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木立日
24
自己此刻在哪，夏毅心中已经有了数，他还记得小时候逛商场，商城的顶楼有很多给孩子们游乐的设施，而那座商城的顶楼便还有天文望远镜可以用，五元一次简直就是奸商作为，不过在好奇心驱使下夏毅还是心甘情愿交钱了。
现在想来，那是夏毅第一次接触星空。
金木水火土五行星，既是五颗行星，也是“五行”之星。
其后便是天海地，天王海王与地球，只可惜那五元一次的望远镜很烂，并看不到天王星与海王星，不过第一次用着劣质望远镜看着星空的夏毅依旧感觉到了震撼。
他一直在想，这些星辰之上会是怎么样的梦幻风景。
“这里是……火星吗？”
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沙土用手指轻碾，实际上一点也不梦幻，只能感觉到无尽的苍凉，广阔的大地虽起起伏伏，但几乎都是一种颜色，夕阳有些泛蓝，远方遮天一般的巨大沙暴正在向着此处横推。
在这火星之上，沙尘暴几乎是可以席卷整颗星辰的，随着沙暴的靠近，原本连云都极难产生的火星上空居然出现了巨大的红色云团，夏毅仰起头大笑三声，好一个道劫，跨越星空都要继续跟着他劈。
直到他彻底死去，魂飞魄散为止！
这次道劫并不猛烈，但很漫长，是一种持续加深，一直不断的劫罚，不停的分解着夏毅本身，即使夏毅现在靠着八极炉之力可以让自己的恢复大于消耗，但力量总有耗尽的时候，到了那时候……
他便会在道劫之下化作虚无。
若是猛烈的道劫还好，夏毅能想方设法躲过，反正只有一瞬，问题就是这种连绵不断的道劫简直就像是针对夏毅一般，让夏毅全然无可奈何。
猛烈的风沙很快就吞噬了夏毅，遮盖了夏毅的视野，夏毅放出神识打探，探查到不远处有仙族飞舟的残骸，于是干脆向着那个方向前行，一路上不仅有仙族飞舟的残骸，还有许多尸身，这些尸身身上穿着的铠甲夏毅认识。
是北海大夏的制式，不……
应该说是玄黄夏朝的制式吧。
仙族尸身没有几具，有也是真君活着小圣程度，大圣级别的仙族尸身几乎看不到几具，这一路上就是玄黄人的血路，死者九成以上都是夏朝的士兵。
在这异星之上，他们死前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那个方向可以勉勉强强看清一颗非常微小的蓝色星辰，夏毅继续向前，看到了不远处有蓝色的电光正在跃动，夏毅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损毁的机器。
“不像是仙族的东西，是哪国的火星探测器吗？”
夏毅蹲下身子观察这个损坏的火星探测器，然而探测器似乎还未完全损毁，它安置在前方的摄像头动了两下，对着夏毅的脸聚焦，它的小型钻探工具在沙土上摩擦了几下，过了好一会才在沙土上划下几个英文字母。
“啧……”
夏毅皱了皱眉，他不会英语啊，不过还好这句单词不难，仅是一句“希望”，它随后还想划出什么单词，但电路这时候忽然完全损毁，没能写出之后的信息。
而就是之前好不容易留下的“希望”，也轻而易举被风沙抹去。
玄黄看样子已经知道了火星上的异变，那么已经有人逃难去苍茫了吧，这一战几乎是没可能胜利的，他过来的主要目的，更多的还是想拖延时间，让那些逃难去苍茫的人可以在路途上平安。
忽然……
远方升起了剧烈的火柱，那火焰极其猛烈，亮得让人睁不开眼，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那毁灭一切的极高温，火焰出现后直接向着整个火星覆盖，将天地染得一片火红，如果从星空查看火星的话，能发现整颗星辰都在被火焰笼罩，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烈焰外壳，让这颗行星活生生的变成了一个小型太阳。
夏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些火焰让夏毅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夏毅用出青云九诀第十决踏诸天加快速度赶往升起的火柱旁，终是看到了无边无际的仙族大军。
人数初略估计有数亿，全都是修士，全都有战力，最次都是大能，这就是星空第一强界的实力，夏毅更是在这之中探查到几个气息极端恐怖的人。
火柱升起之后，风暴迅速变小，仙族之人竟有点畏惧这火柱，都不太敢靠近，这附近的夏朝士兵尸身也是最多的，像是散落的雨点般洒满大地，他们流出的血被脚下的大地所吸收，夏毅感觉到火星竟然有道。
火星有帝天，而这些葬身于火星上的玄黄同胞，他们的血竟然激活了帝天，夏毅感觉到帝天有意志，帝天在愤怒，这火焰就是帝天之怒。
夏毅远远的看着火柱，能感觉到火柱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有活着的东西，夏毅趁仙族之人都还未注意到他，使用神力踏出青云九诀第十步，在瞬息之间冲入了火柱。
那些仙族之人发出一阵喧闹声，他们都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冲进了火柱，但没几个人可以看清是什么，但仙族的尊者们都看清了是什么，是一个人。
一个玄黄人。
火柱内部，这些火焰一点也不烫，反而非常温暖，就像是泡在温度正好的热水中一样舒适，火柱内部也有夏朝士兵的尸身，只不过他们却在火焰之中变化，变成了一团又一团人形之火随着升起的火柱飞升。
终于，走到最中心，夏毅看到了一个完全无法称之为人的东西，但那又的的确确是一个人，他的身上几乎刺满了枪刀剑戟，他跪坐在地，低着脑袋似乎已经失去了生息。
