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木立日
“斩。”
仙月吟听到夏毅那格外冰寒的话语，不知觉的后退了两步，她知道夏毅绝对没有给他开玩笑，她不能再逆反这个人……
不，不能再逆反神明的命令。
“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悲也很可怜，你就算可以骗过他，一旦他得知了真相，变得越来越强大的他难道不会造成更大的危害吗？现在让他知道一切，如果他还能接受你才说明他更值得你信任。”
仙月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居然奉承夏毅，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这份恐惧也让她说出了违心的话语。
“是吗？那你倒是考虑得比我多一点，很好，但如伊就不必你去说什么了，明白吗？”
“我……我当然明白！”
仙月吟的出尘在夏毅面前荡然无存，她在夏毅面前也就是个漂亮点的凡人，因为夏毅不会再动心，心中也不会再起一丝波澜，所以仙月吟在夏毅面前也只不过是亿万同族之中的一个，没有什么不一样。
夏毅挥了挥手，示意仙月吟离去，仙月吟巴不得赶紧离开夏毅身边，站在夏毅身边她就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她毫不停留的离去，夏毅低下头，伸出自己的双手默默的看着。
仙觉晓死前非常恐惧，夏毅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什么，但夏毅确实察觉到自己圆满后，身上似乎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这股力量认同他，且足以他在人族无敌，让人无法反抗他。
“我人族的历代先帝们……这是你们的余灰吗？”
夏毅的双拳缓缓握紧，他深呼吸一口气，再一次睁眼后眼中只有绝对的坚定，他人不知道，但夏毅知道时间是真的一点不多，从前线传来的一瞬感召似乎非常着急，百世已散去，夏毅无法去询问动乱来临具体发生在什么时间，但这种事岂能压着时间过去？又不是赴宴守约，规定在某个时间前赶去就行。
这明显是越快越好，换个方面想他浪费的时间说不定都已经够多了，现在去都已经晚了，若是为了自己一时安详，再浪费个三五千年，他枉为人族之神！
他可以选择荣归故里，可以选择让自己名满天下，可以团团圆圆过上一段幸福美满的时光。
但！
这些都是为了自己，对人族无多大利益，所以没有必要，夏毅害怕自己多享受一分，就有人在未知的地方经历更多的苦难，夏毅明白自己的变化，明晰自己已经难以在和曾经一样去天真的思考一些事情，更明白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寻私利，因为他要以身作则。
他并非是心甘情愿那样，他也有不舍，他也想和雨儿以及昭炼冰多待一段时光，虽然在外人面前夏毅不会表现出来，但他内心依旧是有着柔弱之处的。
就像是听到母亲逝去，他感到了一种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的悲伤，但他不可能像夏诗一样哭哭啼啼，他如今的身份让他无法再拥有泪水，有太多双眼睛看着他，神怜世人而谁又来怜神？
神，并不好做，但必须得有人去做。
夏毅接下来直接去了南天宫见仙如伊，他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叙旧，只是单纯为了取回自己的长枪，仙如伊这次即便再多不舍也只能老老实实的交出来，夏毅的话他不敢不听，不过夏毅明言仙还值得纪念，说了很多好话，仙如伊才心情好受一些。
挚爱死去，遗物也被取走，她孤单的看着夏毅离去的身影，神情一时间止不住的发愣，有太多哀叹，太多疑惑，太多不解让她想要述说，却又不知道说给谁听，恩仇都化作往日的渣滓，被烧去的羊皮纸上记载着万世繁华，变作尘埃落尽，个人的情绪已经无法左右任何事情。
最终她唱起了一首歌，没有歌词，只是一曲哀伤的小调，用来纪念那些逝去的英魂。
这是人族的黄昏，余火的纪元，消散的火星铺开前路，歌咏着上古明灭交替的辉光，或为赞歌，或为悲歌，被火焰席卷着的背影在苦痛中为他人带来温暖和光明，那些以后燃烧自己的神明们将踏上征程，善恶不再重要，开启这一纪元者为夏毅，余火的王神。
28
仙族事了，夏毅最后没有带仙如伊离去，也没有和仙月吟再续前缘，只是顺手带上了仙多福，仙多福如今已是一个不知善恶的人了，他只忠于夏毅，只为了夏毅的目的做事，他的善恶也完全取决于夏毅。
