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烟遮掩流星
按说朱樉只能征发一个月的徭役，他却整整让青壮们忙碌了三个月，在别国这样做早就引得民众怨声载道了，可朱樉却没有听到一句这方面的抱怨。
与整个冬季的辛劳相比，周地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的：完善的沟渠系统已经初见规模。
上百架完成越冬水浇灌的水车仍矗立在河边，转动的叶轮正不知疲倦地为民众舂米、磨粉；藏在雪下的冬小麦渐露茁壮身姿。
城内仍然破旧，但整洁的街道和缕缕的炊烟让很多人度过了有生以来最舒适的一季寒冬……
种种自己亲身参与的变化让人们更加坚信，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生活已然可期。
虽然朱樉宣布放大假，但冬雪初融的田的地里却仍然出现了不少忙碌的身影。
离小麦成熟还有几个月，按各互助会社都分到的《农事操作手册》的要求，期间需要有多次浇灌和施肥。
不论是越冬后的返青还是拔节、孕穗，以及后期扬花灌浆，都需要保证田地不旱。而关键生长期的追肥也大有讲究，缺少任何一环节，都会影响最终的收获。
与此同时，陈相也把家搬进了建好的育秧室，开始进行或许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水稻的温室育苗试验。
由于这样的种植方式对农家来说也是首次，很多技巧和方法都只能借鉴于以往的经验和在此之上的推测，连许星也放下了农书的书写，天天呆在育秧室不肯离开。
在朱樉的建议下，第一次的育苗采取分批进行的模式，先进行若干次的小规模试验，获取足够经验后，一直到二三月时才进行大量育苗密植，等待小麦收获之后的分栽。
这样一来，既能保证不耽误种植时节，又能找出最佳的育种时间，只待今年过后，温室育苗的很多关键技术便能成型，只需日后不断补充完善便可向前发展。
除了水稻，其他的粮食和蔬菜也可以采用先育苗再分栽的模式，告别以往直接将种子播撒在地里等待发芽生长的传统模式。
一项新的农业革命之门就此打开，一向被误以为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农业开始走上正轨。
除此之外，在解决了粮食缺口之后，农家去年种植的蔬菜大量留作了种子，准备在今年广泛推广。对于这项改善百姓食物结构，提高生活质量的举措，朱樉当然举双手赞成。
只不过这样一来，真要按农家的那套做法，一年下来估计都没几天是农闲的，自己的建设大计可就要面临严重的人手不足了。
当许星找上门来建议什么桑麻并举、必备七草等进一步消灭民众“空闲”时间的举措时。
朱樉简直脑袋都大了，费尽口水才说服许星同意在各互助会社自愿的基础上先试行几年，再设法大力推广。
朱樉当然明白，农家的这些举措都是确确实实可以改善百姓生活的，但这种几乎把一年中每一天都计算在内的极度重农行为，却并不能让朱樉完全赞同。
周地的发展可不能单单依靠农业，他让所有人住进洛邑也不是为了方便种地那么简单，大力发展“四化”型的（手）工业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更何况那十万金的巨债仍然压在头上，只靠种地，那得什么时候才能还得上。
给了百姓休息的时间，朱樉却仍然忙得脚不沾地，除了隔三叉五抽时间去陪姬研交流十大名曲，他的主要精力便放在人力的重新部署上。
经过一冬的建设，他的人力资源表上获得了极大的丰富，再不似之前那样只是些简单的数字。经过实践检验之后的各人特长，技艺高下，甚至于脾气性格都在他的补充之列。
许星为百姓重排农业时间表的举措逼着他不得不提前抽出人手，进行专业的分工。
本来按他的计划至少要让百姓半农半工的发展三年，生活开始富足之后，再来进行重新布置。
但现在他却等不及了，农家现在的热情很高，除了少数人留守打理那片梯田外，所有弟子都分派到了各互助会社。
经过一个冬季之后，又有不少失散的农家弟子应召而来，数量已在五百左右.
