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木立日
夏毅看着九天玄女，她没有看夏毅，只是盯着夏毅手掌中的业火，她几乎是没有半分迟疑的从夏毅手中接过业火，而后果断的往自己的胸膛按压。
业火化作了她的心脏，冰冷了不知道多少年，根本就不会再次跳动的心忽然动了。
没有什么比得上作为完整的自己苏醒，比死亡更恐惧的是忘记曾经活着。
一种温暖，许多回忆，丝丝心境随着重新跳动的心激荡着神魂，神魂又将这一切感触反馈给意志，意志百感交集，曾经的喜怒哀乐都活了过来，能回忆起花的芬芳，能回忆起灵果的鲜甜，能回忆起他人身体的温暖。
更能回忆起她为何会站在此处的心境，以及不后悔的理由。
梦境中的世界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夏毅的身影也随之消逝，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九天玄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绵延不断宫殿高处。
她知道这里是哪，九天道教，人们正在寻求庇护，因为最近有太多人在不明不白中死去，修士还好，可以不睡，但凡人们却害怕着入睡，硬生生的把自己熬死。
她听说这一切都是邪神的所作所为，大噩，这是一个令人不敢入睡的名字，噩梦之源，连封魔大帝都难以对付它，除非有人愿意做着永不复醒的噩梦，以此来禁锢镇封大噩。
而她，九天玄女，在魂道上惊才艳艳，为了庇护凡人们创立出极道梵天一梦，梵天一梦本就不是为了去迷惑谁而创，只是单纯的为了保护在睡梦中的人们。
“还不够……”
“能保护的人太少了。”
九天玄女仅靠自己入梦，根本无法保护多少人，每天依旧还是有人在睡梦中死去，明知大噩就在浩瀚，却没有任何办法抓住它，即使能灭杀它一次，等它后世重生，后世又要如何去解决这一邪神？
一般的帝拿大噩一点办法都没有，唯独封魔大帝才有处理它的办法，可能够封印大噩的人，九天玄女心里清楚或许只有她可以办到。
但……
等待她的是无止境的梦，甚至是死后都会继续的梦，除非大噩的本源彻底消逝，否则她永不复醒，终结和永恒都是一种折磨，前者有终，后者无尽。
十六岁的年华，涉世还未深，高绝的天赋让他人从小就赞美她或许是未来的女帝，本源邪神是未来的先天主宰，因此唯有未来的帝方可与之同归于尽吗……
“我果然还是……算了，还是努力修炼吧。”
无止境的梦啊，堪称永恒的折磨，不可能会有人答应的，至少她没有那么伟大，她是想要为人族做什么，但自己以后真能成就帝位的话，岂不是对人族贡献更大？
而且，也能被人记住，被人传唱对吧，总好过在一处封印中做着无止境之梦，加之现在也没有任何人逼她，人人都感谢她，她作为修士每天都必须睡觉，因为她要护人安宁，可每天仍就有人在睡梦中逝去。
无论她再怎么努力，梦境能庇护多少人，也终究有一个极限，她把梵天一梦传给他人，但很多人都在修炼中再也无法苏醒，梵天一梦不是任何人都能修炼成功的。
每隔一段时间都听说有人愿意去尝试，但都被封魔大帝拒绝了，没有能力之人纷纷前去，反倒是有能力之人害怕失去，越是如此，九天玄女越希望大噩赶紧走，对大噩的恐惧让人们开始不由自主的做噩梦，而九天玄女则与其一同承受。
越是如此，越是恐惧，她焦虑，她担忧，她害怕，更多的还是一种惭愧。
她可以解救无数人于水火，但她也想成为人们最为崇敬的帝，她还这么年轻，未来一片大好，唯有帝才能千古流芳，她不想被人遗忘。
可大噩却不会停下来，它仍然在睡梦中杀人，如今是人族最困难的时代，有人说如今是道法天末年，封魔大帝一旦出了什么事，人族的未来简直一片黯淡，前有祸祖毁界，黑吞灭绝暖阳，还有鬼始啃食天道，陷生灵万物于死地。
后有魑魅魍魉，无穷尽的小邪小恶以及凶名赫赫的十大邪神不断作乱，此世为何只有封魔大帝一人？他太累了，几乎没有休息过，几乎没有停下来过，或许是末日已到，人们变得越加自私。
既然无法好好生存，那便趁还活着的时候活得比谁都好，完全不管以后，听说大荒，大寂，大灭三位邪神已被封印，但尽是封魔大帝身边人，虽人人叫好，人人赞美，可又有谁对他们感同身受？
人人都期待救世主出现，除了表面上的，谁又愿意去做那更多的默默无闻救世主。
“这天下，有谁愿舍弃一切，愿为人族封魔？”
只有封魔大帝和他身边之人，这倒还真是道法末年，必须出现一个和封魔大帝无亲无故之人才行，必须得有人走出这一步，或许他就快要出现。
再等等吧，再等等……
14
等待是漫无止境的。
每一天仍就有人不远万里，甚至是从其他界域赶到浩瀚想要获得庇护，封魔大帝和此时人族仅有的另外两位帝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分出心思驱逐大噩。
