伪。”
格蕾丝很诧异。
居然真的有女神存在!!到最后居然是用魔法打败魔法吗?
也难怪,阿芙洛会如此虔诚地信奉女神。
格蕾丝瞥了一眼坐在第一排的阿芙洛。
她死死地拧住衣角,嘴角死死地抿着,似乎正在为了自己而担忧。
“皇妹!快点下来吧,不要被爱情盲目冲昏了头脑。莱恩帝国的皇室血脉不应该沉溺于情爱。”
最后一排忍耐不住的卡尔塔站了起来,他一边缓步走上台,一边高声地说,仿佛正在扮演着为妹妹担忧的好哥哥。
擦得锃亮的皮鞋傲慢地踩过一阶一阶的阶梯,最终他伫立于格蕾丝的面前。
“再喜欢努尔基,也不能扰乱法庭秩序、替罪人开脱。”
“不要再干预法庭审判了,和皇兄一块儿下去。”
他伸手替格蕾丝“温和”地理了理脖颈的衣领。
独眼的视野里,少女没有躲开,他看见格蕾丝仍然面无表情,随后轻蔑地将视野落在了眼罩之上。
虽然知道格蕾丝发生了一点小改变,但从那眼里流露出的怜悯与蔑视,像是钢刀一般生生地戳进了自己的眼里。
婊子!居然露出这种表情,还不是她和维多利亚害的!
他深吸一口气,贴近格蕾丝的耳朵,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愤怒:
“哎呀,你完全保护不了你想要的东西呢,皇妹,你所有珍爱的东西都会被毁掉,而你会在世界上痛苦地活着。”
格蕾丝往后退了两步,反而笑了笑,“皇兄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吗?”
没有等待卡尔塔回答,格蕾丝干净利落地转身,朝着旁听席上的维多利亚望去。
“皇姐,我有没有魔法天赋?”
法庭在卡尔塔站起来的一刻,便已经成了夺嫡的派系之争,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最后的审判结果,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双方的态度。
维多利亚冷艳的脸上,久违地流露出笑容,她坐在椅子上朗声回道,
“没有。”
对于维多利亚的配合,格蕾丝微微点头与她进行了眼神交换。
“是,卡尔塔皇兄,我在一天前还不会魔法。并且——我还在宴会上被人下毒,生命岌岌可危。可我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格蕾丝故意学着阿芙洛的腔调,她本身声音空灵清冷,在这偌大的法庭里,像是唱诗班那般充满着难言的圣洁。
仿佛她便是苦修多年的信徒。
“在半梦半醒之间我看见了女神大人。是薇尔丝女神大人的恩赐,让我活了下来,因此——我在教堂里重生。”
格蕾丝现学现卖,仿照着阿芙洛的手势,虔诚地叙述:
“而当我问女神大人,加害我者为谁时,女神大人说并非努尔基,真凶存在于我的身边,当暮色来临之时他将会露出他的獠牙。”
最后目光缓慢地落到了卡尔塔的脸上。
无疑不是在向世人说——真凶是他。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顺着少女汇聚而来,让本想快速结案的卡尔塔内心轰然炸开。
他忍住想要啃噬食指的冲动,脸上一阵青红,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一甩袖子,高声呵斥道:
“荒谬!”
“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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