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设计师 第151章

作者:远方来

顾时雪啼笑皆非,甩给陆望一个白眼。花十娘笑道:“想吃夜宵?正好,给你烧了点儿东西。”

庄游从自己的房间飘出来,腆着脸道:“十娘十娘~我也想吃夜宵~”

花十娘对庄游立马换了副脸色:“小姑娘今天是为国争光,我不收她钱。你.......”

庄游想了想:“贫道身上也没什么钱,不如就把我一颗真心送给你吧?”

花十娘摸了摸额头,一时间无语凝噎,也不太想理会这个人,转身从厨房里端出一个砂锅煲,放到桌上。顾时雪两只眼睛都快冒出小星星来。她这会儿是真的饿了,和泉道策下棋,大脑仿佛被掏空,对体力的消耗极大。

花十娘揭开砂锅的盖子。

香味伴随着热气腾腾地冒了出来,在微冷的夜中,升起一道暖暖的白雾。顾时雪擦了一下嘴角,拉着小凳子坐到桌前,砂锅里面摆着一只只鸡爪,还有土豆和玉米,上面浇着一层酱汁。那酱汁是诱人的赤色,浓稠的,在灯光下,又带着几分晶莹的质感,仅仅是看着就叫人唾液不断分泌,再闻到那香气,简直叫人幸福地冒泡。

花十娘再递过来一双筷子和一大碗白米饭。顾时雪道了一声谢,二话不说,先夹起一块鸡爪往嘴里塞。筷子刚下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感受到了鸡爪的不同寻常之处,待进到嘴里,顾时雪更加意外,这鸡爪居然已经被拆了骨头,只剩下那一层软软的胶质,进煲之前应该还被炸过一遍,因此外面起了一层酥皮,又被炖得软烂,里面吸满了汤汁,唇齿间每次咀嚼一下,汁水便迸出来,香气扩散在口腔里。

顾时雪忍不住道:“无骨的鸡爪也太棒了吧?”

花十娘得意道:“那自然,骨头我是用嘴啃出来的。”

顾时雪:“.......嗯????”

庄游:“嗯?!!”

花十娘哈哈大笑,摆手道:“用刀剃掉的啦,才不会用嘴啃,那多恶心。”

顾时雪如释重负,庄游大失所望。

顾时雪继续吃饭,又从碗里挖了一块饭出来,在煲里沾了沾,浸了一下汤汁,然后放入嘴中。这汁,下饭。她吃的那个样子实在是太香了,唐娟本来不饿,但看着都馋了,凑过来道:“我也吃一点?”

顾时雪一下子龇牙咧嘴,将鸡爪煲揽在怀里,比狗还护食。

唐娟

无奈。

顾时雪想了想,夹了一块无骨鸡爪出来放在米饭上面,然后连同下面被汤汁浸润的米饭一道挖起来朝唐娟递过去:“就给你吃一口!”

唐娟脸上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啊——”地张开了嘴巴,待顾时雪将饭送入她口中之后,还故意用力咬了咬顾时雪的筷子。顾时雪把筷子从唐娟嘴里抢回来,哗哗哗地继续吃饭,唐娟坐在她对面,将两只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看着她风卷残云的样子。过了一阵,唐娟道:“我虽然没去看起,但也知道今天京城人人都在夸你的棋艺,说你居然能有翻盘的希望。”

顾时雪脸色微微凝重了一下,道:“我现在胜率大概有五成。只有五成而已。”

顾时雪将鸡爪煲哗哗地吃完,又道:“唐娟,今晚怕是不能陪你聊天了,太累了。棋还没下完,我得养足精神,明天继续。”

唐娟略有些失望,但还是点头道:“好。不过咱们不聊天,我单单抱着你,行不行?”

顾时雪也没多想,伸了个懒腰:“随便你。”

唐娟那一对好看的柳眉顿时飞起来,有些高兴。

顾时雪上了楼,刷牙洗漱,而后就将衣服一扔,脱得只剩下亵衣,钻进被子里。唐娟笑道:“原来你这么邋遢啊,衣服都乱扔......”

她在镜子前换上了自己的丝绸睡衣,又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转过身来:“好看吗?”

顾时雪已经睡着了。

确实是累了。

唐娟微微愣了一下,先是有些失望,但过了一会儿,她看着顾时雪安详的睡颜,悄悄伸出手,在她脸上戳了一下,接着嘴角便露出窃喜的笑容来。

......