大噩和其他邪异不同，它的无形甚至并非是魂道，而是以人们不知道的方式存在，人们似乎越是恐惧，越是容易做噩梦，也就越是容易招来大噩，让它的力量不停的变强。
各大宗门在这个时间段里不停的制造守护神魂的法宝，但收效甚微，就连大噩入梦的方式都是一个谜，而能够得到九天玄女梦境庇护的人每天只有一部分，不停的有人死在九天道教附近。
虽然都只是些凡人百姓和低阶修士，因为高境界修士早就可以不睡，但这等同于断送了人族的未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生来便是修士，修至完全不吃不喝的大能才能脱离大噩的摆布，但绝大多数凡人即使付出再大的努力，在这之前只要有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大噩摧毁。
其他本源邪神都多多少少能被控制，唯独大噩一直逍遥法外，把它的化身摧毁多少次都无济于事，九天玄女看着这一切，每一日心中都是煎熬。
她可以献身，但她不敢，她既希望天下太平，又不想自己牺牲，只能靠着有限的手段每天保护一部分人，她竭尽所能的修炼，让自己变强，让梦境可以庇护更多人。
可恐惧根本不是一场好梦就能缓解的，在梦里她替那些人承受大噩的恐惧，自身天天都在做着残酷的噩梦，直至终有一天她被噩梦击垮，若不是有宗门长老守护，她自己都险些死于梦中。
那一日，受她庇护的人们都在睡梦中死去，虽然很多人都没有怪罪她什么，毕竟她才十几岁，还是个孩子，能做到这一切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可自那之后她自己便也开始恐惧做梦，也就没有人再来九天道教寻求庇护。
这是一场无形的灾难，修士们也开始放弃了凡人，没办法，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封魔大帝痛心于这一切，他的又一位弟子主动献身，那也是一位天赋高绝之人，然而大噩只被困住了三个月就破封而出，继续在睡梦中作乱。
人们这下终是不再抱有希望，佛门虽也能驱逐噩梦，但相对于人族那么多人，能守护下的又有多少？大噩肆无忌惮入侵他人梦境，将他人在梦境中杀死，大帝都对此无可奈何，人们放弃了，哪怕随时会死的危险激发出了不少人的潜力，但更多的还是无言之中的灭亡。
民不聊生，大批大批的人一旦睡着就再也无法苏醒，每一天醒来时还能看见太阳都是一种万幸，这样下去人族的根，那些根本还未来得及修炼的凡人将会被连根拔起。
大噩还在成长，它的力量日复一日变得更强大，在这种世道之下，唯一可能封印大噩的人，九天玄女的内心极其的复杂。
她的贪生怕死让无数人死去，在她眼中这就是她的错误，能做到却不去做，没有人不怕死，更没有人敢于面对无止境的折磨，哪怕其他人死光了，只要自己无事便万事大吉。
那她为何存在于此，只是为了让自己活着而活着吗？
九天玄女开始思考生的意义，她的逃避已经让她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宗门高层多多少少都知道她或许能困住大噩，但没有一人会让她去做。
毕竟她有可能成为将来的女帝，因为凡人牺牲未来的帝，这无论怎么想都很亏，而且对于培养了九天玄女的九天道教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她的师尊和父母会安慰她，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必太有压力。
其他仰慕她的人会安慰她，说你也只是有可能成功，封魔大帝的弟子不也失败了吗？
曾经受过她恩惠的人会说，你不要太愧疚，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九天玄女当然明白这一切，但她总是忍不住的去思考何为活着的意义，但这些思想太虚伪了，想到最后根本就是毫无意义，无所谓生，无所谓死，正因为旁人的理解和保护，她才渐渐开始反感如此自私的自己。
是否每个人自生来就被赋予了某种职责，而她的职责就是成为一方女帝？为此可以无视一切，那她的成长她所经历的到底是为了什么？至少她可以肯定不是为了自己。
说句实话，她从小就贪玩，甚至不爱修炼，单纯的做着自己想要做的，去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可宗门却总是以各种规章制度让她修炼，她曾讨厌过自己的天赋，这种在他人安排下到达事先预计好的终点，这便是活着的意义吗？
明明连哪一天会死都不知道，却在活着的时候就变得不再是自己，这种几乎生来就伴随着她的职责，让她第一次觉得有一种难言的虚无感。
