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枪老飞侠
第二百九十八回 老曹毒计破六花
城墙之上,钮文忠望见远处兵马大动,不由焦急道:“啊呀,宋军好生无耻,这是要倚多为胜了么!段帅,我等快快点兵,出城相帮则个。”
段五心中一慌,也忘了他不和钮文忠说话了,惶然道:“慌、慌什么!奚胜同我说过,他这阵势里暗藏了一个什么……困鹏阵的变势,可小可大,纵他十万兵来,只消进阵,一发能吞下了。”
钮文忠听了皱眉道:“哪有这般神奇,这四五千人便是天兵天将,也包不住十万大军。”
段五恼道:“你看,我说的话他便是不肯听懂。”
旁边那副将小声道:“大帅,不是困鹏阵,是叫个鲲化为鹏阵。”
段五大怒道:“叫甚么名字,打什么鸟紧?我便喜欢叫困鹏阵,你待如何?奚胜亲口说,此阵能以小困大,想那大鹏鸟何其大,百十个人也吃不完它,这般大都能困住,岂不是困鹏阵?”
城上正斗嘴,城下变故已生,却是卢俊义引了五千人,直杀到六花阵外,却不进阵,齐齐放开喉咙高喊:“这里杀,这里杀,宋军兄弟朝这里杀!”
孙安、滕氏兄弟、耿恭在阵里厮杀,周边大小阵势左旋右转,东南西北一概模辨,正在慌乱,忽闻阵外喊声大起,顿时精神一振,各自领兵往喊声处杀去。
奚胜在指挥车上见了,呵呵笑道:“想出这般歪招,也算敌将有分急智,不过我这阵子,又岂是如此简单的?”
当下号旗一摇,满阵贼兵,顿时齐声喊叫,又把手中兵刃敲得乱响,顿时将阵外声音尽数掩盖。
卢俊义眉头一皱,心想还好兄长别有准备,喝道:“李墩子,且看你的!”
这李墩子本是陈州军中一个都头,因作战勇猛,征讨王庆时先后斩杀季三思、刘以敬二将,被曹操提拔为副将,统率一营五百人步兵。
李墩子憨憨一笑,将手一挥,跳出十六个强壮军卒两两相对,胳膊相互搭住,随即八个士兵爬至他们身上,脚踩人肩,双臂互搭,这便是两层,再往上则是四个人搭第三层、两个人搭第四层,都是一般踩住袍泽肩膀,相对搭住双臂。
最后李墩子飕飕几下,亲自爬至顶端,冲荡第五层,手抱一面宋军大旗频频摇动。
这人梯自下及上加上旗杆,足有四丈余高,阵中宋军,顿时看得分明,齐齐欢呼,舍死杀将过来。
奚胜大笑道:“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但见号旗挥动,外六阵贼兵每三人中,便有一人自怀中摸出阵旗,系在长兵上只顾舞动,但见赤白蓝黄皂黑,无数的六色旗子烈烈飞扬,顿时遮蔽了阵内视线。
奚胜得意无比,自语道:“不可任他弄花样,且给他个苦头吃!”
手中号旗再摇,那阵势转速忽快,蓦然往外一涨,直搅入卢俊义阵中,不待宋军反应过来,随即猛然一缩,卢俊义平平整整一个方阵,却似被狗啃了一口,瞬间近一半人马卷进阵中。
卢俊义也遭卷入阵子,大喝道:“都立住了脚,卡死他的阵势。”他心想你这阵子不过转圈厉害,我便似块石头般卡住,岂不是不攻自破?
然而想法虽好,军士们却毕竟是血肉之躯,面对对方大小阵势滚滚卷动,刀枪剑戟转轮般杀来,宋军尽力支持了片刻,便彻地随波逐流,跟着阵势转动起来。
李墩子等人的人梯,也自然溃散瓦解,好在墩子身手灵便,几个轱辘爬起身,摸出刀子便杀人。
曹操看他阵法变化,将自己一条条计策破去,暗自惊心,不由叹道:“罢了,果然厉害!如今眼目皆不足凭,我也只得出这绝户计了!贯忠!”