出云的使馆,泉道策却没有睡,和自己的徒弟讨论着顾时雪的棋局。泉道策表情中带着几分凝重之意,道:“能被逼到如此境地,我确实是没想到。现在虽说我依旧赢面较大,但那陆雪.......我真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样的怪招。”

泉道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跽坐下来,面色归于沉静。他闭目思考,脑海之中,陆雪的黑棋就像是无边无际的风暴般席卷而来,又像是龙蛇的游走,羚羊挂角,天马行空,那当真是叫人惊叹的手筋。

鵺挠着脸,嘟囔道:“太顽强了,得是多想赢的人才能这么执着嘛.......换成我的话,早就放弃了.......”

泉道策睁开眼,笑道:“你和她的差距就在这里。锲而不舍,确实是真正的棋手。可惜她不是出云人。”

“这一局棋,我一定得赢。”

第二百三十章 决战,舞剑劫

翌日清晨,顾时雪揉了揉眼睛,伸着懒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扭头看了看:“唐娟?唐娟呢?”

陆望打了个哈欠,从枕头边上抬起头,道:“昨晚你一下子就睡着了,唐娟担心吵醒你,就没和你一起睡,找十娘又开了一间房,这会儿应该还在睡吧。”

“那她倒是还挺有风度的.......”顾时雪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在床上稍微伸展了一下四肢,骨骼间爆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顾时雪神清气爽,起床洗漱,而后换好衣服下了楼。吃过早饭,顾时雪悄悄去唐娟的房间看了一下,那姑娘还没醒,睡得香甜而深沉。顾时雪于是也没叫醒她,自己一个人去了棋院。

与泉道策的这一战已至最后的官子阶段,今天上午,应该就能结束了。

来到棋院,外面赫然又是一大群记者,顾时雪眼皮忍不住跳动,棋赛这回事居然受关注到如此程度?见她过来,立马又是一大片长枪短炮朝她招呼过来,顾时雪这回是躲不开了,硬着头皮往里边儿挤,一众记者围着她叽里呱啦地问问题:

“陆雪小姐,作为最后唯二的两名九夏棋手,你有什么感想?”

“你对那位苏巨源有什么评价?”

“你觉得自己能赢吗?”

一名洋人记者别有深意地问道:“十个九夏棋手加在一起,能赢泉道策吗?”

顾时雪皱眉朝那人看了一眼,这种问题,不管说能还是不能都不对劲。她干脆抿住嘴唇,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从人群中硬生生地挤了过去,进入棋院之内。

镇神头棋室中,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两张桌子。泉道策平静地跽坐于席上,此时见她进来,立刻道:“你若是准备好了,就不必等了,我们两人开始吧。”

顾时雪心中一跳,没由来地有了些不安。昨天晚上的时候,泉道策经过一整天的漫长棋战,心力憔悴,加上被她一连串意料之外的手筋打得有些焦躁,心态上已然发生了些许变化,但经过了一晚上的调整,眼下的泉道策明显已经恢复到了巅峰状态,那个滴水不漏的恐怖对手又回来了。

裁判在一旁道:“苏巨源先生还没来。”

泉道策皱眉:“还要等他多久?”

裁判有些为难,看了一眼时间:“最晚是上午辰时正开赛,离现在.......还有半个多时辰。”

正说着,外面记者的声音又大了起来。顾时雪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差点儿被气得七窍生烟,原来是苏巨源来了。一群记者立马围着苏巨源开始轰炸,苏巨源抚须而笑,面对记者的提问,夸夸其谈,口若悬河,展现出了一个醇儒应有的文学功底。这一刻,他就是被众星拥簇其中的那一轮明月。

顾时雪看着钟表上的时间。苏巨源就愣是讲了半个时辰,连口水都不喝,待到棋赛将要开始,这才风度翩翩地迈入屋中,坐在自己的棋桌之前。随后裁判一声报时,第二天的棋赛,终于开始。

泉道策走向顾时雪那边,开始落子。

顾时雪脸上立时露出凝重之色。

苏巨源看着那边,心中有些得意。泉道策对他是放了水的,这他如何能不知道?就是在昨天泉道策的故意放水之下,他棋盘上的局势还能维持着均势,十分好看,加上昨天最后关头,泉道策居然在他这儿一口气长考到读秒,苏巨源简直要笑出声来,天助我也!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泉道策这样的棋手,依旧会犯错,眼下双方是均势,泉道策一旦犯错,或者一超时,他的胜利不就手到擒来了?

