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会时停啊 第491章

黑色既是起始的颜色，又是终结的颜色。

出生前的一瞬，死亡后的一瞬，呈现在眼前的都是虚无的黑。

它就如同一根象征着诅咒的纽带，将人的出生与死亡紧紧的联系在一起。兜兜转转了数十年，名为人生的圆再次回到黑色的起始点，从此形成封闭，再不产生任何新的火花。

任何初次洞悉这一道理的人都会怀疑起生命的意义，但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种本能的惶惑逐渐被一路以来的精彩所冲淡。到了那时，人们会自然而然地知晓那个问题的答案。

诚然，人生以黑色开头，又注定以黑色结尾，但其中的过程可以无比精彩。

固然首尾同源，但人生绝不是又一次回归原点的圆形，而是一条可以去往任何方向的直线。

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条无色的直线尽可能的用彩色填满、塞满，直到满盈出来、就连首尾的黑与之相比都不算什么为止，我们便能坦然地与世界告别。

然而，总有那么些人，属于他们的直线从一开始就浸满黑色，眼前只有一片看不到底的绝望。

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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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有记忆开始，伊谛普斯眼前的世界就是黑暗的。

不仅是因为这怪异的名字，更因为他明显不同于人类的、属于精灵的耳朵。

在名为杰克村的偏僻村落中，人们甚至没有听过精灵的传说。这一与任何兽人种族都不同的身体特征只能让他们想到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魔族。

也无非人们这么警惕，距离上次人魔大战刚好过去了二百八十年，按照那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规律，最多还有二十年，来自魔界的魔族就会再次挑起战火。目前紧张中尚且保持克制的气氛，对伊谛普斯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喂！尖耳朵的小孩，来逗我笑一个，至于报酬就用——呸。”

脚面被面前泛着酒气的壮汉吐上了一口污物，伊谛普斯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怒意。他熟练的挤眉弄眼，露出一个可以说得上是【滑稽】的表情。

见到他如此听话，醉汉大笑着扬长而去，而伊谛普斯也习以为常的拿土块擦擦鞋子，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

这种程度的嘲弄甚至算不上挑衅，根本没有动怒的必要。真正令人发自心底畏惧的那个人，其实就在这扇门的后面——

“我的孩子，你回来了。”

——在伊谛普斯推门之前就未卜先知一般将门打开，从中走出的女性面容绝美，笑容温暖，看上去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人似的。

美中不足的是，她耳朵的形状极为古怪。莹润的耳廓上部完全消失，只留下令人胆战心惊的锯齿状断面，看上去极为诡异。

伊谛普斯不会忘记这道伤口的来历。

曾几何时，当刚会上街玩耍的他因为尖耳朵被其他人欺负而哭着扑进母亲的怀里的时候，名为夏娃的女性就是这样笑着，随手打碎了家里的空酒瓶，用碎片一点一点地切割下了自己的耳朵。

粗糙的玻璃碎片远比不上刀刃的锋利，最后牵连的部分甚至要用手拉扯才能揪下来。然而，绝美的女子却像感觉不到这些似的，眼中尽是温柔。

“这样做，你就不会被当作异类了。”

她说：

“妈妈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哪还顾得上回答，伊谛普斯只是一面大哭着，一面使劲用手捂住了母亲的伤口。直到今天，他仍清晰的记着血液的温度。

【不能嘲讽，不能鄙夷，更不能激怒他人。伊谛普斯，你要成为能给其他人带来欢愉的存在。然后，你要用心体会这份欢愉，并将它带给更多的人。】

这样一句从字面上理解非常温暖的话，结合那时鲜血流淌的画面，足以成为伊谛普斯一生的阴影。

从那之后，他四处搜罗笑话，练习滑稽的表情，即使遭到羞辱与敌视也绝不还手，只是摆出一副小丑般的姿态、表演着不合时宜的滑稽剧。

每天回家时，母亲都会准时在门口迎接他，并问出那句永恒不变的古怪话语：

‘伊谛普斯，今天有带给别人欢愉吗？’