一声大喝,自己先带了万余人,从阵子外面奔过,拦住他回城之路。
城上段五笑得打跌,拍着城砖叫道:“这厮要做什么?怕我阵子厉害,不放他们回城么?哈哈哈哈。”
奚胜见了也自大笑:“欺我阵子不会移动么?且先杀尽阵中人马,待会大阵转起,直将汝等碾压成渣滓也。”
笑声未落,又望许贯忠领着五千人奔至阵侧,两边一散,露出里面千余匹战马,都使布包住了眼睛,两旁军卒们掏出火把,就着尾巴点燃。
那些战马的尾巴,都预先浇了油,触火即燃,马儿们悲声痛嘶,撒开长腿就奔,尾后都是黑烟烈火,直直撞进六花阵去。
指挥车上,奚胜面色惨变。
他千料万料,不曾料到有人想出这般手段破阵。
那些马眼睛被遮,尾巴遭烧,吃痛受惊之下,哪顾你前后左右,亦不怕刀枪剑戟,只是一味向前狂奔,莫说是个阵子,便是堵大山,也尽力撞上去了。
许贯忠呐喊一声,带着五千人,跟着这些火马杀将进去。
布阵的贼兵们虽都是精心操练成的,也毕竟是爹生娘养的肉身子,望见马群亡命撞来,如何敢去当它?当下各要躲让,然而马群来得又急又快,前后左右又都是人,哪容轻易躲避?因此群马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片,有那侥幸未死的,许贯忠领军冲来,立刻便遭杀翻。
只几个呼吸间,刚才还仿佛赫赫无敌的六花阵,顿时化作落花流水一场春梦。
有人不由要问,既有这个好计,何不早早使出?
只因此计便似当年田单的火牛阵,乃是一个绝户计,一旦使出,再不能控制,譬如那些马儿,只能任它或是撞死、或是烧死,又如阵中还有许多宋兵,难道马群能认得他不撞?
因此这个计实在是两败俱伤,逼得实在无法了,方才使用出来。
城上钮文忠、段五都看呆了,钮文忠大惊道:“这个宋将,好生狠辣,他自家袍泽须也在阵中。”
段五跌脚叫道:“他那些兵马,如何比的起我这千锤百炼的一支兵?罢了,罢了,啊呀,老奚……”
却是眼睁睁望着一群马撞翻了指挥车,奚胜跌落下来,刚要爬起,背上便挨了一马蹄,还待挣扎,更多马蹄争相踏至,可怜堂堂一代阵法大家,就此踏做一团肉泥。
指挥车一翻,贼兵愈发混乱,有的傻傻站在当场四顾茫然,被许贯忠等跟上来砍杀,聪明的扭头就往城里跑,曹操领兵拦住,一番杀伐,淮西贼这四千五百精兵,上下不曾走脱一个。
曹操等赶紧看自家伤亡,被卷进阵中前后近六千宋兵,遭阵法杀伤一半,又被火马阵撞死了千余,得以生还者,尚不足两千,尤其让众人痛心者,却是“荡魂枪”耿恭这个好汉,竟也折在了阵内。
一问残军,却是被贼将谢宁所杀,而谢宁则是躲避奔马时,撞见了卢俊义,吃卢俊义一枪挑杀。
众人唏嘘之余,收拾了尸体,回去立了营寨,静待大军到来。
这一战,曹操虽折损不少,西京贼兵损失却是更多,不仅折了晋贼几员战将、若干兵马,又损了淮西贼奚胜、谢宁二人,以及四千五百精锐,唬得段五、钮文忠双双胆寒。
尤其段五——奚、谢两个一死,他手上虽还有两万余人马,若干副将、牙将,但能独当一面的,却是一个都无,因此惶恐惊怕之余,不由动了弃军逃跑的心思。
这真是:昔有火牛破大军,今得炎马裂敌群。荡魂枪在阵前断,云里雁于中道分。
第二百九十九回 童枢密的心腹事
段五此人,不愧是条雷厉风行汉子。
当日夜间,收拾几箱珍宝金银,带了四个亲信,赶辆马车,悄然离开西京洛阳——
他决定结束自己的江湖生涯,离开这些白衣如雪来去如风的日子。
而他的亲信们也这般想。
只走出差不多二十里地,其中三个亲信突然翻脸,将段五和另一个亲信捆翻,扔进草丛,自赶着那辆装满珍宝钱财的马车,扬长走向新生活。
段五滚在草里,懊悔不已:“早知杨大、杨二、杨三他们三个鸟兄弟这般没义气,便不该带他三个鸟人走,留了他在西京中等死。”
另个心腹亦大骂道:“小人一时困顿,不曾提防得,不然好歹搏杀了他三个,保大帅平安。哎,如今遭他捆翻在这里,待走个野兽来,小人倒也罢了,只恨大帅如此英雄,竟也葬身兽腹。”
段五骂道:“你休放屁,老子也是久走江湖的,未必被他区区一条绳索难住?你且移将过来,让你见识江湖好汉‘马啃槽’的惊天本事!”
那心腹听了大为惊喜,如个虫子般蠕动来,段五低头咬住他背后绳索,使出“马啃槽”的不传秘术,果然将他绳子咬断,气喘吁吁道:“快来把老爷解开。”
那心腹听了沉默不语,坐在一旁,呆呆望着段五。
段五怒道:“呔!你这贼鸟,莫非也要学那杨家三个混蛋害我?只是如今老爷身无一文,你除非拔了我的衣裳去,倒是些好料子,将就能当几两银。”
那心腹摇头道:“小人岂会因几两银做出那等不义之事?”