尤其是,泉道策还要面对陆雪这个敌手。

啧啧啧,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苏巨源心中暗笑,陆雪啊陆雪,你虽然棋力高超,但最后还不是给我做了嫁衣.......

正在此时,泉道策在顾时雪那边落子完毕,大踏步朝着苏巨源走来。

那种眼神。

苏巨源没由来地一阵慌乱,心脏忽然间剧烈地悸动了起来。

如果说昨天的泉道策以一敌十,像是一头睥睨四方的雄狮。

那今天的泉道策,朝他看过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头渴血的恶鬼,在地狱的深处向外窥伺。

要择人而噬。

.......

泉道策在苏巨源那边落子很快,几乎不需要太多思考,苏巨源以为是均势,其实在泉道策看来,虽然双方目数相当,但苏巨源那里,处处都是突破口。

他的重心仍是放在顾时雪这边。时间在令人压抑的沉默中悄然流逝,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但并不能给人明媚的感觉。棋室如同禅房般地寂静,就连脚步声都像是在沉重的气氛中被吞没了下去,棋手围绕着劫争反复博弈,黑白棋子都被提出了汗,顾时雪将自己的袖口捋起来,低着头,脑袋只差几寸便像是要碰到棋盘上。

她的影子将一大片的棋子都给遮住了,空气凝固了一般,落子的声音中都带着凄绝的气势。而与凄绝的气氛随之而来的,是叫人心惊胆战的棋局变化。黑白双方都像是摒着一口气,围绕劫争短兵相接,就像是一刀刀地往对方身上捅过去。率先消劫的那一方必将获得胜利,这个时候,谁都不肯放弃,宁愿和对手杀个鱼死网破。

围棋,自古以来都是士人手中的游戏,但究其本质,围棋从不温文尔雅,黑与白,代表的并非太极的和谐,而是胜与负,生与死!它们天生就是矛盾,天然就要厮杀,就要战斗!顾时雪的浑身气机都在沸腾,心头灼热,像是喷发着岩浆的火山口一般,而泉道策的落子则如同屠刀般森冷。白棋肢解了黑龙,但黑棋又反过来霸占了白棋的军阵,局势变化,已然是最后的管子阶段。几名裁判一起伸长脖颈,恨不得自己变作棋子跳入棋盘。

双方都已经开始最后的读秒。

顾时雪抬头看了看,泉道策眼神中布满血丝,额头上青筋爆出。

她笑起来。棋盘上的老天爷,居然被她逼迫得如此狼狈?

二百四十一手,黑棋消劫。

这一手一口气提掉了白棋的四个子,黑棋从落后将近二十目的境地里,被顾时雪一路直追回来,眼下居然仅仅反超了至关重要的两目。

在落下这一手之后,顾时雪闷哼了一声,鼻子里居然淌下血来。

高度紧张的局势让她血压逐渐升高,以至于流出了鼻血。那一幕有点吓人,血哗啦一下就掉了下来,顾时雪赶忙捂住鼻子,扭头到一边去,一旁的几名裁判都手忙脚乱地跑过来,一人给她递上了干净的手帕,一名裁判叫道:“要不要先封棋?”

所有人的注意一下子都被顾时雪突如其来的流鼻血吸引了过去,只有泉道策是例外。他叹息了一声,缓缓落子,如果可以,真的不想走出这一步。

这是必将载入棋坛史册的一手,但他落下去的时候,甚至没有人注意到。

“不用封棋!”顾时雪咬着牙,将手帕卷了一下,塞进鼻子里。还好只有一个鼻孔在流血。她这样子多半有些丑,但眼下也在乎不了这么多。她稍微有些头晕,重新坐回桌前,棋盘上被她的血打湿了一小块。而当顾时雪看清棋局的时候,她的瞳孔一下子向内缩了缩,呆在那里。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了。

连环劫。

心脏剧烈地跳动,血压升高,顾时雪额头上的青筋都仿佛要爆出来。泉道策这何止是妙手?简直就是鬼手,神仙手。塞在她鼻子里的手帕仿佛没有任何用处,血根本止不住,很快就浸湿了整个手帕,血珠一滴滴地朝下滴落下来。

她想到了所以泉道策获胜的可能,但唯独没想到,泉道策的目标居然不是胜利!

