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走,你我君臣今日好生议议此事。”李跃拉着他的手返回堂中,令人煮好茶水,点上香炉。
君臣对坐。
“莫非景略还有何疑虑不成?”李跃开门见山道。
“晋室虽衰,未到灭亡之时,内有谢安,外有桓温,东有濡须,中有襄阳,西有剑阁,此皆形胜之地,且北方虽定,诸族并未归心,一旦进展不利,国威大损,必有人起兵。”
王猛说的也是实情。
李跃虽与诸族斩白马歃血为盟。
但自从司马懿搞了一个洛水之誓后,华夏的信用体系和道德体系基本上已经崩塌了。
十六国南北朝,乃至隋唐,不知道出了多少“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之事。
至于叛乱,简直是家常便饭,手上几千人马就敢称王称单于,兵马过万,直接就自称天子了。
梁国现在安定,全靠赫赫武功撑着。
而一旦军事上遭遇大挫折,必然镇不住国中的野心勃勃之辈。
“景略之言有理,朕并非要如孝武皇帝一般数十万人大举征伐,而是逐步蚕食。”李跃不会傻到像苻坚一般弄出八十万大军孤注一掷。
南征的风险的确极大,前面还有曹操赤壁惨败,曹真曹爽父子皆败,曹仁濡须之败,曹休石亭之败,司马昭东关之败……
“敢问陛下,如何蚕食?”王猛端起茶,啜了一口。
“先北后南,将洛阳中军撒出去,凉、朔、代、幽、辽及西域都护府、诸路小股兵力齐进,掳其百姓,焚其草场,寻其主力,然后以精骑突击之,不出数年,代国可灭,漠北可定也。”
黑云军中有不少乌桓鲜卑人,熟悉草原形势,配上梁国的装备,两万精骑就能大破代国。
若是慕容垂、高云、徐成、张蚝、吕光这些重将领兵,一万精骑就能取得重大战果。
以拓跋什翼健的家底,能经受几次打击?
平定西域后,李跃也能将精力投入漠北。
而且小股兵力以掳掠为主,所得青壮、财货、牲畜能覆盖出兵的粮草损失,将士们也有足够的经济动力驱动。
“此策可行。”王猛点头。
如今梁国强盛,不去攻打代国,等拓跋什翼健强盛起来,肯定会攻打梁国。
这是草原中原的地缘宿命。
“剿灭代国后,中军精锐一部分陈于合肥,一部陈于汉中,佯攻濡须、剑阁,然后以数万精锐猛攻襄阳,吞并荆州,将晋室一刀两段,然后西并巴蜀,效法王濬楼船下江东,一统天下。”
李跃慷慨激昂道。
不仅是自己和王猛年纪渐大,黑云精锐们的年纪也在增长。
这一代的猛人们退役后,下一代战力下滑是必然。
冷兵器时代,斗志、韧性,以及厮杀的渴望,才是一支军队的核心。
就像历史上的辽、金、元、清一样,开国时生猛无比,砍天砍地,几十年之后,不到三代就逐渐拉垮。
王猛沉默起来,似乎在思索其中利弊。
李跃继续道:“至于国中诸族,大可借南征,以他们为前驱,去试试晋人的刀锋!”
苻坚的淝水之败,一大关键原因就是让自己嫡系上,鲜卑人、羌人在一旁看热闹……核心部众遭受重创后,也就压不住其他部族了。
李跃则反其道而行之。
当然,还有另外一层李跃没说,如果将来攻破江东,这些部族也会是一把利刃,给江东士族豪强剃个头。
此间没有外人,李跃也就不再装宽仁大度。
人不狠,站不稳。
尤其是这个时代,身为皇帝,腹黑之学还是要懂一些。
当年曹魏也没少用这招,梁习为并州刺史时,强征诸部替曹魏征战四方,并将他们的家眷送入邺城为质。
这一段记载在三国志魏书中:前后送邺凡数万口,其不从命者,兴兵致讨,斩首千数,降附者万计。单于恭顺,名王稽颡,部曲服事供职,同于编户。边境肃清,百姓布野,勤劝农桑,令行禁止。
汉魏的士人跟两晋的士人判若云泥。
一边是虎狼,一边是羔羊。
司马家篡夺曹魏后,基本没有外患,鲜卑、匈奴、乌桓、羌氐都心甘情愿的当狗,可惜这帮盘踞在朝堂上,自诩风流的食肉者们玩崩了……
“哈哈哈,原来陛下早有定计,只是来知会臣一声。”王猛笑道。
“这些年大梁扫灭诸国,驱除胡虏,大兴儒道,已为天下正统,晋室最大的依仗,去了六成,朕徐徐伐之,先破荆襄,再取巴蜀,然后顺江而下,一鼓荡平江东,朕之夙愿,便是恢复华夏,一统天下,景略当助朕一臂之力也!”