十六七岁，正是叛逆的年纪，越是不让去做什么，越是想要去做，越是被人安慰那是不可能的，就越要让其变为可能。
大帝能护人，她的梦亦能护人，大帝做不到的事情，她或许能做到……
自己所想，自己所思，自己所悟，在大潮的面前退步是一种智慧，但激流勇进才是她所认为的意义，死物不会有任何变化，遵循天地之理，生灵就算是生来就被赋予了某种职责，但也能将其打破，选择了其他的路。
就像人族千辛万苦从灵智未开的野兽成为了万灵之长一般，生而有灵，这是多少种族羡慕不来的天赋啊，很多强大的生灵随着时间成长的东西都是力量，而人族的力量成长很少，但灵智几乎在十多岁时就能到达其他生灵花上千百年都不及的地步。
能够思考生为何物的灵，这或许才是人族为什么能成为最能代表后天生灵的种族，或许生与死本没有任何意义，但灵给予了生死意义，有了灵才有了生死之别。
这放在他人眼中一样，自身之死，能感同身受者往往是他人。
15
将一束暖阳捧在手心，斑驳的日光的点缀树影，九天玄女今日没有修炼，她又跑出来偷懒了，坐在树下盯着手掌之中的辉光沉思。
“树，你对生死有什么看法吗？”
“没有吧，毕竟你无所谓生死，但我会为你的枯败而感到难受，因为你是我亲手种下，我赋予了你生死的意义。”
九天玄女抬起头看着郁郁葱葱的树冠，死者是永远不可能体会到死之哀伤的，即便是将死之人，更多的也是对生的迷恋，自己的死只对他人有意义，亲者痛，仇者快，无论是悼念还是唾弃，从自己无存的那一刻起就完全是虚无。
能感到死之意义的人，是生者啊。
而能感到生之意义的人，是死者，如果死者还能有所思，有所想的话。
他会不会认为上一瞬已逝，下一瞬不存，而这一瞬永恒呢？
万千思绪层层递进，思悟者才对时光有所觉，无思则无一切，思与念同等，思念于神魂诞生，梦就是思念暂时脱离一切有形束缚的自我。
能梦到已死之人，能梦到不存之物。
“今日天气真好。”
闭上眼睛，九天玄女坐在树下午休，思绪飘然物外，不知不觉入梦，她在梦里游离，每一个念头都从虚妄成真，真实的呈现在自己眼前，劳累和痛苦都在睡梦中得到抚慰，惭愧和自责也在睡梦中被放大。
连同恐惧，连同更多自己想要的和最不想要的都在睡梦中呈现。
在梦中成帝，也在梦中被人指责有能力而不做，梦中的自己才是脱离了一切束缚最真实的自己，不会再有任何外在的道德规则去束缚念头。
忽然，一切开始变化，四周一片血海，九天玄女发现自己躺在血海之中，很多双手抓住自己想要将自己拉入血海，但她并未有任何慌张，应该是大噩找到她了。
若她认为有能力而不做是错的，那便应当在梦中受到惩罚，那是她真实的念头，无关其他人的评判。
“对不起……”
“各位，对不起……”
沉入血海，被万鬼啃食，那些痛苦或许都是在噩梦中死去之人所想要发泄的东西，她认为自己有罪，那就是罪有应得。
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自己被面目丑陋的恶鬼啃食至渣，她心中竟觉得这是一种救赎，他们都是自己早就可以拯救之人，她真心想要做些什么，不愿再见到任何人在睡梦中死去。
一想到这些真实的苦痛竟每日在人间上演，九天玄女的内心就泛起一阵波澜，她想到了那些死后眼球突出，惊恐而亡的人们，若是没有大噩，他们在梦中看到自己想要的，看到已逝的亲人会笑吗？
现实本就绝了许多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就连做梦的资格都被剥夺，甚至连生都不在梦中被允许，邪神大噩，它必须付出代价。
波澜频起，直至掀起大浪，九天玄女慢慢睁开双眼，她靠自己的意志在梦中战胜了大噩，靠自己的意志苏醒，这让她坚信她不再是有可能镇封大噩，而是一定能。
虽有诸多不舍，万般难言，但有些事情必须得有人去做，她自己想要去做，没想通的事还有很多，可时间不会等她，在造成更多牺牲者之前，作为她自己，作为生灵作为人，她该做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缓缓从树下站起，九天玄女深切的看着身边的一切，灿烂春光下一次再见不知是何年，也或许再也见不到。
拿出一枚传讯玉简，九天玄女联系了一个很遥远的界域，天灵，并向其表示了一个信息。
“浩瀚九天道教，九天玄女愿为人族封魔。”
瞒着宗门，她表达了这个意思，竟觉得无比的畅快，她或许早就想要这么做了，只不过被很多放不下的东西所节制，也正因为放不下却还是选择了去做，这才是生的意义吧。
不久之后，封魔大帝亲自来到九天道教见她，九天道教高层也知道了她的意思，他们几乎全员反对，但在人族第三位开天帝面前，他们的反对没有任何用处。
封魔大帝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本人是否同意，本人不同意，谁逼都没用，本人若是同意，谁不同意都无所谓，封魔大帝早已经抛弃了太多低级的东西，因为他的目光着眼于全人族。
