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烟遮掩流星
身为墨子嫡传,虽执意留在U国,可他却无时不保持着墨家弟子的气节,从不接受U王的馈赠,领着一群墨家弟子自食其力。
空闲之时则不遗余力地宣扬墨家兼爱非攻的主张,希望能以言止战。
虽明知不会有结果,且未获邀请,但此次他仍毅然前来彭城。为的便是趁着学宫大论战的机会,声讨U普相王后五国伐渼的战争暴行,倡议列国止战偃兵。
由于被其他墨家弟子嫌恶,朱樉前来彭城的事他并不知情,可一听朱樉大违墨家精神。
反而有意屈从于强权的言论,相夫氏哪里坐得住,把自己的非攻之论放在一边,忍不住上台来“清理门户”。
身为受害者,朱樉却在尽情发泄:“行义不止一途,更非一朝一夕……然,除此之外,其余皆可鄙乎?一屋不扫,何以扫以天下!”
相夫氏欲言又止,这本就是墨子平时所提倡的,他又怎么能反驳。
初时的冲动过后,朱樉却渐渐理清了思路,言辞越来越流利:“吾本布衣,以役为周吏,平生之愿不过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然,周室衰微,国将不国,不得已而执宰周政,所求,亦不过温饱不愁,住行无忧而已。”
他知道自己说了“错话”,要挽救自己的命题难免会陷入为辩而辩的境地,而单论辩论技巧,不要说相夫氏,就是在场的很多人都不会比他差。
这不仅是“班门弄斧”,更会显得自己气量狭小,惹人轻视。
幸好人类是感性的动物,在感性面前,理性也要为之让路,是非也不再重要。
比如你去超市偷个面包,这当然错的。
可若你偷面包的原因是生活无着落,还要照顾家里生病的亲人,那绝大多数人都会同情你,包容你,没人会揪着你错误的行为不放.
第769章 无人知其详
“吾岂不愿诸侯皆臣,天下皆平乎?然,空言大义却不能当饭吃,当衣穿,更不能让庶民都能住上温暖舒适安全的房子!
洛邑残破,亦有数万张嗷嗷待哺之口,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户无一月之粮,家无可用之器。”
听到朱樉这样卖惨,众人皆为之沉默,更有不少人摇头叹息。
能够坐在这里的,几乎没有一个出身于贫苦之家,识文断字那道高高的门槛,完全断绝了绝大多数底层庶民,拥有安坐学宫论战的可能。
周室居然落魄到如此境地,这着实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天下卑周,士子不仕,皆知周室衰落,却无人知其详。
“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又可以做些什么呢?”
朱樉仰天而问,心里不禁浮现出这两三年来走过的艰难历程,言辞受此影响更显情真意切:“仁,爱也;义,利也。方为掌权,自当以利万民为己任,何者为利?
兴其稼穑,以足其食;助其织缝,以丰其衣;垒砖砌石,以安其居。”
朱樉本就算是“本色出演”,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愈渐激动:“我错了吗?我哪里又做错了呢?
我只恨我自己还做得不够好,不够多,洛邑之民还不够富裕,成周之地仍可任人鱼肉。可我怎么就连做一个墨家弟子的资格也没有了!
你说,凭什么!你行你的义,我亦认同敬重。我行我的义,又有哪点不可以呢?”
事实胜于雄辩。朱樉虽有意“曲线救国”来避开与相夫氏的“正面战场”,可毕竟一切都是在事实的基础,他并没有瞎编乱造,其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虽然朱樉回避了对自己屈从强权的指责,可这番话一出,相夫氏又哪里能说他跑题了呢?