仙多福的贪婪若是与人族的利益一致，他心甘情愿为夏毅所用，所以他即便再是十恶不赦都可以存活下去，都可以被原谅，反之是被利用了一生的可悲之人迎来了最惨的下场。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剧，可在末世谈盛世之道的人又能好到哪去？即便是乱世之道也不再适宜。
借用仙族的星空传送阵，完全不缺神力的夏毅可以一步到位迅速赶回玄黄，千年之后的玄黄格外发达，科技和修炼都迎来了好几次爆发期，加之前不久的消息传遍人族，玄黄人都觉得脸上有光，即便他们一族的神已经明言不会偏向他们一点。
一处远离城市喧嚣的小山上，这里有着一处单独的墓园，夏诗带着夏毅来到这里，或许是因为夏毅多多少少身份不凡，因此夏毅母亲的坟墓倒是建设得颇为夸张，如同花园一般，也可能是夏诗主动要求这样。
但夏毅直到母亲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奢华的人，她向来简朴，毕竟父母离婚后和母亲一起住的人就是夏毅，因为母亲的教育和习惯，夏毅也变得不是很喜欢形式上的奢华。
宁静的墓园中只有附近的鸟叫声回荡，小山坡可以俯瞰已经和夏毅印象中完全不同的城市，夏毅看着远方愣了很久很久，最终看向了身边的夏诗。
“还有过去的照片吗？”
“去找的话肯定能找到，不过估计要点时间，毕竟是一千多年前的城市风貌了。”
夏诗知道夏毅想要看什么，毕竟是伴随着他们成长的城市，这城市也如夏毅一般早已面目全非。
“那里……是人民广场吗？”
夏毅在脑海中找着忘去许久的记忆，伸出手指向了一个地方，夏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是那边。”
“哦……哦哦，这边是以前的学校吗？那地形有点像操场，以前每到星期一都有升旗仪式，然后就是做早操，那一套动作我其实现在都还记得，我记得是先……”
“学校在那边。”
夏诗忽然打断了夏毅的话，夏毅的眼角一抽，抬起的手忽然就放下了，他又没老，为什么就是记不清小时候长大的城市呢？明明曾经闭着眼睛也知道该往哪里走，明明曾经为了睡懒觉是那么的不想去学校，可为什么如今却真的忘记了上学路后，心中却悲伤得有些想哭？
“那……那家肯定是那里了，我记得清清楚楚，这肯定不会变了吧？”
夏毅仔细思索一番，指向了一个方位，夏诗盯着夏毅的脸，看着看着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莫名哭了，夏诗双手握住夏毅的手，移向了另一个方位。
“是……那。”
夏诗的声音颤抖着，夏毅彻底陷入了沉默，夏毅还想要指认长大的地方，指认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耍的公园，夏诗看着迷茫却又仔细想回忆起什么的夏毅，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哥，够了……”
“我……”
“够了，不要再变得让我觉得陌生了，好吗？”
夏毅听到这一句话，整个人一瞬如遭雷劈，他勉强的笑了笑，夏诗背过身去说自己去附近散散心，留下夏毅一人待在母亲的墓园内，夏毅迷茫的看着眼前的城市群落，还在试图忆起第一次帮父母买菜的市场是在哪里。
小时候最喜欢的宠物又是在哪里走丢的……
忘了。
全部忘了。
时光在不知不觉间剥夺了一切，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再是努力想要找到小时候的影子，却连自己小时候的面貌都不再能忆起。
夏毅抬起头闭上眼睛，神之泪不知不觉顺着眼眶滑下，滋润脚下的大地，夏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既无奈于这种遗忘，却又高兴自己还能如此简单的落泪，这是否说明他在心底还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那个胆小爱哭的自己。
拾起悲伤，夏毅重新睁开眼睛，或许这就是家才能带给他的独特感受，真切的感触到大道无情在哪里，悲伤混杂喜悦，无情神的内心还是有情人啊，他会永远记得这份心情和泪水，告诉自己一定要把真心想要记得的东西一直记得。
只有这样，他才能时常保证自己不在责任和压力下迷失，记得自己永永远远是一个人，是父母的孩子。
夏毅走向母亲的孤坟，不大的孤坟就像是表达着一种凄凉，夏毅不知道母亲逝去前是否有怪罪过自己，但母亲教诲夏毅时常记在心中，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如何温柔善良的对待他人，因为母亲永远笑着，哪怕是病痛缠身，所以夏毅也渐渐学会了坚强。
夏毅的善传承自母亲，母亲的善来自于玄黄，玄黄的仁慈是人族的辉光，自己生命中最初的英雄或许并不是开天帝，而是身为凡人的母亲，诞下自己，教会自己，伴自己成长直至独立。
“妈，我回来了。”