第596章 精于种植的农夫
这么多的农家弟子分布乡间，再加上百姓因为之前生活困顿而对改善生活的渴望，用不着三年周地的百姓恐怕全部都会成为精于种植的农夫。
诸子百家之中，就算农家的遭遇最是坎坷，即使在滕国那几年，也只能居偏僻之野伺弄穑稼，丝毫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主张，而其他时候，几乎就全是流浪与逃亡了。
复杂的经历让许星并没有像高式子那样向朱樉提出以农家治国，转而在朱樉“吃穿住行”的执政理念下。
极其配合的将农家弟子分散于民众之中，借此扩大农家的影响，实现“不宣而治”。
朱樉并不知道许星心中的小算盘，“农为国本”，在工业时代没有到来之前，农业的发展确实关乎着一个国家的兴衰存亡，是当之无愧的重中之重。
即使是进入工业时代，农业的重要性仍然没有丝毫衰减，粮食安全是国家安全的重要一环。
但他的目标却不止种好地，之前对各种工具的改进和各种利用水力的器械，目的便是更多的解放劳力，使之投入到更多的领域中去。
大力发展制造业，才是强国的重要手段，将百姓完完全全绑在土地上，这样的情况绝非他愿意看到的。
之前他已经着手将新建的诸个养殖场和工坊进行“全职化”，所以在有了第四版的人力资源数据之后，他又准备将工匠作坊系统独立出来，可事情却并没有之前那么简单了。
在农家的帮助下，互助会社预期的收入非常可观，一年两熟的粮食，加上时间安排紧凑的多季蔬菜，还有桑麻、药草等经济作物，一旦成型之后，周地农夫的收入将数十倍于以往。
农家弟子深入百姓，指导各种种植技术之余，对这样的前景进行潜移默化的宣扬，民众纷纷深信不疑。这对朱樉的执政基础极为有利，声望也越来越高，说起来还是一件大好事。
可如此一来，朱樉对工坊和养殖场的人员招募便遇上了困难，大家都看到了做农夫的好处，即使是那些熟练的工匠，也更愿意跟着农家学习耕种而不是干回自己的老本行。
朱樉要是以徭役的名目让他们在农闲时间去做做活倒还没什么，现在要让他们完全离开田地专门做工匠，这可就不情愿了。
朱樉没想到熬过冬天之后竟然会面临这样的窘况，在高度自由环境中长大的他当然也不愿意去强制改变民众的选择，所以只好不断提高“专业人员”的待遇。
可偏偏他现在手里拿不出更多的资源来兑现自己所承诺的条件。
养殖场现在规模很小，用的还只是妇女，倒还勉强能应付，特别是那些家中没有壮年劳力的，对此更极为踊跃。
可大量的工坊所需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了，这可都是需要壮劳力才能胜任的，种地才是他们目前最热门的选择。
如此一来，大量工坊便处于停工状态，不要说高式子和泰杉的那些作坊，就连他花费大量精力建好的玻璃坊。
现在也处于半停工的状态，运行效果还没有达到他设计极限的百分之一。
现在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无钱难当家的滋味。
多次接触之后，他也渐渐明白那五家亚普商铺无法承载他的发财大计，虽然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玻璃制品，但有了上次被痛宰的经历后，他再不愿意将自己的新产品交给他们了。
可周地没有其他商人，除了压在肩上的十万金巨债，周王室的府库也开始干涸，若没有额外的收入，他连姬研的最低要求都无法再满足了。
正在他愁眉不展之时，杳无音信的吕布威却突然出现在他家中。
说起来虽然他出任天官冢宰已经几个月了，却仍然住在原来的院子里，姬研倒是让他城里的空宅随便挑。
不过老宅经过整修后他已经极为习惯了，换宅子的话又得一番折腾，不仅没有必要，还得分走他的时间精力，便把这事搁置在旁了。
不仅是他，就是武清他们四个，现在虽然已经职同下大夫了，也各自住在自己的祖宅没心思换屋。有朱樉这个工作狂领头，下面的人根本难得清闲。
朱樉的院子里除了母亲和两个弟弟，还留了一间房给高式子和泰杉，前者是为了方便照护朱樉的安全，后者倒是早就吵着要住大屋了。
不过被朱樉折腾的根本得不到空闲，只好凑合了，再说还能天天蹭饭。