段五听了大喜,笑容刚绽放一半,那心腹将他扛起:“再说小人也不信你这般大反贼,官兵竟只给几两赏钱。”
段五目瞪口呆,随即破口大骂,那心腹先还任他骂,后来不耐烦起来,按倒一通拳脚,锤得段五昏迷。
可怜好汉段五,做了几年强人,化作南柯一梦,被自家心腹扛猪般扛去了宋军营里。
童贯大军于入暮时抵达,曹操营寨已草草建成,童贯望见曹操面有悲戚之色,开口一问,曹操将日间恶战叙说一遍,童贯大喜,连声道:“淮西贼中,只那一支兵马最精锐,如今拼去了它,余者不足虑也。”
曹操叹道:“可惜耿恭兄弟,随恩相征战以来,凡事皆肯当先,谁知折在此处。”
童贯丝毫不拿耿恭生死为意,劝解道:“战阵之上,朝存夕亡,本是常态。何况他乃是蔡京举荐之人……”说到这里,忽然发起呆来:区区一个战将,结识又不算久,他也如此上心,倒是个重情义的性子。
曹操道:“恩相,可是有甚为难处?”
童贯回过神,把脸一板,望定曹操道:“你我相交多日,倒不曾好生攀谈过。今日这个良机,正好畅叙一番。武植啊,在你看来,老夫和蔡太师,孰于国家为重?”
曹操暗振精神,目光灼热:“自然是恩相!非是小将臧否他人,但分明那满朝大臣,都是坐享富贵,谁肯如恩相般在边塞受苦?便是这次剿反贼,恩相也数度亲冒矢石,何况对付西夏,自然更是险恶。”
童贯大喜,指着曹操道:“我果然不曾看错你!”
看看左右无人,放低声音道:“蔡京举荐几人,都是罕见勇将,难得都和你投缘,你可有把握收服他们?”
曹操也低声说道:“好教恩相得知,其实那几个并非是太师心腹。譬如卢俊义,他是北京五世相传的大财主,只因故太尉高俅要发三路兵打梁山泊,梁山遂先下手打了大名府,卢家多年积财,被草寇掠夺一空,因而恼怒,带了管家许贯忠、亲随心腹燕青,三个来汴京寻门路报仇,结识了孙安、竺敬、耿恭三人。”
童贯喜道:“只有这三个是蔡京的人?”
曹操摇头道:“却也隔了一层,孙安本是华州武将,竺敬是节级,耿恭是虞侯,都是华州贺太守一手提拔做官的,后来梁山泊联合少华山打了华州,杀了贺太守,这三个都是重情重义的,因贺太守是太师的门人,故来求告太师,想要借力报仇,他三个路上结识了卢俊义等人,因此一发带来。”
童贯一听,当即心中了然,呵呵笑道:“我道他手中,缘何忽然有这几个能战的,却是这个缘故。你不知这个蔡太师,端的心怀叵测,想染指军权非止一日也!当初便是他说动官家,建澶、郑、曹、拱州为四辅,趁机插入许多党羽,这次剿王庆,他想让干人跟老夫蹭些军功,却被老夫在官家面前使话堵住了他,要比武艺定夺,他的那些党羽,哪里有真正本领?却正好得这几个高手,被他使个顺水推舟,嘿嘿,岂不知这舟儿推是推了来,回不回得去,却是两说也。”
他炯炯看向曹操:“你可有把握,收此几人之心?”
曹操笑道:“这几个兄弟,和我已是情深意重,只要我能帮他们报了梁山之仇,必能尽得其心。”
“好!”童贯将腿一拍:“王庆占据数州之地,尚当不得朝廷雷霆一击,何况区区梁山?你有诛王庆的大功,几场大战也都有功劳,待老夫回朝后运作一番,保你做青州节度使,让那姓卢的、姓孙的,都在你麾下任职防御使,你去统领各州兵马,灭了梁山便是。”
青州节度使!
曹操大喜,起身抱拳道:“小将何德何能,能得恩相如此错爱!”
童贯一副豪掷千金却毫不在意的做派,摆摆手道:“我要大用于你,岂肯让你饿着肚子效力?青州节度使可节制青、淄、潍、齐、登、莱、密七州武事,你去就任后,第二件事便是平梁山。”
“第二件?”曹操奇道。
童贯点点头,神色肃穆,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大事,乃是整顿登州水师!此事关系到大宋之基业,若非我见汝实有大才,绝不会轻易托付。”
老曹心中一震,暗道:来也!面上却是一派迷茫:“水师?”