墨家本就是最注重实践的团体,辩论只是他们宣扬的工具,从来不是墨家的本原。
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相夫氏这才想起,这一年多来,设在U国神农大山中的墨家总院,几乎已见不到一个人影,越来越多的墨家弟子被矩子令召到洛邑。
开始的时候,他还颇为担心自己会收到矩子令,毕竟按墨家纪律,矩子令下,即使是明知赴死,也要义无反顾。
一旦墨子以矩子令征召他,无论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离开U国奔赴洛邑。
可他的担心却是多余的,分散U国的墨家弟子几乎都被矩子令召走了,唯独没有他。
这一下,他反而显得无比失落:作为墨辩的“首座”大弟子,在墨家如此重大的事件中,竟然被遗忘了。
时不时的,他也会进行反省:墨子的心意已经非常明显,面对那个永远高不可攀的老师,自己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此前,他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墨子赴周之举:以残破之周,何以能承受得起墨家那伟大的理想。
这也是他坚决反对的原因,同时也捎带着对朱樉这个“罪魁祸首”心怀不满,哪怕其后得到墨子已将朱樉收为关门弟子,仍不愿以同门视之。
“你……我……”支吾了好一会儿,相夫氏之前的雄辩滔滔再不复存,竟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朱樉却仍是竟犹未尽:“堂上不粪除,郊草不瞻耘。白刃交于前,不救流矢。事有轻重缓急,大义当头不惧死,小义临前不惜名。
这,才是墨家之义,这才是我们应该尊而行之之矩。”
“吾小矣。”相夫氏长声一叹,向朱樉重重一揖:“墨家得樉子,或可兴矣。师弟一番话令吾惭愧万分,无地自容。”
“师兄。”朱樉上前扶住相夫氏,语重心长地道:“你我皆为行义,并无高下之分。
大丈夫立于世,不一定就要轰轰烈烈,名动天下,却一定不能辜负自己所肩负的责任。”
“师弟,我……”见朱樉竟无责怪之意,相夫氏最后的防线终于崩溃,再不敢质疑朱樉的同门身份,改变了自己的称呼,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兼爱非攻,唯利于天下。”朱樉的心情仍然没有完全平复:“弟为周宰,自当担起民生之责,天子之盼。
为此,委屈受得……责任既加于身,唯殚精竭虑,不负这苍生,不负这万民。”
“樉子,彩!”相夫氏本想说什么,满堂却响起了喝彩声:“殚精竭虑,不负苍生!”
彭城学宫一战,朱樉真正出名了。
听到朱樉之论,正在准备明日大典的田音祺请来慎到:“连苍生和万民都惦记上了,这樉子野心不小,先生觉得呢?”
慎到摇头回道:“臣不敢说。”
“哈哈哈。”田音祺大笑道:“先生何拘于此,莫不是因其亦是你的师弟,心生护持之意?”
慎到不言,一拜欲别。
田音祺连忙上前告罪:“先生勿怪,是寡人失言了,还请先生原谅。”
虽然只享受了虚职高俸的待遇,慎到在U国的地位却极高,甚至还要高于孟子。
不仅经常成为田音祺的座上宾,大小国事皆问其看法,甚至U国的管理风格也深受慎到的影响。
慎到再拜:“不负苍生,人皆应有此心,何来野心之说。这就是臣经常所说之势啊,人人皆为私,谋公者便为罪矣,非谋公为罪,其违私之势罪之矣。”
“寡人受教。”田音祺扶着慎到重新坐下,颇有些好奇地道:“我听说周室尽是墨家、农家、儒家这些无用之徒,你这师弟倒还真有意思。”
慎到却一板一眼地道:“天下何有无用之物?无用者,一为不欲用,举而闲之,驱而逐之,自然无用。
二为无以用,不得其法,不窥其门,何以知其用?焉有无用之物乎?非也。”
朱樉卧于榻上,手里把玩着几个U国金饼,时不时弄着叮叮作响,惹得一旁的杨竹连翻白眼。
这是他获得满堂彩的奖励。
按学宫大论战的规则,除了论战争胜者可以获得一定的奖励,在论战中凡有说出“金句妙言”而引得众人喝彩的,也有相应的奖励。
这其中最高的奖励便是满堂彩:其言获得论战大厅所有人的认同并为之喝彩.
第770 章 加倍奉还
一般来说,“头彩”是很难获得的,因为一个人的言论很难真正得到包括自己“敌人”的所有人认同。
即使是名传天下的孟夫子也仅在第一次抛出“民贵君轻”之论时,获得过一次头彩。至于打遍学宫无敌手的杨竹学派,连一次头彩都没有得到过。
这么说吧,现在稷下学宫里“子”的数量还要远远超出历年来的头彩总数。正因为头彩如此难得,后世便有了“彩头”这个表示吉利、好运气的预兆之词。
而深度影响着数千年人类文明的博彩行业,也从最开始的博取头彩这样一个极为励志的词语,逐渐变得五花八门起来。
朱樉第一次参与论战就获了头彩,自然有其骄傲的资格,而且这还是杨竹“见死不救”的情况下获得的,哪会不在杨竹面前拼前命炫耀。
“第一步算是走得不错。”杨竹耐着性子分析当前的局面,谋划接下来的相关事宜:“今晚U普必须会派人来交涉明日我们参加大典的事情。
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估计也就是让你站哪儿,说什么之类的了,离你想要的平等还早着呢!”
“叮叮叮!”
“得了头彩好的处就在于。”杨竹咬了咬牙,忍!“我们不一定完全接受他们的安排,可以往平等这一方面努力坚持一下,争取获得稍好一点的待遇。
这次你可以稍强硬一点,可以让我探探他们的底线,不要急于做出决定。”
“叮叮叮!”
