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与我非鱼
烛光摇曳。
白玉与黄金雕琢楼墙,琉璃与宝石点缀灯台,淡漠的华贵之气如薄云四处漂浮,使得这闪烁起舞的灯火,看起来也变得不俗起来。
当然会不俗,因为那灯芯下燃烧着的是来自深海的一种魔兽的油脂,狂风不灭,骤雨不息,温润明亮,暗香扑鼻,同样大小的灯油,能够买下十倍的珍贵魔石。
艾伯特抬头,眼中却未曾倒映出丝毫烛光,反而有深沉的黑暗在他的瞳孔深处翻滚。
“开门。”
他说:
“我要见奥德里奇。”
走廊,寂静无人。
这里是皇宫,按照常理,就算是深夜,也依旧有皇宫的侍女与侍卫来往。
然而此刻,夜风从外面吹进,只带来一缕幽冷。
艾伯特的声音因此能够在走廊回荡,传的很远很远。
“汝……大胆。”
另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守卫在大门外的高大雕像中传来……那并不是雕像,那是身着厚甲的骑士。
骑士体型远比正常人高大许多,再加上一直守卫在大门之外,因此经常被认为是雕像,或是内部有机关操控的魔像。
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这是专门奉命守卫皇帝寝宫的皇家骑士,从陛下继位时,便一直守卫在此,或许盔甲中的人有过更换,或许没有,但无可辩驳的是,他们的忠诚之心就如那磐石般的外表般坚固。
“胆敢直呼陛下尊名,不敬……当斩!”
其中一名骑士动了起来,铠甲摩擦刺耳,高大的身躯真有如同魔像般的威势,瘦弱的艾伯特在他面前仿佛只是孱弱的虫子。
艾伯特身后面无表情的侍女向前一步,却被艾伯特拦住。
他看着那柄在此刻高高举起,能够轻易将他斩成两段的锋利斧戟,目光平静。
嗡——
斧戟穿破空气,发出旱雷般的轰鸣,斧戟落下,仿佛下一刻便能看见血肉在这处宁静尊贵之处四溅而开。
但终究没有。
斧戟在离艾伯特额头仅有几厘米的地方骤然凝滞,他依旧目光平静古井无波,看着几缕发丝从额前落下。
“陛下令。”
另一名骑士同样抬起手中的斧戟,并未被眼前这一幕惊扰,语气毫无感情波动:
“让你进去。”
门无声的打开,艾伯特嘴角终于勾勒起一丝莫名的弧度,略微偏头,绕过斧戟与骑士,走进这座其实仅是他第三次来的帝皇寝宫之中。
第二次是不久之前,也正是那次之后,他精心谋划,本以为一切万无一失的布置与局势,直转急下,甚至……被那个女人一手釜底抽薪,逼得他不得不短时间内第三次站在这里。
至于第一次来这里……那就是极为久远,要以年为单位之前了。
那时日光刺眼,帝国的皇帝高高在上,俯仰间便是雷霆之威,让他仍旧心有余悸。
但现在……
艾伯特微微侧目,与富丽明亮的走廊不同,这里竟然显得有些昏暗,无论是魔石还是烛火都未点燃,整个房间都覆盖着窗外泄入的点滴光明映照出来的阴影之中。
药材气味比上次还要浓郁,两名侍女手捧药碗向着艾伯特行礼,便匆匆告退。
艾伯特看了一会儿,终于走上前来,沿着那张帷幔摇晃的大床踱步。
“我,曾经十分惧怕您。”
他开口,如同将故事一般,语气平静道:
“您是这个国家的皇帝,高高在上,手握这个国家的权柄。”
“可您却又不仅是手握权柄而已,你擅长权谋,操弄人心,扶持皇家派系,打压贵族派系,在您继位的这几十年间,作为帝国根基的大贵族们,转眼间就落到了如今需要跟一群贱民争权的地步。
可你却又巧妙的维持着两者之间的平衡,两方势力斗来斗去,都不过是你掌心的棋子,是你巩固权力的工具。”
“家族传承的领地被逐渐剥夺,无数代积累的财富也被一点点抢走,被那些贱民瓜分,贵族们心有愤恨,却只能在你面前摇头甩尾,祈求垂怜。”
“他们畏惧你。”
“我畏惧你。”
“很多人都畏惧你。”
“甚至畏惧到,只要你还活着,很多人都不敢乱来的程度,我为了说服那些人,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力气,分割更多的利益。”
“可是……”
艾伯特突然伸长脑袋,瞪大眼睛,饶有趣味的盯着床上的老人:
“恐怕没人能够想到吧,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那位伟大的奥德里奇三世,竟然,竟然……真的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
噗。
噗。
门外传来两道闷响。
接着便是淡淡的血腥味,混杂在浓郁的药味中。
藏在厚重铠甲中的骑士冷眼看着面无表情的大皇子侍女将那两名皇宫侍女杀死,猫一般舔舐着手掌上的鲜血,并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没有任何命令。
而此刻,御塌上的老人,面见自己的大儿子,甚至都没有起身,依旧躺在金丝的锦被之中。
他眼窝深陷,明明才几天过去,看起来却远比上一次消瘦,脸上的肌肤呈现出乌黑的斑点,腐朽苍老的气息弥漫,名为死亡的阴影,此刻似乎正随时笼罩着这位老人。
面对艾伯特的僭越与不敬,他仅是睁开浑浊的双眼,声音沙哑的像是干燥的细沙在不断摩擦:
“可我……终究还没死……”
“哈……是啊,您没死,我也本来是想耐心一点,等你死去的。”
艾伯特低头:
“可谁让你有个好女儿呢?她把我逼到这一步,让我不得不这样做,当然……我对你本来还是心怀畏惧的,只是,我不久前,突然想通一件事。”
“……”
奥德里奇像是终于找到了视线的焦点,看向他。
“是的,就是你让粉红熊成为摄政这件事……这真是一记妙招啊,轻轻松松就将我的谋划打断,让我不得不再次伪装蛰伏。”
艾伯特面带微笑,如同一名在对父亲徐徐讲述最近趣事的孝顺儿子:
“可,若是另一个角度来想,这一个妙招,不也暴露了你……真的已经虚弱到,无法彻底掌控局势的地步了吗?所以你才让那只滑稽的蠢熊来帮你稳定政局,因为你必须有一个能够站出来帮你,却不会直接激化矛盾的人,那个人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那个名声在外,聪明机警的妹妹,因此只能是平时的浪荡模样深入人心,却同样有皇室血统的奥兰里尔。”
“……”
“没有回答,看来我说对了吧。”
艾伯特轻轻掀开奥德里奇的锦被,看见他此刻藏在被中的双手,上面布满了碎裂的纹路,让他的肢体看起来像是一块将碎未碎的瓷器,这些裂纹一路延伸,直到他的胸口。
“真可怕啊,这就是你想要强行突破皇室诅咒的后果吧,你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也是因为这个吧。”
艾伯特唏嘘感叹,这位没有被任何人击败的皇帝,最终还是要死在自己的狂妄自大手中。
妄图对抗那个诅咒,简直不自量力。
“所以,你是要逼宫?”奥德里奇眼神冷漠。
“不。”
艾伯特俯下身,轻声回答:
“我是要……篡位!毕竟大皇子这个身份,不就是用在这种时候的吗?”