夏毅蹲下身子，用手轻抚孤坟，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亲人的逝去都是绝望且只能接受的，夏毅承受苦难至今，心中亦是有伟大宏愿，这份力量并非不给夏毅任何回馈，夏毅感激自己还是人，人都会犯错，但人也贵在可以改变，他还能感觉悲伤。
夏毅也庆幸自己拥有神的力量，这是无数次在悲伤中前行得到的结果，他曾迷失，也曾想起，虽会再迷失，但他永远不会陷入死路，只要自己还留存着人心。
“万象……开。”
“生死逆转，魂归故体，以吾神之名义，许下新生。”
墓园附近的土地在这瞬间变得活跃起来，无数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凋谢的鲜花再一次盛开，已经只剩下尸骨的坠鸟重长羽翼飞起，鸟虫喜悦的发出新生的鸣叫，墓园不再死寂，因为生灵们唱起了赞歌，就连本应该无法出现在这个季节的蝉，也在冬日如炙夏般长鸣。
29
夏诗此时此刻正在墓园外散步，因为她心中很不好受，毕竟曾经一同长大的哥哥变得那么陌生，任凭是谁都不会好受，但最让夏诗痛苦的还是那份陌生之中竟隐藏着她所不知道的无奈。
“哥你啊……比你曾经想做的英雄伟大多了……”
“但也完全不再是哥了。”
人活在世界上总会改变，夏诗也知道自己不应该用私心去看待夏毅，她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也明白神明对于现今的意义，她很开心这么伟大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也很伤心这么伟大的人会是自己的哥哥。
他回来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他眼中的天下不是公园里的滑梯，也不再是长大的城市，不是这颗星辰，不是远方的天灵，而是星空，虽然见不到，却似乎又触手可及。
仿佛只要对着星空伸出手，就能触及夏毅一般。
“嗯？”
忽然，夏诗感觉到了异常，她听到了蝉鸣，夏蝉冬鸣，冬日的阴霾天空不知何时乌云散尽，温暖的阳光和蝉鸣声都让夏诗想起了盛夏，他们兄妹都很喜欢夏天，或许是因为他们就姓夏吧。
夏诗觉得夏毅就像是那夏蝉，在不可能的冬日鸣叫，回溯那生命存在时的巅峰，看着前路花开，看着成群的飞鸟在墓园上空高歌，夏诗觉得心中的阴霾忽然都散尽了。
其实仔细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人总会成长，夏毅陌生也是因为夏毅洗脱了小时候的许多天真和幼稚，童真固然值得去回忆，可人怎能永远活在过去，夏毅只是先一步成长罢了。
再先一步出发，又先一步前行，一步接着一步，踏出后人所前行的路，她不知道夏毅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夏毅在她眼中就是那冬鸣的夏蝉，忘我而又固执的试图改变季节。
虽然仅是蝉鸣怎能真的改变季节，但至少在许多人听来，都会产生一瞬间的恍惚，能回忆盛夏的时光，若人人都能回忆，那至少在人们心中，寒冬便也是盛夏。
夏诗朝着墓园走去，夏毅面前多了一个人，夏毅正在拍打她身上的泥土，夏毅脚下不远处是一个大坑，夏诗不禁感到无言以对，复活还真就把母亲从坟里干脆直接的挖出来？棺材都给强行掰开。
都是神了也不知道做事讲点优雅，和过去一样毛毛躁躁，她哥果然还是那个哥啊。
“哥，妈她？”
“马上就能苏醒了，在此之前赶紧把妈打扮打扮，免得妈骂我们俩不懂事，小诗你储物戒指中有新衣服吗？”
“有有有，哥你转过身去，我给妈换上。”
“行，你搞快！我一时激动都忘了准备，有点太想念她了。”
“哼，你一时激动的时候多了去了，不知道小时候多少次我正在上厕所的时候闯进来。”
“切……自己不锁门还怪我急？你肚子疼你急不急？我承认我的确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但小诗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个人卫生，比如剃毛什么的……”
“哥你好恶心啊！！等给妈换好衣服我再找你算账！你连家都记不得了，你居然还记得我的……我的……啊啊啊啊！！”
夏诗说着说着忽然脸红，异常愤怒的咆哮了一声，让天地都是一阵颤动，把飞鸟与虫全部惊走，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暴起，夏诗如今好歹也是一个圣皇，在道法学艺，修为还真不算低。
“臭妹妹真过分，我的你看少了？”
夏毅抱怨着转过头，虽说两人看似在吵，不过夏毅和夏诗的脸上都洋溢着藏不住的笑意，就连这种带点低俗的玩笑都能让他们发自真心的喜悦，换成以前还不闹上天？
“好了！”