“我猜。”杨竹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好一会儿才又道:“U普会在如何对待周室方面存有较大分歧,这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但不论分歧再大,也不会在此次的相王大典上凸显出现。只有等到伐渼之战后,很多问题才会浮出水面。”
“叮叮叮!”
“你有完没完啊!”杨竹终于暴起,怒气冲冲地道:“有什么了不起啊,只要我想,随便说几句违背本意的漂亮话,又有多难!”
朱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金饼放入由齐纨织成的袋子里,一边向杨竹告罪。
一边乐不可支地道:“师兄,这点你就不如计冉师兄了,要是他在,肯定早就一把抢过去扔屋外了。”
“你根本不了解辛彦。”
虽然明知“中计”,杨竹仍然余怒未消:“他才不会跟你动手,他只会转身就走,然后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等你都快忘记的时候,再狠狠地加倍奉还。”
“会吗?”朱樉似乎有些不信,托着腮若有所思。比起计冉的冷傲、于芫的严肃,杨竹无疑最接地气,甚至有点不像是个道家高士。
论战台上“好勇斗狠”,生活之中又点“锱铢必较”,一心出仕却又坚持原则。
还是个拥有两个老婆一座庄园的“中产”,身形还胖胖的,跟仙风道骨完全就沾不上一点边嘛。
可相比之下,朱樉反而觉得与这个师兄相处起来要舒服得多,唯有与杨竹他才有一种“大家是一伙”的感觉。
杨竹白了他一眼,并不想继续说计冉的“坏话”。
继续之前的正题:“相王大典没什么好说的了,最要紧的是其后的三天,前两天可以安坐在此,看哪些人忍不住会来拜访,我们即可借机提出要求。”
相王大典三天之后,各国联军将誓师“南征”,与渼洲之战就此展开,那也将是朱樉返程之时。
渼洲的苦难已经不是他能关心的事了,回到洛邑继续加强自身实力才是他目前唯一的考虑。
“白白浪费两天时间,若是没人来怎么办?”朱樉不无忧虑。
借U普相王大典“打入国际大家庭”,然后畅行无阻地与各国做生意。
把周地工业化的成果倾销到列国,由此来进一步推动周地的发展,这才是他来此的根本目的。
为此他不惜亲身涉险,卑躬屈膝,甚至犯了人臣之大忌:这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告诉姬研,更不要说请示并征得其同意了。
不管从哪方面说,这已经是“不臣”之罪,即使有万千理由也无法洗脱。
“放心。”杨竹却胸有成竹:“计冉让你砸掉天下共主这块牌子。
实际上他早就算计好了:这哪里是你说砸就能砸得掉的,列国之前无视周室。
就是因为这牌子的存在太刺眼了,令他们不敢直视,只能假装看不到。而现在,哼哼。”
朱樉有点不解:“师兄,你这话让我有点晕呢?”
去至尊、送九鼎,说实话直到现在朱樉也有些后怕,感觉这一步实在迈得太大了。
不过决定已下,话也说出去了,到底会不会“扯到蛋”,已经不是他能够阻止得了的了。
比起计冉,杨竹的耐心显然要好很多:“除非这一次U普一举灭掉渼洲,两强的实力远远超过其他各国之和,否则周室的特殊地位仍然没人能取代。
没有谁真的希望U普成为真正的王,所以周室正好可以被他们捡起来加以利用。”
“说到底,还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啊。”朱樉有些意兴阑珊,努力到现在,他连自保都做不到。
真要达到能够与列国平起平坐,不知道要还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道阻且长啊!
“不过利用是相互的。”
杨竹反倒是兴致勃勃,一心规划起未来的发展方向:“各国关系错综复杂,只要我们谋划得当。
看准最佳的时间出手,必可一点一滴营积累优势,为周地争取生存的空间。”
“师兄啊。”朱樉顿时想起了自己那个一直无法弥补的空缺:“日后周地的外交事务,可就全靠你了。”
洛邑目前工、农、医已经初具规模,且各有最顶尖的人才主持,假以时日必然可以将列国远远甩在后面,这也是朱樉目前最大的底气所在。
可要在这大争之世生存下去,这还远远不够。没有足够的军事实力为后盾,没有能言善辩的外交斡旋,要捍卫自己的发展成果仍然只能是空谈。
军事人才他现在也没办法,道家七子里没一个善此“人道”者,唯有实践经验的恐怕还属临阵才翻兵书的于芫了.
第771 章 称子的资格
而他所知的那些名将们,没有一个此时正郁郁不得志在等他去捡的。
再怎么卖情怀,恐怕也没有兵家名士愿意来此刻的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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