本已做好回答【是的，妈妈】的准备，可伊谛普斯等了许久，也没见夏娃问出接下来的话。

疑惑的抬起头，还没等伊谛普斯发问，屋内伫立的几道人影先一步吸引了他的注意。

身穿华美衣袍的女性，最为关键的是，她们每一个人都长着与自己一样的尖耳朵。

这是妈妈的亲戚吗？

有些拘谨地对几道人影点了点头，伊谛普斯怯怯地看向夏娃：

“妈妈，爸爸去哪了？还是在酒馆喝酒吗？”

也难怪伊谛普斯会有如此推测。他的父亲也是个众人眼中的怪人，明明拥有如此美丽的妻子，他却终日泡在酒馆里，就算偶尔回家也是倒头就睡。完全不拿正眼看妻子和自己的儿子。

按理来说，那个人就算一直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伊谛普斯只是想借着这一问打破现场的沉默而已。

然而，他并没有如愿。

还没等他完全看清夏娃的面容，一股轻柔的推力就将他推向了那几名尖耳朵女子的方向。下一刻，翠绿的树叶凭空出现，只是眼睛一花，伊谛普斯就来到了一片从未听说过的土地上。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最中央的那棵苍天巨树尤为显眼。

没有因此而愣在原地，从小养成的戒备心理让伊谛普斯直接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几名女子：

“你们是谁？这是那里？我妈妈呢？”

【——】

没人做出回应，但一块水晶石板凭空出现在伊谛普斯眼前。画面的最中央，正是名为夏娃的女性朝着酒馆走去的模样。

迈着一如既往轻盈的步伐，她走进了酒馆。而那个身为她丈夫的男人显然看到了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众的她，站起身大声的呵斥着什么。

她没有动怒，而是微笑着、缓慢地走近了自己的丈夫。

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男人一下陷入了沉默，表情显得又迷茫又绝望。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作祟，又或者是内心还残留着一丝希望。男人突然落下泪来，颤抖地将妻子抱进怀里，嘴里发了疯似的念叨着什么，祈求那不可能出现的奇迹出现。

夏娃还保持着那副平静的笑容——随即，以她的身体为圆心，爆炸的气浪席卷了画面中的一切。

当水晶石版上再度恢复影像，出现在伊谛普斯眼前的，是已经变为一个无底深坑的杰克村。

就……没了？

身体无力地跌坐在地，年幼的伊谛普斯想要哭泣，却发现自己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爸爸、妈妈、还有那个或许一点也不美好，但姑且可以被称为【家】的地方，突然就这么毁灭掉了？

大脑在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判断能力，伊谛普斯只是呆呆地望着石板。

直到——

“【伊谛普斯，今天有带给别人欢愉吗？】”

“是的，妈……妈？”

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脱口而出了那个答案，当最后一个音节即将吐出时，伊谛普斯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

妈妈不是在那场爆炸中死去了吗？那现在问我这个问题的，到底是谁？

“伊谛普斯，今天有带给别人欢愉吗？”

“伊谛普斯，今天有带给别人欢愉吗？”

僵硬的扭过头去，呈现在伊谛普斯面前的，是这样一副诡异至极的光景——

在高大的世界树的每一根树杈上，都站着一位美丽的精灵。她们统一注视着这个方向，脸上带着伊谛普斯无比熟悉的微笑。

些许零星的调整后，她们一齐开口，无数过于婉转清澈的嗓音汇集在一起，却只能让人感到发自心底的寒意：

“伊谛普斯，今天有带给别人欢愉吗？”

——和记忆中的她一样，她们只是这样问道。

第-2章 3/50的谋划

“咚！”

沉默地落下了最后一锤，伊谛普斯拍拍身上的木屑，伸个懒腰从板凳上站起。

像是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一样，伊谛普斯的懒腰还没有伸完，一个清澈而又温柔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

“伊谛普斯，你在做什么？”

“……不，没什么，母亲。”

眸子微不可察地一顿，当伊谛普斯转过头时，他的脸上已经是真假难辨的灿烂笑容：

“我只是在制作您的雕像而已。十多年过去，我已经记不太清母亲的面容了。”

“不，你将‘夏娃’还原的很好。”

越过伊谛普斯的身体，蕾西利薇伸手触碰木制雕像的脸庞：

“只是这表情……我倒是第一次见。”

