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众人在朱祁镇的示意下站起身来,随后,朱祁镇亲自来到了他们中间,同时,命人抬出了一张巨大的皇城地图,铺在了众人的脚下,开口道。
“起事就在今夜,皇帝如今昏迷不醒,禁军无法出动,舒良如今赶去了天寿山,东厂群龙无首,锦衣卫那边,毕旺会出手料理,所有能够阻碍我们的力量,都被牵制住,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冲进皇城,重夺大位!”
“可是……”
这一次开口的是陈懋,在场的三人当中,只有他是战场经验最丰富的,既然决定动手,那么,他自然会全力投入当中。
因此,稍一犹豫,他便开口道。
“即便皇上昏迷不醒,禁军无旨不可随意调动,但是,光是宫中常驻的禁军已有八千余人,或许他们不会主动反击,可如果我们要攻破皇城,进入后宫,那么,他们必定会竭力反抗,一旦事情闹大,或是皇上突然醒来,调动禁军反击,那恐怕就……”
陈懋的话说的十分小心,生怕惹怒了朱祁镇,但是,这一回朱祁镇却并没有生气,而是沉吟道。
“的确如此,所以我们这次的行动,最重要的就是要快!”
“南宫这边,孟统领的羽林后卫来历复杂,没有走马符牌的情况下,即便是经营了多年,也最多只能调得动一千两百人左右,所以,朕才需要你们相助!”
说着话,朱祁镇率先将目光看向了张輗,道。
“张都督,此前朕吩咐伱招募壮丁,储备刀剑,如今状况如何?”
这话一出,一旁的朱仪立刻悄无声息的将目光转向了张輗的身上,英国公府一直以来在做的事,声势不算小,所以,他大概是知道的,但是,具体到底有多少规模,他却并不清楚。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张輗抬头看着众人,道。
“回太上皇,英国公府全府上下,所有的家丁护院,共有八百余人,加上臣这段日子招募蓄养的壮丁,共计有一千七百余人,不过,刀剑的数量却不太够,只有一千余把,而且,这些人平素没有经过训练,所以,战力方面,恐怕难以和禁军相比!”
“无妨!人数足够便好!”
对于这种状况,朱祁镇显然早有了解,随后,他又转头看向了朱仪,道。
“至于你,朕有另外一件要事,要交给你来办!
朱仪微微一愣,但是,很快他就坚定的拱手道。
“请太上皇吩咐,臣必定竭尽全力!”
于是,朱祁镇命人拿出一份手诏,递到他的手上,道。
“拂晓之后,朕会和孟鉴带领的羽林后卫及英国公府的近三千人,从东华门入皇城,但是,东华门如今虽然彻夜不封,却有禁军把守,虽然可能性很小,可他们一旦退入皇城,和里头的禁军策应,则大事必败。”
“所以,朕要你从东华门进宫,持朕的手诏,去东宫将太子带出,借由太子的号令,调动幼军营,从内策应,堵住东华门禁军的退路。”
看着递到手中的诏书,朱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按下心中的震惊,因为这份手诏,显然不是刚刚写好的,这就说明,这套方案,太上皇一定是早就在心中酝酿良久。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肯对自己等人说出来自己的打算,可见,之前他们所有人恐怕都小瞧了太上皇!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将手诏谨慎的收好,朱仪再度拱手,道。
“请太上皇放心,臣必定完成使命!”
于是,朱祁镇这才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向最后的陈懋身上。
“陈侯!”
“臣在!”
罕见的,朱祁镇用了敬称,让陈懋的心中为之一凛。
“此次起事,成败大半在于宫中,但是,一旦事情有变,那么陈侯你,便是最后的一丝希望!”
“请陛下吩咐!”
闻听此言,陈懋单膝跪地,声音坚定。
于是,朱祁镇继续道。
“一会出宫之后你去兵部找一个叫范勇的郎中,他负责保管兵部的调兵勘合,是王翱调任之后新提拔上来的。”
“此人已经被张都督收买,且贪生怕死,你以威临之,以利诱之,可以从他手中拿到调兵的勘合,然后,持兵部的调兵勘合,去京营调兵!”