连环劫,古称“舞剑劫”。在她提走刚刚的四子,将局势微妙地拉回来一点之后,泉道策居然不可思议地下出了这样一个连环劫,算上先前未曾消去的那一个.......眼下棋盘上,竟然是三劫连环的局面。

按照围棋的规则,提劫之后,双方都得去别处下一子,称为“找劫”,不然你提我我提你,那就没完没了了,所以一个劫终究是可以消掉的。但变成三劫连环之后,那就不同了,双方完全可以在这三个劫上无限地循环提下去,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局势,三个劫都异常关键,任何一处失利都会造成局势的转变,她和泉道策都不可能放弃。

所以........

所以说.......

顾时雪眼前一阵眩晕,感觉到脑子里想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她的思维一样。血滴答滴答地落在棋盘上,盖过了棋钟指针转动的声音。

泉道策道:“三劫连环。看来这种局面,只能算作平局了。”

顾时雪没有回答。她只要没有点头,那这局就还能继续下。这会儿正是轮到她落子。

棋钟在走动。

顾时雪一动不动。

“还剩四分钟。”

裁判在读秒。

“还剩三分钟。”

“两分钟.......”

顾时雪的手上沾着血,拈起一枚黑子,提起来.......又放了下去。

找不到.......三劫连环未必就不可破了,但只剩下这么点时间了,她找不到破局的方法。泉道策最终还是棋高一筹.......棋高一筹.......她眼睛里失去了神采,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过了几秒,才道:“是和棋。”

泉道策抿着嘴唇,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欣喜。他忽然想起自己和庄游的那一次比剑,当时也是平局,但他对徒弟说,那时候,他其实是赢了半目。

现在.......棋盘上,也是平局。但对泉道策来说,能被顾时雪一路奋起直追,最后逼着他不得不下出连环劫,强行和棋,何尝不也是输了半目?

对了,还有一个人。

泉道策大步走向苏巨源,一股怒意在他身上狂飙而起。苏巨源几乎被这股气势压倒,后背贴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泉道策一子落下,将苏巨源的黑棋杀了一片,然后带着笑容,森森道:“还需要下吗?”

苏巨源诚恳道:“我输了。”

顾时雪不言不语,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有什么东西流淌了下来,泛进嘴里,咸的。不知道是血还是眼泪。

现实有时候就像是一堵高墙那样竖在那里,冷硬,无情,你拼尽了全力去翻越它,但最后会发现,在高墙之外,居然是另一堵高墙。

第二百三十一章 王星怜入京

顾时雪躺在床上,脸色发白,像是大病未愈一般。唐娟在旁边将一粒葡萄放到顾时雪唇边,逗弄她道:“你说那泉道策.......”

“住口!”

顾时雪一声大喊:“不要和我提那个名字!我听了就头疼!!”

棋赛结束之后已有两天,泉道策最终还是还是大获全胜——说全胜好像也不恰当,还是留了一点儿小瑕疵,平了一局。在这个“老天爷”手底下,想平局都是千难万难,顾时雪知道这个过程到底有多艰辛,但外人哪里知晓。十个棋手一起上,还被杀成这副模样,实在是丢脸,因而对顾时雪等棋手的指责几乎可以说是铺天盖地。

顾时雪反正懒得理会。媒体这种东西,就是喜欢搞个爆点新闻出来,挑拨情绪,抓住眼前,尤其是如今九夏国内几家知名报社,或多或少都有洋人的背景,有些干脆就是洋报社的分行,指望这些媒体人说什么好话,那真是做梦。顾时雪心知肚明,哪怕她那一局赢了,九夏棋坛最后也一定会被大加讽刺,因为输了另外九个是不争的事实。

至于跟着媒体的脚步去痛骂九夏棋手的普通人,你也不能说他们错,只是出于恨其不争的情绪罢了。人们在看待一件事的时候,往往具有一种天然而朴素的正义感。可是有些时候,这种“站在道德高地上的傲慢”,反而是社会崩坏的元凶。

传闻清泰帝原本想在棋赛结束之后设宴招待诸位棋手,最后也不了了之。

正好,懒得去。

顾时雪不在乎别人对她的指责,却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