童贯声音愈发低沉:“此事出吾口,入汝耳,若被第三人知,定教汝头颅不保!”
一双老眼,森寒阴冷,盯住曹操。
曹操配合地露出“无愧而敬畏”的神情,倒吸一口冷气,抿住嘴唇,庄肃点头。
童贯眼中掠过一丝满意:“这桩事情,老夫筹谋已有多年,如今始得真正进展——吾已请得官家允许,待剿灭这干反贼,便差使团登舟跨海,去北国寻到大金国皇庭所在,同他商议联盟,两路伐辽,以雪百年之国耻,复幽云十六州故土,告慰太祖太宗皇帝在天之灵!”
曹操“大为震撼”,张口半晌,始道:“怪不得恩相要招安田虎。”
童贯目光睥睨:“田虎芥藓小患也,待老夫拿回幽云故土,遣一上将,反手可平,如今哪有光阴同他耗费?”
曹操连连点头,试探着道:“只是……小将听闻,女真满万不可敌,比辽人却凶狠的多,恩相同他联盟,不怕与虎谋皮么?”
童贯倒不生气,反而满意点头,双眉一扬,傲然说道:“你敢说出这番话,足见诚心。不过此事你却不必多虑,老夫既然敢行与虎谋皮之事业,自然有降龙伏虎之手段也。”
说罢将手掌一握,神情睥睨,端的是霸气侧漏。
曹操笑道:“既然恩相已有定计,小将自无他虑。”
童贯大笑起身,重重拍了怕曹操肩膀:“今日吾以心腹事告汝,汝当知此事之重,因此西京战事,务必用心,尽速结之,不然若是金国独力灭了辽国,那才是虎狼入室,再难驱之。”
曹操听了一凛,暗道,他最后这一句话,却是颇有见地。
正待说话,忽然帐外有人来报:“报大帅,营外有个汉子,拿了贼酋段五,特来献俘!”
有分教:数月厮杀始见成,终得引入腹心盟。如何报答童枢密?请看凄凉段五兄。
第三百回 段五发奋欲自强
听得段五被擒,曹操当即堆起笑容来,拱手而贺:“恭喜恩相,贺喜恩相!”
童贯摆摆手,笑吟吟道:“段五此人,文不成、武不就,只因是王庆那厮舅子,白顶个贼酋名声,实则草包而已,得之如得一鹌,有何可喜?”
曹操笑容不减,乐悠悠道:“小将闻世间有大气运者,上契天意、下合人心,乃天地所钟爱者也。此辈中人,凡行事,必无不成,凡欲至,无所不达。如今恩相正欲复西京,于是天降锁匙来,岂不正是气运无双之象?”
童贯听了大喜,心想自己这些年,果然称得上心想事成,就算一时有些曲折,结果也终是皆大欢喜,顿时连连点头:“可知天命毕竟在宋,怜我童贯孤忠,故而赐福于某家也!”
欢喜一回,又好奇道:“小武,缘何便道段五那草包是西京锁匙?”
曹操一笑,侃侃而谈:“段五身居坚城,何以遭擒?以末将看来,必然是日间阵斩淮西贼奚胜、谢宁二员,贼胆为之震慑,以至于段五手下,再无人物替他支撑门户,此人一怕为官军所擒,二怕被田虎所控,干脆逃出西京,冀图远遁。”
童贯听他说得条理分明,暗自点头,又听曹操笑道:“段五此人,又非能服众得人心的,手下人见其势败,自然反目,绑了他来请赏亦是应有之数。然而此事他知吾知,城内贼兵,却哪里得知?”
童贯将手一拍,叹道:“妙哉!你是想先收其心,再使他引大军入城?若是如此,还要趁早行事才好,不然贼兵知悉段五私逃,其便无用也。”
曹操微笑道:“恩相高见!”
童贯点点头,肃正神情,双眼一瞪:“来人,把那二人带将上来。”
不多时,几名小校推着两个汉子入了帅帐,先指着一个五花大绑、入帐便委顿如泥的道:“此乃段五。”
又指另一个背缚双手、面容猥琐的汉子道:“此人自称是段五身边心腹,抓了段五来献,我等不知他言语虚实,一发缚了他手。”
那汉子连忙跪下,也不认得谁是谁,只顾磕头如捣蒜:“小人牛四,见过两位将军老爷。”
童贯目视曹操,意思是去吧,先收其心,速破其城!
曹操微一点头,喝道:“罢了,牛四,抬起头说话,且说你如何擒得段五?”
牛四颤巍巍抬起头,强自挤出笑脸来:“将军容禀,小人乃是段五狗贼身边的体己人,这狗贼怕了将军们虎威,遂带了我们几个私逃出城,然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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