由伊谛普斯亲手雕刻出的夏娃雕像，虽然外貌和夏娃一模一样，但脸上的【母性】却是精灵不可能拥有的。

在伊谛普斯的记忆中，母亲的笑容总是那么温柔，其中却缺少真正的温度。雕像上这个令人无比温暖的表情，其实是他根据曾经看过的邻家阿姨的表情杜撰上去的。

“……因为我那时候真的还小嘛，很可能把母亲的笑容和其他什么人记混了。”

没有将心中所想在脸上表现出一丝一毫，伊谛普斯只是灿烂的笑着：

“您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饭做好了。”

蕾西利薇指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与我不同，身体内流淌着一半人类血脉的你需要依靠进食才能继续生存下去。为此，我特意扫描了一份顶尖的厨艺，希望能让你满意。”

“我真是迫不及待了。”

脸上的笑意更胜几分，伊谛普斯对蕾西利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二人就踏上了那唯一一条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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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目睹杰克村爆炸后，我就一直生活在这个被外界称为【神秘的精灵圣地】的地方。

与初见时鸟语花香的印象不同，越是待在这里，我就越感到毛骨悚然。

作为所谓【精灵族】的居住地，整座精灵圣地中只有我居住的这一间房子。平日这里极其安静，莫要说嬉戏打闹，就连最基本的交谈声都听不见。

所有的精灵都聚集于世界树周边，静默的、双眼空洞地望着那枚【原初的法印】，仿佛没有灵魂。

但她们绝不是真的没有灵魂。

在任何时刻，只要我接近某位精灵，她就会自然苏醒，脸上带着那个我无比熟悉的微笑。

【所有的精灵其实都是一个人】——我理所当然的得出了这个推测，而【母亲】也从未试着在我面前隐藏这一点。

无论夏娃也好蕾西利薇也好，都是她在与外界交流时才会用到的身份。她无论扮演任何人都能惟妙惟肖，仿佛那不是伪装，而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脑内将一名精灵的一生模拟完毕、然后再如实地复述出来似的。

不同于外界向往的传说之乡，隐藏在坚固的结界下的精灵圣地无比安静，实际上是只有我与母亲的诡异世界。

害怕、恐惧……对初次听闻这些的人来说，会产生如此情绪也是在所难免的。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我早就学会了该如何隐藏自己的心思，并暗自筹谋着一个计划。

没错，就是探明精灵族诡异事实背后的【真相】。

在蕾西利薇特意为他准备的菜肴边坐下，伊谛普斯虽然满脸写着惊喜，心中却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精灵族全族的现状肯定不对劲，感觉就像有人无声入侵了她们的脑子，将她们变成了自己的木偶。

黑幕为何要专门派出一名木偶到外界生下自己，黑幕养育他究竟有什么目的，甚至黑幕会不会突然对他也施加洗脑……种种的疑虑和恐惧从未从伊谛普斯的心中消散。

比起死亡，其他精灵那种被抽去灵魂任人摆布的情况更加令他想要逃避。

所以，一定要在黑幕对我下手之前找到真相。而今天就是绝佳的机会！

本应绝味的菜肴在内心诸多思虑下显得淡然无味，一面装出大快朵颐的样子埋头于菜肴之中，伊谛普斯一面强迫自己的思考。

与体内混杂了一半人类血统、经由‘夏娃’十月怀胎生下的我不同，精灵族正统的诞生方式是从世界树下直接诞生。每当这个时候，母亲（黑幕）就会将小婴儿抱走，等再次出现时，外表尚才三四岁的新生儿的内在也被完全替换为母亲了。

没错，关键就在于那名【新生儿】。

只要在母亲将她带走洗脑前抢先将她救过来，或许就能保住这名新生儿不受侵害。

再然后，我或许就能找到下一个前往真相的关键，从这种无时无刻的恐惧中逃离出去！

最后盘算了一遍自己的计划，伊谛普斯对身后一直注视着自己进食的蕾西利薇说道：

“母亲，最近我总感觉周围的森林里一到晚上就会有诡异的响动，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响动？”

轻轻歪了歪头，蕾西利薇的眸子一刻都没有从伊谛普斯身上离开：

“是‘沙沙沙沙’还是‘吧嗒吧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