长痛不如短痛。
风险固然有,但不能因为有风险就放弃一统天下了。
梁国不是历史上的前秦,李跃没有对夷狄掉以轻心,而且大梁是华夏正统,与氐人建立的前秦有本质区别。
“臣,领命!”王猛拱手。
第六百九十章 请辞
王猛调入中枢,为了给朝中诸臣一个适应期,李跃恢复王猛司隶校尉之职,领尚书仆射,加散骑常侍。
提拔房旷为雍州刺史。
一直等待春耕结束,李跃和王猛返回洛阳。
近一年不见,李俭气度越发沉稳自信,权力是一个男人信心的来源。
常炜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又要顾着西面,又要辅佐太子,坐镇国中,压力之大,事务之繁琐,可想而知。
王猛擢升尚书仆射,释放了一个清晰的讯号。
一见面,还没寒暄几句,常炜就开始请辞,“陛下此次西征,臣可谓心力交瘁,总算内外安宁,如今陛下回返,臣也该歇一歇了。”
语气颇为诚恳。
不知不觉,李跃也即将迈入不惑的年纪,而常炜已年近花甲。
“朕才回来,令君便要请辞?传将出去,岂非天下人笑朕忘恩负义?”李跃极力挽留。
原本的构想中,一味猛药,还需一味温药调和,常炜镇之以宽,王猛用之以猛,宽猛相济,阴阳互补。
没想到常炜一来就请辞。
“陛下厚爱之心,臣素来知晓,非是臣推辞,而是身体每况愈下,力不从心,常惧年老昏聩,耽误国事,害人害己,臣苦劳数十年,未得一日之闲暇,今已年老,只喜清闲,还望陛下成全。”
常炜郑重一拱手。
话说到这么份上,李跃知道他心意已决。
或许上一次他就有退隐之心,只是国事繁忙,才不得不硬扛下来。
如今李跃带着王猛回来,时机成熟,王猛性情刚直,常炜在尚书台很难压住他,站在他的角度,此时请辞是最好的选择。
“令君何弃我也?”李俭出言挽留。
常炜微笑道:“殿下天资聪颖,大梁后继有人,聚散离合,人生常态尔,臣这把老骨头还是留着回家抱抱孙子。”
王猛拱手,“令君胸怀,猛不如也。”
“景略旷世之才,假以时日,定能让大梁超迈两汉。”常炜拱手还礼。
“令君……”李跃一阵感慨。
常炜年老体衰是真,退位让贤也是真。
“魏晋以来,能安稳致仕者寥寥无几,臣能颐养天年,夫复何求?陛下勿迫臣也。”说出这些话,常炜脸上轻松了许多。
高处不胜寒。
两晋政治氛围极差,各种尔虞我诈,很少有人能安然退位,很多身居高位之人动辄夷灭三族。
梁国朝堂还没到这地步,但明争暗斗已经初见雏形,各种派系越来越复杂,牵连越来越多,能安稳退下是件好事。
话已至此,无可挽留。
李跃道:“封常公为太傅,加食邑三千户,赐洛阳豪宅一座。”
常炜致仕算是为梁国政坛树了一个榜样。
君臣都能相安无事,退下了,荣宠也不会衰减。
太傅乃三公之首,足以对得起常炜这么多年的奉献。
“谢陛下。”常炜拱手,身上的担子卸下了,声音中的疲惫再不掩饰。
李跃还想设大宴,但常炜以不宜铺张为由拒绝了。
君臣几人小酌了一杯,从下午喝到深夜,缅怀往昔艰难岁月,皆感慨不已……
大梁朝堂最重要的一次人事任免就这么过去了。
王猛刚封了尚书仆射,不宜再进尚书令。
没有常炜这个尚书令在,尚书台实际上还是由王猛当家。
诏令下达,朝野一阵沸腾,无论朝臣,还是洛阳百姓,都纷纷上书挽留常炜,可见他执政的这么多年里,深得人心。
而王猛一向以严苛闻名,凶神恶煞,走到哪儿,哪儿就刮起一片腥风血雨,官吏百姓士族豪强自然心慌意乱。
不过诏令已经下达,事情无可更改。
王猛上任的第一次大朝会,就上了一道奏折,申请减免天下赋税,“陛下即位以来,大战连年,虽有德政,百姓依旧困苦,今北国已定,大战平息,当减免税役,修养民力,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富强,则国家富强。”
百姓手上有钱有粮了,梁国的经济也就上去了。
如今西域已平,北面的代国,南面的晋室,都不是短期内能剿灭的。
“太子意下如何?”李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询问太子。
“回禀父皇,这几年大梁风调雨顺,每次征伐,皆俘获甚多,儿臣以为可以恢复至汉时十五税一之制,以激励百姓垦荒。”李俭更进一步。
常炜去了,但李俭成长起来,与王猛搭配,倒也相得益彰。
两人有师徒情分,不担心他们起摩擦。
不过十五税一,步子有些大了。
李俭拱手道:“国家有淮北、河北、关中大屯田,足支军用,又新设牧监,每年牛羊等牲畜出栏十万有余,府库充盈,无需重税,且恢复十五税一之制,还能吸引江东百姓。”
北国地广人稀,奴隶众多,因此设置了大量屯田。
产出两成分给耕奴,八成收缴国库,仅这部分收入,就足以抵消减税的损失,另外还有牧监察的牲畜。
崔宏能力极强,已将凉州、河湟、河套、幽州、辽东的优良草场纳入牧监之中,才两年,出栏的牛羊就高达十万头之多。
汉景帝、汉光武帝时,一度三十税一,以如今梁国国力,十五税一影响不大。
减税不是免税,如今北国人口具体数目没差,以五年前一千五百万算,十五税一也不是小数目。
即便不够,到时候再向西域诸国要些,多去漠北转转,南边晋室也可以讹诈,马顾和卢循的海贼也弄得有声有色。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李跃这个洪兴皇帝,不能白叫,手上有刀有马,还怕弄不到一口吃的?
赋税低了,百姓负担减轻,也算是变相的鼓励生育。
“诸位可有异议?”李跃望向众臣。
太子都发话了,若还有人反对,就是脑袋瓜子有问题。
阻拦减赋,传出去,也会被千夫所指。
“臣等附议。”众人举起牙笏。
“此事就这么定了,尚书台行文,以太子、尚书仆射属印,昭告天下。”
政务上,李跃不介意下放权力,让李俭和王猛施恩于百姓,也算为他们打下基础。
第六百九十一章 新政
王猛依旧是雷厉风行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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