这一天，家里人都出去忙活了，只剩朱樉一人在家，吕布威径直走到院子里，看着坐在屋里唉声叹气的朱樉，两人无言对视，都呆住了。
与上次相见时那个风度翩翩、神情倨傲、穿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有钱的青年富商形象相比，此刻的吕布威实在毫不起眼，甚至可以称得上狼狈。
不仅衣服破旧，头发也很零乱，脚上甚至穿的是一双磨损严重的草鞋，满脸的风霜差点让他认不出这个自己“朝思暮想”之人。
吕布威同样感到很诧异，周室虽然衰落，但身为百官之首的天官冢宰，居然寒酸至此，不要说护卫，连个使唤的仆人也没有。
虽然与上次相见时相比，朱樉已经换了新衣，头上也戴了一个文士冠，宅院里似乎也添置了一些东西，可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执政的家，自己听到的传言难道是假的吗？
这个样子，不要说一个大贵族，就算是落魄的小贵族相比，也是远远不如。
两人对视良久，同时开口问道：“听说你出任天子的天官冢宰了？”
“你怎么变成这样子？”
朱樉笑了笑，点头道：“不错，上任已快半年了。”
吕布威却显得有些踌躇，长声叹息：“一言难尽。”
“来，快进来坐。”朱樉起身招呼着，一脸热情：“肚子饿不饿，我还热着一些饭菜，不过没酒，你就凑合下吧。”
看到吕布威的样子，朱樉多少能猜到一些他的遭遇遭，吕布威到底还是不简单，竟能从尚京的追杀下逃出生天，此时他只有欣喜，哪里会有丝毫嫌弃.
第597章 官职和封地
看着匆匆走向厨房的朱樉，吕布威脸上竟有些紧张，直到朱樉端着两个大陶碗出来时，闻着那冒着热气的米饭香气，咬着牙坐了下来。
这一顿饭，吃得朱樉也是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想到像吕布威这样一个身材并不算高壮之人，竟然能吃下这么多的东西：五碗大米饭，三碗蔬菜，半盆菜汤，全部都吃得精光。
抚着肚子喘息了好一会儿，吕布威这才将他这一年来的遭遇娓娓道来。
他的遭遇和朱樉猜想的差别不大。
得到望远镜后，他深知此物的价值巨大，便立即开始寻找买主。第一站他选择了新兴的霸主**，在安邑活动数日却根本连一个实权贵族都见不到。
见此状况，他果断转身前往自己更为熟悉的尚京，直接见了赵侯宠信的大将肥义。
肥义本是白狄肥人的后裔，与吕布威驾车的伙计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两人因此倒也有些交往。
吕布威也曾借着这层关系交结了一些尚京的贵族子弟，很是赚了一笔，自然少不了肥义的好处，一来二去便成了熟人。
肥义一得到望远镜，立即进宫去见了国君赵雍，当晚便有使者送来赏赐，金玉珠宝自不必说，甚至还许下官职和封地。
吕布威大喜过望，田氏代齐之后，大肆捕杀姜氏后裔，他们这些历尽艰险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人，无不希望能够重回贵族之列，若是能借他国力量恢复姜齐，更是毕生所愿。
当然，此时的U国在管仲的治理下已成天下最强，没有哪国愿意轻易招惹。
他的第一站选在**，便是因为**在李悝执政十年之后，实力急剧攀升，魏武卒更被公认为天下首强。
虽然田氏获得承认还获得了**的帮助，但两强并起，必有一争，只要他能进入**朝堂，未必不能等到这一天。
奈何在高傲的魏人眼里，他这样纯粹的商人地位实在不堪，求告无门之下只好退而求次。
目下的尚京虽然还比不上**，但国君赵雍是个雄才大略之人，即位以来，国势日渐强盛。
吕布威自然知道自己的所图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实现的，所以在踏出重回贵族的第一步后，便耐心等待得以施展的机会。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满面红光的肥义亲自登门，在对他大加赞赏之后对他转达了赵雍的一句话：“如此神奇之物，若天下仅有寡人手中这一具，赵之崛起无人可挡！”