179、王者之剑
“篡位?”
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的房间,奥德里奇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似乎是在细细咀嚼这个词语。
“真有勇气啊。”
“是的,做这件事,很需要勇气,毕竟是只要失败就会彻底失去所有,但我还是做了不是吗?即使这是被逼的。”
艾伯特从怀中掏出一颗精致的宝石,随手一扔。
宝石漂浮而起,接着有明亮柔和的光辉从宝石中绽放而出,昏暗的房间在这光辉的照耀下,再次染上尊贵的色彩。
这是一颗照明用的高纯度魔石,而它既然能够绽放芒,那就说明……
“禁咒,被解除了吗?”奥德里奇浑浊的双眼中,亦倒映着魔石的光辉。
“吃惊吗?”
艾伯特歪着头,想要欣赏这位皇帝悔恨的面容。
可惜,那张枯瘦虚弱至极的脸上,现在已经很难看出什么表情了。
“你太自负了,尊敬的陛下。”
艾伯特起身,负手欣赏着头顶漂浮着的魔石,那只是一颗魔石,他却如同在欣赏一顶璀璨的王冠。
“你自认为皇宫有禁咒,又有皇家魔法师团和皇家骑士团的镇守,万无一失,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你掌心的跳梁小丑,所以才想要在暗中观望吧,一如你曾经坐视皇室派系与贵族派系相争那般。”
“可恐怕连你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恶化程度这么的快,快到让局势几乎脱离你的掌控,毕竟一位垂垂老矣,将死的皇帝,还有什么威势可言呢?”
“当然,更重要的是,你搞错了一件事。”
“……”奥德里奇沉默静听,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多少了。
艾伯特见此语气更加高昂,某种在他体内酝酿了不知道多久的火焰,终于突破了那层压抑的伪装,开始了熊熊的燃烧。
“你不明白,这个帝国,这个偌大的帝国的根基,是那些贵族中流淌着荣光的贵族们!你是皇帝,你是帝国的主宰,你本应跟我们站在同一条线上,可你却背弃了我们!你为了手中的权力,为了不让任何人能够威胁到你,不惜让一些肮脏的贱民爬到我们头上,任他们玷污荣光,所以你该死。”
“还记得初王与我等的约定吗,初王与荣光之血一起奠定了帝国之基,他们相约一同共享帝国的繁盛,可你……”
艾伯特咬牙切齿:“却想把在帝国最为繁盛的时候,将我们踢下大船!”
“……”
依旧是长久的沉默,奥德里奇没有任何回答。
“那些人……”
艾伯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敛情绪,表情重归平和,眉眼低垂道:“那些骑士、魔法师、中立派、大贵族们,他们本是帝国最为忠诚的人,他们也本该忠诚于你,是的,我们都本该忠诚于你,可你却如此的昏庸,愚蠢,自私自负,这才逼得他们不得不做出正确的选择。”
“如今的结局,不是因为任何人,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自己,陛下!”
“……”
艾伯特一字一句,如无坚不摧的攻城锤,意图动摇这个将死老人的内心。
可从头到尾,奥德里奇那双浑浊的双眼,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就这样静静听完艾伯特的话,然后……抬起了手。
刚才还语气狂妄的艾伯特瞬间露出警惕的神色,接连退后好几步。
奥德里奇并未做什么。
他只是这样凝视着自己像是随时要碎裂,连举起都困难的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叹道:
“的确,如你所说,我是个昏庸无能的皇帝,这一生唯二的两个身份,却一个都没能扮演到,才导致了这个结局。”
“明白了吗,既然明白,就请您……”
“杀了我吧。”
“什……”
艾伯特错愕:“你说什么?”
“我说,你杀了我吧。”
奥德里奇闭上眼:
“只要我死了,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不是吗?来吧,杀了我,我不会反抗的,也无力反抗。”
“……”
看着如此大度的要他取走生命的奥德里奇,艾伯特反而惊疑不定起来。
他甚至暂时连那张御塌都不敢靠近,绕着房间踱步,同时警惕的观察四周,以防可能存在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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