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枪老飞侠
方七佛皱眉微怒:“待他回来,你以军法罚他,我等都不求情。难道还要看他战死不成?”
方天定默然无声,见石宝等人都讶然望来,方才摇头,强笑道:“自然不会,谁去接应他回来?”
庞万春纵马奔出,手起两箭,但闻当当两声,一中司行方刀口,一中王禀枪尖,两个都吓了一跳,各自策马跳开,庞万春高声道:“宋将且回,这一场我们认输。”
王禀当即哈哈大笑,司行方面如火烧,血贯瞳仁,攥着刀柄的手背都勒住青筋。
王禀晓得对方有神箭手,已无杀他机会,喝道:“今日算你命大,异日相逢,定当取你人头。”说罢打马而回。
司行方立在原地,低头不动。
庞万春皱眉喝道:“司帅,胜负乃兵家常事,且先回阵,再做计较。”
上前去牵了他坐骑辔头,扯回本阵。
方天定忍不住心头怒意,冷声笑道:“呵呵,呵呵,好一位北玄大元帅!昨日今朝,一败再败,枉我父亲满口夸你为人干练,做事细致,如今看来,他老人家也未尝没有走眼之时。”
一言既出,方七佛等人均是皱眉。
司行方本来脸涨得通红,此刻却是惨白如纸,低声道:“屡败之将,本无颜苟活于世……”
忽然回刀,斩向自家喉咙。
幸得老曹在后面早看出他神色有异,暗暗近至身边,此刻急忙出手,抵住他刀柄,然而司行方死志甚坚,老曹应变虽快,脖子还是被刀锋切开一指长的伤口,血流如注。
石宝等顿时大乱,都不曾想到司行方如此刚烈,纷纷跳下马,惊呼着抢来。方天定亦是慌了手脚,瞪大双眼望着司行方发呆。
老曹临危不乱,一边伸手直接去捂他创口,一边果断传令:“七佛子,速带弓手堵住桥前,官兵若趁机杀来,乱箭相迎!”
方七佛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大声道:“方某领命!弓手都随我来!”当下带领弓手们堵在桥口,防止对方冲来。
有分教:七佛奋勇武称魁,北帅黯然气尽颓。冷语寒言能入骨,此心至此早如灰。
第四百四十二回 小太尉斗宝光僧
童贯也没料到南军来了这么一出,正想着趁机占他把便宜,说不定就此一鼓下了杭城,转瞬已见方七佛领着弓手们堵了上来。
不由微微惊讶,低声赞道:“贼中非无人也,此人不止武勇,亦颇机敏,若不先死,如何讨得方腊?”心中愈发忌惮方七佛。
因见无机可乘,干脆故作大方,高声道:“汝等不必惊慌,既说好了斗将,难道趁机偷袭你等?”
眼珠转了转,又笑道:“却不料你这些贼人,御下如此严苛,胜负都是常事,如何竟逼他自刎?”
方天定气得眼前发黑,愈发恼恨司行方使他难堪。
邓元觉却是不由虎目含泪,瞪着司行方骂道:“你这厮气性如何恁般大,若无宋兄出手,怕是头也叫你自己割了下来,如今这般大伤口,如何还得活?”
曹操挪开手看了一眼,果然伤口极深,不过好在气管未断,微微安心,急忙唤史进,教取好药替他外敷。史进上前,自怀中摸出一只瓷瓶,搓开瓶口封蜡,顿时传出一阵辛香,邓元觉嗅嗅鼻子,嘟囔道:“他血这般大流,若无名医以金针止血,药粉怕是敷上便遭冲开……”
话犹未了,药粉洒落,血液立时黏稠,片刻便即止住不流,竟是立竿见影。
邓元觉瞪圆了眼,惊呼道:“恁般好药,带在身上,却不是多出几条性命?”
石宝忽然想到一人,动问道:“久闻梁山请了金陵‘神医’安道全入伙,此药莫不是安神医所制?”
史进点了点头,石宝等人啧啧称赞。
方七佛听见众人议论,不由悔道:安道全“神医”之名,久播江湖,他在金陵住了多年,我等竟想不到邀他入伙,以至于反被梁山请了去,若得此人相帮,大战起时,少死多少兄弟?