不过一听到夏毅的脚步声，他又慢慢抬起了头，是夏政，他正在步入无可逆转的死亡，他的神魂正处于消散的过程之中。
“你……来了。”
“我来了。”
两者互相对视，除了这一次，曾经好几次站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敌视着的，但唯独这一次不是，可惜这虽是第一次，但也是最后一次。
25
巨大的火柱中心，两者都暂时陷入沉默，夏政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也注意到夏毅时日无多，于是主动开口。
“以前很多事……对不起。”
夏政第一次对着夏毅道歉，夏毅没说什么，如果他站在夏政的角度上，他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大夏早已经遗忘玄黄，而偏偏没有遗忘玄黄的竟是大夏历史上最残暴的暴君。
“没事，我原谅。”
一方想要道歉，一方也想要原谅，夏毅过去也的确有点自以为英雄，只知道救人，却不分清该救还是不该救，还有能救也不能救的这种无奈，这世间之事诸多复杂，黑身白心，白身黑心，两者相融是为阴阳太极，也是天地至理。
“此地，是炎帝老祖渡劫成帝之地，也是炎帝道场，大炎天便是在此。”
“大炎天……咳咳，能困住仙族好些时日，也或许还有其他作用，但我不知……”
“我知道你的计划，这下，我们能逃走多少人？”
夏政并不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火星之上，因为即使有大炎天，即使夏毅能使用大炎天的力量，他也知道胜率微乎其微，但坑仙族这一手，换来玄黄撤退之机也够了。
只要还有希望延续，就不怕绝望蔓延。
“五亿左右。”
“是吗？这么……多吗……”
夏政听到这个数字，似乎有些高兴，他觉得这很多了，不过夏毅却觉得非常非常少，玄黄接近七十亿人，五亿是真的十不存一，而且夏毅还不知道苍茫究竟会怎么对待玄黄，寄人篱下是永远别想东山再起的。
苍茫哪怕心善收容玄黄，也不会让玄黄掌握苍茫大权，这都已经算不上是寄人篱下了，而是苟且偷生。
“我见过你在天君战上使用过的力量，你能控制大炎天吗？”
夏政无法控制，只能启动困住仙族，夏毅迟疑了一小会，点了点头，他能，只不过比起这样困住仙族，他使用力量用来杀敌的话，大炎天便持续不了多久，到底是选择最后狠咬下仙族一块肉，还是保留希望。
这一点夏毅不好判断。
“那，你会用吗？”
夏政继续询问，夏毅不答，只是来到夏政面前给夏政递了一颗丹药，是补足神魂的，夏政摇了摇头，他此刻无药可救，说得更准确一点，甚至是不能救。
“我能保你不死。”
“但有意义吗？你觉得我们活下来又能怎么样？你也知道我炼化同族血脉的事实吧？我早已经罪不可赦，我修邪法，我身上有着近乎最精纯的帝血，而且我一人死，等于数千万同胞献祭自己，我的死，才是彻底打开大炎天的钥匙。”
夏政如此说着，夏毅也是一阵难言的沉默，强行杀死那些不愿意为了玄黄牺牲的同胞，将他们的血融入自身来献祭，这就是夏政的做风，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还会在乎什么？
当然只会在乎他唯一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不择任何手段。
“你是早就想到今日了吗？”
如果是，那夏政还真值得夏毅好好敬佩一番，只不过夏政却摇头了。
“并没有，一开始只是想复苏帝血，甚至还想炼了你。”
“呵，都这时候你就不能讲点善意的谎言让我感动一番吗？”
夏政这时候居然说了实话，他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魔啊。
“我的罪孽，我最终的归宿就是死，惨死乃至万劫不复，我早有觉悟！能像现在这般为了玄黄牺牲，对我而言已经是非常自豪的死法了，即使无法冲刷我半分罪孽，但至少我死得其所。”
夏政早已经心死，他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死更有价值，或是为了承托谁，或是为了拯救什么，他太累了，累到就连死都夏政而言都算一种解脱。
杀死恩人，手刃同胞，滥杀无辜，修邪魔之道，犯下天人共愤之事。
对这样的夏政而言，一场好死，胜过千万年苟活，他不想活在罪孽之中，他希望能用死亡升华自己。
“夏毅，我留着这最后一口气，可是让你这小子来亲自送我上路的，我可不想和你叙旧，接下来如何抉择就交给你了，我已经尽我所能。”
夏政已经圆满的完成了自己的目的，将如此强大的仙族都算到了，大炎天残留的力量并没有夏政想象中那么强，不过也至少可以保留一分希望。
一分……和上次一样，逃跑的希望。
也或者是下一个虚妄。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是否和我一样，也明知玄黄不敌。”
这一点夏毅很清楚，夏政也绝对清楚，夏毅像知道夏政的答案是什么。
“当然知道，但若是什么都不做，玄黄必亡，我什么都做了，哪怕玄黄依旧必亡，但我死而无憾，我只是想要尽力，在死前还能安慰自己我是为了家乡，我幼时好几次想要自尽，我受够了这人世，全都是家乡留下的记载让我度过昏暗的幼年。”
“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人性，失去了一切，我只是想给自己寻根，并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对着那遥远的根魂牵梦萦，你好歹诞生在家乡，而我背井离乡。”