正是这句话，决定了吕布威的命运。
凭着姜氏后裔数代挣扎求存而来的敏锐嗅觉，他借着回屋换衣的机会，发现自己的宅院已被包围，果断带着刚刚从朱樉手里得到的第二支望远镜，从密道仓皇出逃。
幸好姜氏后裔都有着居安思危的习惯，那些平日布置用来应对紧急情况的措施终于发挥了作用，使吕布威有惊无险地逃出邯郸。
不过他多年苦心收集的工匠们却没有这样的运气，尽被抓捕，生死不明。
一出邯郸，吕布威不敢再留在尚京，利用手中的望远镜多次避过追杀，慌不择路地逃入了燕国。
在吕布威躲在燕国乡野这几个月期间，出于对尚京吞并中山国后国力大涨的担心，齐魏燕三国联合向尚京进逼。
尚京忙于应付三国，对他的追杀这才有所松懈。
吕布威辗转进入U国，这才发现自己布置在U国的几个落脚点已经被清除，再加上U国一直没有放弃对姜氏后裔的搜捕，所以不敢久留，转而由齐入卫。
因果现在只剩几座城池，也就仅比周室稍好一点，随便一国都可以轻易将其灭掉。只是由于一直坚持逆来顺受、有求必应的“基本国策”，周边几国竟然没一个好意思将其吞并。
吕布威出生于因果，家族势力更在因果经营数代，根基倒也还算深厚，总算逃过一劫。
在因果呆了一段时间并获得补给的同时，他也获得了周天子任命一名小吏出任天官冢宰的消息。几番打听之后，他才知道这名小吏竟然就是祸事之源的朱樉。
可以说，最初吕布威是带着兴师问罪的心情起程前往周地的。
他苦心经营十年，好不容易积累下万金家资，就因为这么一支望远镜，让他的一切努力尽付流水，日后还要应对U尚两大国的追杀，能勉强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
至于光复门楣，恢复姜齐，更是想也不敢再想。
不过他的倒霉运远没终结，刚刚离开因果，尚京已经与齐魏讲和，将靠近齐魏两国的洹水楠岸让出之后，转身对燕国发起了进攻。
与此同时，为了保住望远镜的秘密，赵雍派出大量人手进入齐魏之地，暗中探查吕布威的消息。
一察觉到形势不对，吕布威立即改变路线，抛下快马轻车，专捡荒僻的小道昼伏夜出。虽然侥幸保得性命，但他身上的盘缠便再无所存。
因果显然也不敢回了，虽然他在尚京还有几个秘密藏金点，但哪里敢踏入赵境，只好继续辗转进入亚加达。
历尽艰险之后，他总算进入周地，却也彻底成了一个野人，若不是洛邑城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他恐怕连来见朱樉的勇气都没有。
通过吕布威的经历，朱樉这才知道之前赵盛赴魏游说，竟然采用了这种办法解决尚京的危机。
意外出任冢宰之后，他根本没有空暇去关注外界的情况，一心解决周地百姓的温饱，天下却在急剧变化。
列国战争频繁，动辄便出动几万十几万的大军，比周地的全部百姓加起来还多。
而此时的周王室，在他的大力裁汰之下，所有军事力量加起来，只有区区五十人，这也是吕布威在城门口竟然没发现守卫的主要原因。
只要有三五年的发展，他有足够的自信让周地百姓人人富足，但是，自己能保住这份富足么？
在那一瞬间，朱樉感觉一股无比的寒意在体内流淌，甚至有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富足起来的周王室又何常不是一个怀揣异宝的吕布威呢？.
第598章 坚实往前奋进
随便哪国，即使是列国中最为弱小的因果，都有足够的力量将这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踩在脚下。
那么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呢？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朱樉努力将这些悲观的念头压制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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