方天定亦暗暗羡慕:我自得了杭州,纳了许多美妾,近日常常觉得不支,那人医术恁般了得,回头且求宋兄,帮我找他讨些好药……
不提他众人各有心思,单有一首诗,赞安道全医术惊人,正所谓——
气有清浊上下分,中间唯我柄乾坤。
豪来欲向天争命,怒起常同鬼抢人。
两字道全四海仰,一身术妙五湖尊。
金针落处阴阳转,故谓神医医若神。
安道全这药物甚为神效,止住流血,片刻间,司行方睁开了眼,看向曹操:“哥哥,是你救了小弟?”
曹操正色道:“兄弟,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提三尺剑荡平乱世,立不世之功,庶几无负父母生养你一场。似你这般枉死,徒令亲者痛、仇者快,于事又有何补?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回去养伤时,再细细想一想。”
司行方流下两行泪来,艰难点头,哑声道:“哥哥放心,小弟再不敢轻生了,不然非止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哥哥这番救援、教诲之恩。”
曹操点点头,当下令人送了他进城,回自己府邸将养。
方天定余怒不息,对老曹尬笑道:“多亏宋兄救了司帅,只恨平白折了一场。”
邓元觉本就已经不快,闻言愈发烦躁,大喝道:“大太子不必忧心,和尚去抢下一场胜利便是。”
他跳下马,倒拖条浑铁禅杖,大步奔上桥去,那禅杖磨着桥面青砖,嚓嚓直冒火星,戟指对阵大喝道:“你那厮们若有好汉,敢同佛爷步斗几合么?”
童贯把眼一瞪,上下打量,见来者装束不凡——
「剃一个青虚虚的秃瓢,穿一领红艳艳的僧袍,
挂串数珠缀璎珞七宝,抽条虎筋做腰间圆绦;
九环鹿皮僧鞋脚下踏,铮光浑铁禅杖手中拿,
袍里透出金兽掩心甲,不念经只爱杀人如麻!」
童贯不由喝彩:“好个莽和尚!久闻梁山泊有个鲁智深,亦是西军出身,看这恶和尚规模,未必输于那梁山和尚,想必定是明教的护教法王,‘宝光如来’邓元觉!我这里若要战他,必要出个勇将不可。”
他眼珠子暗暗一转,扭头喝道:“姚平仲,你素来自夸本事,可敢去这和尚手里,替本帅争得一胜么?”
一个二十余岁小将闻言,脖子一梗,喝道:“却有什么不敢?只是我胜了,可带挈我谒见官家么?”
这个小将,年纪不大,名声却是震彻西北,他父亲征战而死,被西军大将姚古收做义子,学成一身惊人的武艺。
十八岁艺成从军,臧底河大战西夏军,独杀二百余人,西夏军畏之而降。童贯时任宣抚使,爱他少年英勇,欲收入囊中,这姚平仲却是心高气傲,当着童贯面道:皇帝用汝阉宦为将,乃是未见豪杰之故,若见某姚平仲,军中安有汝坐处?
意思是皇帝是没见过,要是见了我,以后便没你什么事儿了。
童贯因此深恨,把他的军功都抹去了大半,关中众将却因此更加推崇,满军都呼他为“小太尉”。
这次方腊作乱,童贯虽厌恶其人,却知他实有勇冠三军之能,故此征调同行。
果然这厮不是好相与的,开口就又提要见皇帝。
然而他虽有锐气,童贯从蔡京处学得接化发本事,难道是假的?
当下呵呵笑道:“你未曾取胜,便谈条件,本帅若不同意,你便不为国家出力,是么?”
姚平仲怒道:“莫要激我,且先杀这贼僧,再来同你掰扯。”
他见宝光如来要步战,也跳下马,把长枪倒转来戳在地面上,一边走,一边拔出背后双刀,高声喝道:“步下刀两口,马上枪一条,西北姚家将,江南显英豪!”
西军众将,齐齐喝彩:“小太尉,杀了这魔教和尚!”
李逵大眼珠子一瞪,激动难抑:“啊呀,哥哥,这竟是个会做诗的,你让邓和尚回来,铁牛去替了此战!”