“我心无己，自然大义。”
夏政说出了他做出这些的原因，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他也一样受根系驱动，他曾找不到活着的目的，对家乡的思恋以及那份荣耀感和责任感让他走到了现在。
不得不说，恐怕没有比夏政还要纯粹的玄黄人了，夏毅都不及夏政，他活着除了为玄黄，没有任何第二个目的。
所以到了现在，夏毅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夏政自我救赎，这最后便是他对曾经一切所做的悔过与救赎，更是一种升华。
“虽不见繁华，但我只想黄昏相伴，陪其走到最后，无论生灭，完完整整的度过一段历史，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将无法永恒的东西竭尽所能的去延续，至少这一刻玄黄在我们心中就是永恒。”
夏毅说完，来到夏政旁边，用灵气将那些刺在它身上的武器全部拔除，而后给了夏政一个拥抱。
“玄黄已在你心永恒，接下来该我了。”
“一路走好，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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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毅并没有再去劝说什么，夏政在北海都做过什么，夏毅虽然了解得不多，但也略有所闻，大夏暴君这个称谓可不是随随便便说的，自从夏政成为大夏太子后便无休止的发动征伐，巴不得所有人都去怨恨他。
就是对同族同血脉他都能下得去狠手，夏毅有时候还会设身处地站在其他人的角度思考一下，而且他也有想过为什么昊天塔要强迫他对玄黄负责的时候。
对啊，为什么是他？
其实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同样的事物有在乎的人，也有不在乎的，如果不在乎的人更多一些，那这个事物也不过是消亡罢了，这是就是天道，是大道。
而夏政就是强迫那些人去在乎，你不在乎就成为我的一部分，你的责任我帮你负，这样做便能延续那些将要消逝的事物，这就是人道，大道不会在乎任何事物的消逝，人道在乎的东西太多。
私以亲朋好友，公以家国天下，为此愿与天斗，虽无人伦，但却是实打实的人道。
“皇弟，我们真的已经走到尽头了吗？”
夏政在消逝之前还在想这个问题，他付出了努力和牺牲得到的回报却不怎么大，虽然的确是尽力了，但还是心有不甘，这诸天万界，每天有多少家族，多少宗门，多少传承消亡，站在整个星空的角度上，多一个玄黄不多，少一个玄黄不少。
也就是完全无所谓，唯独那些在乎玄黄的人会关心，会思考。
“或许吧……”
夏毅没有说任何乐观的话，因为事实如此，夏政和他一样清楚，都只是不甘什么都不做就看着玄黄灭亡，但尽己所能后虽然自己欣慰了，但对于想要延续的明天而言依旧是一片绝望。
“我……好不甘啊……”
夏政一下子抓住夏毅的肩膀，手非常用力，甚至就像是捏住一般，居然带着些许哭腔，夏毅根本没有想到夏政这种人居然也有会落泪的一天。
到了生命的烛火快要消失的最后一刻，夏政已经说不出激荡人心的话来，心中的悲与不甘彻底爆发，他的身躯在夏毅的怀抱之下发抖，做了那么多惨无人道的事，做了那么多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饶恕的事，最后却只能达到这个结局，还有什么比这更为让人不甘！
萧墨在最后是如清风般散去，犹如他那如清风般的一生，不羁且洒脱。
夏政最后在烈火中痛哭，就像他那在地狱中挣扎的一生，无奈而不甘。
“我……不甘玄黄如此……”
“我这一生牺牲，就只能换来这样的落幕……”
“那些被我害死的人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我对不起世人，对不起所有曾经爱过我的人，对不起玄黄。”
“我……”
夏政隐藏在心中无数年月的软弱之处在死前再也隐藏不住，夏毅只是抱着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夏毅这时候想起了萧墨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让他不要后悔。
“皇兄，走到现在，你可曾有半分后悔过？”
夏政自己肯定也明白他是在舍弃无数明明可以得到的东西，去换取那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并……没有过！”
但夏政说出这句话的声音依旧铿锵，这便是至死不渝。
“我也……没有！”
一生无悔，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夏政听闻，忽然笑了几声，之后便彻底没有了声音，夏毅感觉到怀抱着的东西正在变轻，变得炽热，于是转过头一看，夏政已经化作一团人形烈焰飘飞。
夏毅伸出手想抓，不过火焰又怎能抓得住，此时此刻，在这巨大的火柱之外，那些死去的玄黄人，他们的身躯都化作了火焰升腾，而后飞向了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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