封魔大帝在百忙之中亲自来到浩瀚，九天道教高层最终也只能任凭九天玄女的意思来，虽然所有人都清楚九天玄女的选择非常伟大，但人性的自私还是让他们有诸多不舍。
特别是对于那些看着九天玄女长大的人来说。
就这样花费好些时日，封魔大帝在浩瀚挑选好地方，精心布置阵法，九天玄女则是在这最后和亲人朋友告别，她本以为或许会很悲伤，但实际上平淡的感觉更多，亲人们也从最初反对的态度转变为支持。
毕竟任何人都知道这是一件造福全人族的好事，直到一切准备就绪，封魔大帝问九天玄女是否还希望再多一点时间，但九天玄女却拒绝了，因为她多一点时间，就会有无数人再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
地底之下，一处洞窟之中，九天玄女坐在一张冰玉椅上，封魔大帝就站在她面前，封魔大帝是一个看似有些平凡的人，就像是随处可见的和善大叔，他看着九天玄女那颇为紧张的神色，自身也觉得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说来惭愧，他见到九天玄女的第一眼时就认定她有能力封镇大噩，但她的觉悟更多的还是一时兴起，是年少时期的一种任性，可如今人族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身为堂堂帝者也有没得选择的时候。
“孩子，希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我不会说什么值得不值得，至少你站了出来，我不知道你何时才能解脱，希望届时你认为这一切都还值得。”
“无论如何，愿人族荣光永在。”
封魔大帝将右手握成拳头放在胸膛，微笑着向九天玄女施以人族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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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玄女认真仔细的看着封魔大帝对她行人礼，内心感到一阵浓厚的被认同感，封魔大帝能代表现今的人族，因此封魔大帝亲自所行的人礼等于代表全人族感谢她。
人礼，这是源于人族最苦难的那段时光，每个舍弃了自己心中重要之物也要守护人族者才配得上的大礼，握拳于心，口述愿人族荣光永在，即代表人族荣光已替代本来的心。
这句话不是谁都能说的，也不是谁都可以挂在嘴边的，唯有那些舍弃了一切也要站在种族之前的人方可行此大礼。
“大帝，我身边很多人都说我有成帝之资，在大帝您看来呢？”
入梦之前，九天玄女还想要和封魔大帝说说话，她还是有些害怕，这是难免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封魔大帝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气质，光是看着他就能平复一切恐惧和不安。
“你当然有，你之心，你之觉悟都配得上帝位，若非如今我们的处境艰难，我定然不会让你就此牺牲，但没有办法。”
“这一劫我们会过去吗？现在真的是道法天末年吗？”
九天玄女最为担忧的还是这点，道法天末年这个说法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封魔大帝听闻之后有些出神，他眼睛看向远方，似乎看到了时光的另一端。
靠着奇物轮回石，他见到了久远的未来之人，可他的身旁却是一片黑暗，初火将熄，气数已尽，帝位无光，长夜将至，武帝开天，道法扩天，他封魔护天，这道法天还能持续到几时？
“这一劫，我们定能度过，但下一劫，连我也未曾知晓。”
“下一劫会是什么？”
“下一之劫就是下一之劫，只有到了才会明白。”
封魔大帝的话听得九天玄女云里雾里的，但至少她算是明白了一点，这一劫能过去就行，如果后世还能有和她一样的人，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吧。
“大帝，您还没告诉我之前的问题呢，现在到底是不是道法天末年。”
九天玄女还是更关注这一点，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也只有封魔大帝这等人物能准确的说出一个事实来。
“是，也不是，因为我之后或许再无开天，天地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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