曹操无奈,扯住他哄道:“这厮的诗做得甚不入流,只能和牛皋并驱争先,犹未及铁牛吾弟之绝伦超群?下回有厉害的,才教你出手。”
李逵听了喜不自胜,遂罢替战之念,安心看桥上交手。
邓元觉性如烈火,见西军中出来个小将,已是觉得慢看了他,又见这小将大言烈烈,满脸满身都是傲气,愈发按捺不住,大吼道:“奶娃子想要讨死,佛爷便成全你!”
举起禅杖当头就砸,他这条浑铁禅杖五十余斤份量,发力砸落,势如奔雷,本算计着对方必然要闪避,那便接着一扫、一捣,便叫他交待在此,却不料姚平仲双刀一交,硬碰硬往上一架,但闻当的一声打响,姚平仲膝盖一弯、身子一沉,竟是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杖。
“小太尉”姚平仲乃是狂惯了的,单枪匹马,便敢冲西夏铁鹞子的大队,自然不惧他一个混迹江湖的和尚,然而这下硬扛硬架,只觉对方那条杖,力道千钧,脸色都不由一白,脑子震得嗡嗡的,这才晓得“护教法王”四个字的含金量,失声喝道:“好个和尚,当真龙象般神力!”
宝光如来也没料到对方小小年纪,凭借两口单刀,便能硬架自己当头轰落的禅杖,亦是忍不住赞道:“好个‘小太尉’,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有分教:西北名驰小太尉,江南威震宝光僧。双刀禅杖各施展,滚滚云霄杀气升。
第四百四十三回 老将弓压养由基
邓元觉同姚平仲交锋,只打一招,便各自心生钦佩。
邓元觉道:“你小心了,这一杖我只出了八成气力。”
姚平仲愈发吃惊,却笑道:“你也别大意,我这双刀杀法,最重一个‘走’字!”
话音方落,这小子吐气开声,“嘿”的一声闷喝,强行将禅杖架起三尺,撤刀就溜,只一步,就滑到邓元觉左侧,挥刀砍他肋下,不待邓元觉来挡,一个扭身转到背后,上砍后脑,下刺腿弯。
邓元觉大惊,忙使一招苏秦背剑,那条禅杖在背后舞了个花,将上下攻势同时撞开,却不回头,望前猛冲三步,这才扭身,单手握着杖尾,呼的一下“横扫千军”。
姚平仲一个铁板桥,放那禅杖贴着身体掠过,不待站起,双脚往前连走,以膝为轴,身体似大蛇般甩起,两口刀寒光闪闪,直奔邓元觉胸前来。
这一招又快又凶,邓元觉大喝一声,猛拖禅杖,那禅杖似活龙般蹿回来,当当两声,将双刀撞开。
这几下交手,兔起鹘落,西军、南军都看直了眼,石宝怪叫道:“都说军中藏龙卧虎,如今方信了此话,怎地一个一个高手都冒出来。”
老曹亦暗自震惊:我本道走了韩世忠,西军气数不免大伤,不料前有王德,后有这个姚平仲,都是万夫不挡之勇,再者王禀、杨惟忠也是难得的勇将,看看童贯两边战将如雨,谁晓得还有多少狠人?
也就是宋朝制度腐败,这些战将,要不不受器重,要不屈居下僚,真正得意的,反而是刘光世、辛兴宗之流,当真可悲可叹。
他暗自叹口气,摇了摇头,再看场中战况,只见人影飞转:
邓元觉晓得对方步法惊人,岂肯站着挨打?使了个以动制动之策,脚踏四象,大踏步腾挪,始终叫对手钻不到自己身后去。
姚平仲却是走九宫、踩八卦,走一个更大的圈,身形之快,几乎幻出虚影。两口钢刀,一条禅杖,金铁之声不绝于耳,战得异常激烈。但见——
运河之水自长流,江涨桥前战意稠。
悍将挥刀狠似虎,法王舞杖恶如虬。
虬出大海掀千浪,虎入深山吞九牛。
叱咤喑呜飞汗雨,翻翻滚滚又从头。
这两个一直斗到五十合上,汗如雨下。却是他们这般斗法,转来跳去,片刻不停,远比马战更耗气力。
姚平仲只觉热得要烧起来,使个“二虎争山”的杀招,逼得邓元觉后跃,他也趁机往后跃开,叫道:“慢来!”