这番话,朱祁镇说的十分慎重,可以看得出来,为了这次的起事,他的确掩藏了很多的东西,直到现在这最后一刻,才真正把底牌全都掀了起来。
不过,听了他的话,陈懋却显出一丝踌躇之色,拱手道。
“太上皇恕罪,您的吩咐臣自当遵行,不过,按照军中规矩,调兵需有走马符牌,手诏及调兵勘合。”
“且不言臣手中并无调兵诏书及走马符牌,单说兵部勘合的核发,有严格的规定,即便是那个郎中负责保管勘合,但是,其上若无兵部尚书的签押,也并无效力,这……”
身为战场出身的军侯,陈懋自然对调兵的流程十分了解,而大明的调兵流程之所以会设计的这么复杂,就是为了防止出现现在的情况。
但是,话又说回来,再严密的典制,也是需要人来执行的,既然如此,那么,自然就有漏洞可言,陈懋说的这一点,朱祁镇显然早就料到了。
“勘合上的签押可以伪造,只要勘合是真的,上面的签押无人会仔细核验,至于手诏……”
话至此处,朱祁镇稍稍踌躇了一下,旋即,他便转身回到御案前,取出了一份诏书,递到了陈懋的手上。
见此状况,陈懋略微有些疑惑,展开一瞧,却发现这正是一份调兵诏书,不过,却是以皇帝的口吻下令的诏书,甚至于,最后盖上的印玺,也正是调兵所用的天子信宝。
当然,更准确的说,这实际上是一份中旨,甚至于,连中旨也不算合格,因为上头除了宝玺之外,内阁,尚宝司,中书舍人,六科,行人司等一系列部门该有的签押都没有。
但是,就是这么一份多无诏书,却让陈懋的心中顿时再次翻腾不已。
毫无疑问,这是一份伪诏,但是,这份伪诏上,竟然盖的是真正的宝玺,不,准确的说,肯定不是真正的宝玺,因为,真正的天子信宝,如今根本就不在太上皇的手中。
宫中圣旨有特殊的材质,按理来说,这种龙纹长绢只有皇帝才能用,但是,太上皇帝也是皇帝,所以,南宫自然也有同样的空白诏书,至于玺印……私刻一个假玺并不算多么困难,
所以,他面前的诏书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太上皇私自重刻了一个假的天子宝玺,然后利用南宫中的空白诏书,伪造了这么一份调兵的中旨。
不过,此刻陈懋的震惊,却不仅仅是来自于此,而来自于他心中的恐惧,要知道,这种只要想想就会心惊胆战的事情,他此前连念头都不曾起过。
然而此刻,这份诏书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于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心里某处的一丝禁锢,好似在此刻突然就被打碎了。
“陛下,这诏书……”
陈懋的口气变得有些急促,显然,他此刻的心绪极不平静。
不过,他的这点异常,却被朱祁镇当做了震惊,于是,他沉吟片刻,开口道。
“这份诏书,是伪造的,但是,它用的是真正的圣旨,笔迹,玺印都俱全,所以,它和真正的中旨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你到京营之后,持兵部勘合和这份中旨,只需宣称,禁军叛乱,裹挟皇帝,如今宫中已被禁军封死,你在得到皇帝命你平叛的中旨后,取得兵部勘合,却持勘合进宫取走马符牌,只得紧急赶往京营调兵,这个说法,完全找不出缺陷。”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状况下,京营的将领,会不会听你的!”
这番话听着有些前后矛盾,但是,陈懋却显然明白了。
按照正常的调兵流程,天子先出宫中所藏宝金牌,命使者持诏书及宝金牌往兵部,见旨意后,兵部取宝金牌与之勘验,确定使者所持宝金牌为真后,取调兵勘合随使者入宫入见皇帝,自皇帝手中取走马符牌及诏书,最终,负责调兵的使者持走马符牌及诏书,勘合调兵。
那么,按照这套流程,便可以如此解释,宫中生乱,天子下诏调兵平叛,陈懋接到诏书之后,按照流程前往兵部取出勘合,欲入宫取走马符牌,但因为禁军叛乱,已将宫城封锁,所以无法入宫,只得直接前往京营调兵,也算合情合理。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京营的统兵将领,到底认不认这个说法,如果认,那么凭借陈懋手中伪造的诏书和勘合,就可以调兵,如果不认,那么自然一切皆休。
换句话说,现如今考验的,正是陈懋这数年以来,在京营中的经营……
第1245章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重华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双眉绞起的陈懋身上,事到如今,能做的准备都做了,走马符牌他们是绝不可能拿到的,所以,京营到底能不能调动,就要看陈懋了。
而后者,也的确没有让他们失望,沉思了片刻之后,陈懋最终点了点头,道。
“广宁伯刘安,如今任第四团营都督,他手下的都指挥董兴,是臣的旧部,号头官于广,夫人是臣的侄女,凭手诏和勘合,臣有把握能够制服董兴和于广,让他们二人听命。”
“到时,臣带他们二人挟持刘安,此人懦弱无刚,贪生怕死,定然不敢反抗,有了刘安的军令,便可调动第四团营共计一万两千名官军!”
京营改制之后,分十团营,除提督大臣外,每营设都督一人,以勋贵领之,都督之下,设号头官一人,负责核令发令,设都指挥一人,负责日常操练。
按照惯例,查验走马符牌之人就是都督本人,之后再经号头官复验,因此,控制了董兴和于广这两个人,就可以悄无声息的制服都督刘安,进而调动官军。
听到陈懋如此说,朱祁镇也总算是松了口气,旋即,他抬起头,看着在场的几人,道。
“还有两个时辰,便是拂晓早朝之时。”
“凭我们手中的兵力,绝不可能攻破皇城,制服所有的禁军,所以,趁着早朝的时机定鼎大局,是唯一的机会!”
“张輗?”
听到自己被点名,张輗立刻拱手道。
“臣在!”
于是,朱祁镇继续道。
“宫中卯时上朝,所以,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你出宫之后,直接带着所有人马前往东华门,朱仪?”
殿中气氛一片肃杀,朱仪此刻也紧张到了极点,听到自己的名字,同样立刻上前,道。
“臣在!”