夏诗很快完事，手中捧着一团满是灰尘的衣物，夏诗是真的觉得夏毅这个坏习惯必须得改，虽然不追求形式没什么问题，可有些形式还是要讲的啊！说复活就复活，也不瞧瞧妈现在是什么状态。
夏毅回过头，看向两鬓斑白，完全就是一个老婆婆一样的母亲，叹了口气后走上前把手放在了母亲的肩膀上，母亲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他却还无比年轻，岁月还未曾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让妈重回十七岁？”
夏毅询问夏诗母亲恢复到什么年纪比较好。
“别别别，妈不喜欢那一套，妈喜欢成熟范，三十就好！”
“行，三十就三十，有一说一，如果妈真的回到十七，我们俩还真不好撒娇。”
“额……你还打算对妈撒娇，你这个一千多岁的神？？”
“她是我妈啊，不管我们是圣是神，我妈永远是我妈，我怎么就不能撒娇了？臭小诗你装什么装呢，圣皇了不起啊？你永远是妹妹，你哥我永远是你哥，你信不信我三天之内扒下你裤子把毛给你剃了，叫你不爱卫生。”
“我……我草！”
夏诗一时情急，居然把一千年前的经典脏话说了出来，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两个小年轻在这打情骂俏，但知道真相的人估计只会发出一声长叹吧，因为夏毅的眼中带着的是略带悲伤的笑意。
这一瞬，夏毅很想就这么留在玄黄，叫上雨儿和昭炼冰，和父母家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不问人族喜悲，隔三差五来点低俗玩笑，把傻妹妹逗得上蹿下跳，这才是平淡而又真实的幸福。
这才是……
“哥你真的是个怪人，什么时候了！妈就在面前呢？你说话就不知道动一动脑子，就……”
夏诗说着说着忽然说不出话了，因为夏毅正在落泪，平淡的表情之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夏毅自己似乎还没有发觉，夏毅出神的看着夏诗，眼神也是温柔到令夏诗感到一阵心痛和窒息。
即使如此，也还在逞强吗？将柔弱的人心深藏，为了以身作则，成为了英雄之上的神明。
“算了，你是神，你说了算，你要剃毛就剃吧……谁让我是你妹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夏诗没有拆穿夏毅，更不打算提醒夏毅，就此让夏毅按照自己的意思来也是挺好的，至少在夏毅离开之前，留下的是满溢着笑容的回忆，她也不希望自己拖累夏毅，能让夏毅如此放松的地方，或许只有这个小小的家了。
无论如何，哥哥，愿你幸福永在。
夏诗在心底如此想着，这是她最为纯粹的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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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魂的重聚需要时间，许多因为神魂重伤陷入休眠的修士和凡人都是如此，更何谈已逝之人的神魂，身躯的生机复苏只是先神魂一步，但在夏毅这个神明的强大力量之下，只要夏毅说能，那么神魂的复苏便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时光还没有将一切痕迹都抹去，夏毅感觉自己的万象与其说是复活，倒不如说是一种拾起遗忘之物的能力，虽不能无中生有，但能最大限度的延长那些曾经存在的东西。
十几分钟过后，夏毅的母亲眼皮开始抖动，她有了将要苏醒的迹象，说不上年迈，但也并不年轻的年龄就和夏毅与夏诗幼时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直到母亲时隔不知道多少年终于迷茫的再一次睁眼，夏诗忍不住猛扑上去，夏毅只是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
夏诗之前见他活着，也是这般随性且热情的直接抱了上来，千年之后那些容易改变的东西都随着时光改变，不变的东西也依旧维持着旧时的样子，对于不同的人而言，心中的繁华所落幕的时间是不对等的，玄黄如今怎么看也比一千年前繁华得多，无论是从哪里看都是。
可在夏毅心底，玄黄却又再也不是曾经的玄黄，从自己当初从元界回来，任性的改变熟悉的一切起。
“小……诗？”
尽管夏毅的母亲睁眼后还格外的疑惑，但依旧是认出了抱住自己的人是谁，甚至还同样用双臂抱住了夏诗，她本能的察觉到了眼前之人是自己最重要的某个人，是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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