邓元觉拄住禅杖,气喘吁吁,面现喜色:“佛爷是大慈大悲好人,你要认输,自然允了……”
姚平仲气得怪叫:“你儿子却要认输!小爷是要问你,敢不敢容我解甲再战?”
邓元觉这才明白对方是热得受不住了,呵呵笑道:“好,脱个干净,打个痛快!”
他比姚平仲胖大的多,如何不热?
当即丢开禅杖,先扯去那厚厚锦帛僧袍,解了掩心甲,扒去短衫,里面竟是个红艳艳的大肚兜子,一并解了,又三两把扯开虎绦,褪下裤子,脱袜、除鞋……
姚平仲看得目瞪口呆,他解了战甲,脱了上衫,露出精铁浇筑般的半身筋肉,上面大大小小,少说七八处伤疤,裤子鞋子却都是穿得好好的,抬眼一看,对手竟然扒了个一丝不挂。
这和尚连头发都没有,胡子也刮的青虚虚的,除了眉腋鸟三处黑毛,当真再无一丝,那一身肥肉颤颤巍巍,看着便如一座肉山一般,浑身上下,也是伤痕连片,比姚平仲更多几倍,一看就是尸骸中挣扎出来的狠人。
李逵看得眉飞色舞,点评道:“邓和尚是个懂厮杀的。”
水风吹来,邓元觉只觉浑身凉爽,大笑三声,把衣服踢到一旁,提起禅杖喝道:“来来来,且同你痛快战一场!”
姚平仲这才回过神,舒展一下筋骨,笑道:“有今日一场大战,不枉姚某千里南来!”
说罢纵身一跃,杀了过去,邓元觉舞杖相迎,叮叮当当再次打在一处。
这一回两个“了无牵挂”,越发战得激情澎湃,一连又战五六十合,邓元觉那条浑铁禅杖,乃是江南武林有名的兵刃,遭砍得刀痕遍体,以至于邓元觉双手都是鲜血——
他使那杖,两手却非拿定了不动的,杖身常常要在掌心滑来摩去,平素自然无妨,如今刀痕多了,手掌滑到锐利处,便是一条口子。
姚平仲虽无这般受伤,两口刀也自砍得狗啃一般,千锤百炼的好刀,眼见得已是废了。
曹操暗暗同樊瑞道:“你看我汉家男儿,多少豪杰?若是大伙儿齐心协力,怕什么金辽不灭?”
不远处方天定亦是吃惊:“怪不得西军恁般大名,原来这般多好汉,我先前却不该答应同他斗将。你看这个使刀的,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如何恁般能厮杀?斗了半日,不曾折半点便宜与宝光叔叔。”
石宝苦笑道:“便是我也看得呆了,不曾见这一对敌手。”
有诗为证:
平生不肯念佛经,唯好杀人见血腥。
际遇西军真悍将,未分生死岂能停?
斗到这个节骨眼上,邓元觉再没了笑模样,一颗魔心,早已暴涨,浑身杀气百十丈,已是不死不休。
姚平仲也早已都红了眼,两口刀舞得泼风一般,许多往日里使不出的精妙招式,长江大河一般滚滚涌出。
前后相加,两个已斗了百余合,邓元觉胖大的身子都仿佛瘦了一圈,到了第一百二十八合,邓元觉忽然使一招“金刚震怒”,那条禅杖,从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倒挑上来,姚平仲忙挥双刀去斩,一声脆响,双刀齐柄折断。
姚平仲大惊,幸好那刀断之时,好歹挡了一挡,禅杖微微一慢,被他弃了刀柄,死死抓住,奋力往回一拖。
他的力气本不如邓元觉,奈何邓元觉着手之处,恰有两片铁花翻起,正待同对方角力,忽然掌中刺痛,这股力道没能续上,竟被姚平仲夹手夺了禅杖去。
姚平仲大喜,当下便要挥杖打杀邓元觉,禅杖顺势一倒手,却忘了那杖身到处暴起铁花,疼得哎呀一声叫,双掌其破,那条禅杖当的一声,脱手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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