“你入宫之后,先见太子,随后带着太子一起调动幼军营埋伏在东华门内,寅时一到,朕会率孟鉴从南宫出,最快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到达东华门,到时,外头变乱一起,你便会同东华门外的张輗一起,将东华门的所有守卫全部制服,迎朕入宫。”
朱祁镇用手一指庞大地图上最中间的位置,眼中闪动着精光,道。
“刚刚陈侯已经说了,仅凭我们手中的这些人,不足以控制整个宫城,所以,我们的目标也不是整个宫城,而是……奉天殿!”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要知道,在他们的惯性思维当中,既然是要夺位,那么,目标肯定是在后宫养病的皇帝,可谁也没有想到,太上皇竟然压根就没有打算往后宫攻去。
见到众人疑惑的神色,朱祁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解释道。
“如今皇帝昏迷,无法上朝,但是,群臣尚不知晓此事,所以,只要我们能够先一步控制奉天殿,然后在早朝之时,将群臣控制在手中,那么,便可直接昭告天下,朕已复位。”
“群臣在手,即便是皇帝醒来,也必然会投鼠忌器,而这一切,都是为陈侯争取时间!”
闻言,朱仪和张輗都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陈懋,而后者则显然是已经明白了朱祁镇的意思,于是,沉吟片刻,他开口解释道。
“京营和其他地方不同,本侯需要先去兵部取得勘合,然后再去董兴和于广府邸说服二人,最后再想办法将刘安控制,这些事情做完,最快只能赶在卯时上朝之前。”
“但是,即便是控制了刘安,一万两千人的大军,突然之间召集,也绝不可能在一时半刻之内完成,最快最快,也需要至少半个时辰来整备,所以,等赶到宫城的时候,很有可能早朝已经结束了。”
“对!”
听了陈懋的话,朱祁镇缓缓点了点头,道。
“想要彻底控制宫城,仅凭我们手中的这些人是不够的,必须要依靠京营,但是京营调动繁琐,所以,我们需要做两手准备,如果事情顺利,那么,控制群臣之后,紧接着便可命内阁拟诏,强行让禁军放弃抵抗。”
“但是,如果事情不顺利,内阁不肯拟诏,或者禁军不肯受命的话,那么,就只能将群臣当做人质,控制皇城外部,待京营到达之后,和禁军正面强攻,再闯入后宫当中。”
话至此处,朱祁镇的通盘谋划,已经可以全部窥见,众人在心中默默地理了一遍,信心倒是增加了不少。
沉吟片刻,陈懋又补充道。
“不错,先攻奉天殿,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会让宫城陷入混乱,无暇分出人手来调动京营,而占据奉天殿后,挟持群臣在手,进可以攻入后宫,退可以和赶来的京营汇合,彻底围住宫城,以保万无一失。”
如果说朱祁镇的话,还让其他人觉得心有疑虑的话,那么,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的陈懋,也做出此番评价,无疑是给他们打了一剂强心针。
于是,朱仪和张輗对视了一眼,默契道。
“请太上皇放心,臣等定当不负重托,竭力以报!”
“好!”
朱祁镇握拳道了一声,目光在三人之间一一扫过,道。
“社稷危亡,皆托于诸卿之手,望卿等此去一路顺利,功成之时,朕必有厚赏!”
随后,朱祁镇对着旁边的随从太监叫了一声。
“蒋安!”
于是,后者立刻应声上前,道。
“奴婢在!”
“三位卿家此去一路凶险,从朕的护卫当中,拨出十人来,让他们贴身保护三位卿家,务必要保三位卿家无虞!”
“是……”
看着蒋安退下去的身影,朱仪等三人对视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太上皇的用意,名为贴身保护,实际上,恐怕是跟随监督的意味更多一些。
不过,这种大事,多一重防备,倒也是正常的事,因此,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行礼之后,三人便匆匆告退,沿着来时的小侧门出了南宫,各自分散开去办自己的事情。
月色明灭,厚厚的乌云忽起,让人连自己的身影都看不清楚,朱仪目送着张輗和陈懋离开,眼角余光不停的瞥着自己身后的这三个蒙古‘护卫’,心中不由有些着急。
太上皇这次起事,实在是太突然了,以致于,让他想要向宫中传递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如果说,他身边没有这三个‘护卫’的话,那么,他当然可以直接派人去报信,但是如今,有这几个人在,他一旦有所动作,对方必然会察觉到。
要是他们逃回南宫报信,那么,太上皇完全有机会将一切痕迹及时抹除,到时候污蔑太上皇造反的罪名,他又如何能够承担的起?
拧着眉头快步行走在夜色当中,朱仪来到了自家的马车面前,这一次进宫,他是轻车简从,所以,除了驾车的马夫之外,他就只带了两个随从。
目光落在最旁边垂手侍立的清风身上,朱仪心中闪过一丝大胆的念头,随即,他对着身后的几个蒙古护卫吩咐道。
“夜间行动,恐碰上巡城御史,伱们身形和汉人有异,如今扮做我的随从,跟在马车的后头,切勿随意抬头,以防被人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