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944章

作者:月麒麟

“退一步说,就算是母后能调来足够可信之人,儿子也愿意过这样每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可皇帝就真的会罢休吗?”

没等孙太后回答,朱祁镇便坚定的摇头,道。

“不,不会的!”

“一旦投毒,刺杀这样的手段也没有用,那么,他会彻底跟南宫撕破脸,正旦之日,儿子进宫时候的场面您也瞧见了,皇帝随时在准备着调动禁军,值守在南宫附近的锦衣卫们,也不是摆着看的。”

“如今是因为皇帝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若有一日,他没了耐心,觉得其他手段都没有了作用,命东厂或锦衣卫闯入南宫和慈宁宫,那个时候,面对三尺白绫和一杯毒酒,母后觉得,我们还能活吗?”

暖阁当中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孙太后的神色复杂,手中骨节发白,紧紧的捏着手里的佛珠,似乎要将其捏的粉碎一般,可见其心绪有多么不平静。

张了张口,她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是到了最后,都化成了一道重重的叹息。

片刻之后,孙太后轻轻的吐了口气,脸色也变得平静起来,说到底,她在这宫中这么多年,也不是民间的那般无知妇人,只不过,之前她一直不愿意面对这种可能来临的局面罢了。

如今,朱祁镇把一切都撕开摊在她的面前,孙太后就算再不想接受,也不得不接受了,毕竟,面前的才是她的亲儿子……

将手里的佛珠搁下,孙太后把朱祁镇扶起来,让他做到自己的对面,沉吟片刻,她方开口道。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皇帝既然选了这条路,说明,他是有把握能赢的,就算是你循了他的意思,最终造了反,也不过是成就了他的好名声而已。”

眼瞧着孙太后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朱祁镇也轻轻松了口气,道。

“母后放心,这一点儿子明白,刚刚母后也说了,皇帝选这条路,就是因为这么做,可以成全他一个好名声,但这也是儿子的机会。”

“怎么说?”

孙太后皱着眉头,往前俯了俯身子,开口问道。

于是,朱祁镇继续道。

“如若皇帝真的就此撕破脸皮,那么儿子自然是万劫不复,但是,他既然顾及颜面,想要逼儿子造反,成就他的名声,那么,他就会给儿子一些发展势力的机会。”

“英国公府,成国公府,宁阳侯府这些人,还有朱鉴等人,皇帝之所以留着他们,就是想让他们在外头替儿子做事,好在之后儿子造反之后,再一网打尽。”

说这番话时,朱祁镇的脸色冰冷,眼中没有一丝的感情。

不过,这却让孙太后的神色变得越发有些担心,道。

“你既然知道这样,那你还……”

“母后莫急,听我说完。”

朱祁镇吐了口气,神色变得越发的严肃,继续道。

“到如今为止,儿子的每一步棋,都在皇帝的控制范围内,之前,儿子曾经试图绕开皇帝,插手到海贸当中,但是,却被皇帝给挡了回来,这说明,他虽然选了这条路,但是也同样清醒的意识到,不能给儿子反扑的可能。”

“不过,风险就是风险,儿子早就清楚皇帝的打算,但是,这几年来,却始终蛰伏以待,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等的,就是这次的投毒之事。”

话音落下,孙太后的眉头紧皱,但是神色却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

“不错,皇帝一向思维缜密,想要找到他的破绽并不容易,又或者说,他的这套计划,在之前根本就没有破绽。”

朱祁镇眼中闪过一丝嘲弄,道。

“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切按部就班的时候,皇帝自然不会露出破绽,但是,当他一旦觉得,计划脱出自己掌控的时候,心中必然会产生焦虑的情绪,而这种情绪,就会让他出现破绽。”

“从这次投毒之事可以看出,皇帝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虽然还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他用投毒来警告我,说明他心里已经急了。”

“而只要他着急了,那么,就会自乱阵脚,破绽自然就会出现,母后难道没有觉得,这些日子儿子进出南宫,到慈宁宫来,已经成了常事吗?”

孙太后仔细的思索了一番,随后轻轻的点了点头,道。

“不错,你说得对,之前你还没有回京的时候,皇帝就曾经想要把南宫的侍奉人手都握在手里,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是,之后他借春猎一事,还是将南宫中的大多数人手都换成了他的人。”

“可是这一次,你提出要让哀家来安排南宫的侍奉人手,他竟然也没有阻拦,如果你猜测的没错的话,那的确有可能,是在帮南宫扩大权力,不过……”

话至此处,孙太后到底还是摇了摇头,道。

“就算是皇帝心里急躁了,但是,他毕竟没有糊涂,你这些日子前来,身边都有禁军跟随,而且,吴氏如今这样的作为,可见皇帝依旧警惕心很强。”

“这次投毒之事,虽然你借题发挥,要撤换南宫的宫人,可毕竟不能全都换了,否则的话,你身边这些亲信也要被拿掉,所以,只能是趁此机会,多多安排咱们的人进去,如此下来,你最多也就是之后在南宫当中,可用的人多些,根本没办法把所有皇帝的人手都拿出去。”

“如此一来,你不管是在南宫当中,还是离开了南宫,一举一动仍然在皇帝的监视之下,就算是行动更自由些,又能有什么用?”

闻听此言,朱祁镇也是皱了皱眉,不过很快,他的眉头就舒展开来,同样往前俯了俯身子,开口道。

“所以,儿子需要母后帮我!”

孙太后见状,轻轻叹了口气,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

朱祁镇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

“母后明鉴,皇帝既然要逼儿子造反,那么,无论他之前如何鼓励儿子扩张势力,都绕不过一件事,那就是禁军!”

闻言,孙太后也点了点头,道。

“不错,禁军只听命于皇帝,百人以上,不见走马符牌不可擅动,就算是哀家和你的旨意,对他们也没有作用,就算是你能想办法控制南宫的羽林卫,可只要皇帝一道旨意,让皇城中的禁军出动,何等事端,都会被立刻控制起来。”

“所以,想让我动手,就必须要让禁军动不起来!”

朱祁镇把话接了过去,眼神当中透出一丝嘲弄,目光似乎掠过空间,落在了乾清宫的方向。

“禁军和其他官军不同,任何时候,只要有皇帝的手诏,便可取出对应的符牌调动,而且,持符牌的太监,在接到旨意后,必要亲自面前圣颜,方会将符牌交出,所以,断无任何可能从中做手脚。”

“那么,想要束缚住禁军,唯一的办法就是,皇帝没有办法下诏,或者说,诏旨没有办法到达掌管符牌的太监手中……”

“皇帝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我断定,为了鼓励我动手造反,皇帝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一定会‘重病昏迷’。”

“装病?”

孙太后也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于是反问了一句,闻言,朱祁镇点了点头,道。

“不错,装病,皇帝不可能真的让事情脱出他的控制,所以,必然是装病,但是,这个病装的,却会无比真实,无论对宫中还是外朝来说,都是如此,而这,就是机会,也是儿子这次想让母后帮忙的事情……”

第1226章 结案

“宋文毅?”

乾清宫中,朱祁钰听到怀恩的话,不由皱起了眉头。

怀恩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道。

“不错,皇爷,慈宁宫那边刚刚递来的话,说是自从阮浪阮公公死后,南宫那边,一直缺一个总管太监,圣母觉得,宋公公文武双全,忠心可鉴,最为合适。”

于是,朱祁钰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案,思索着孙太后此举的用意。

宋文毅此前受过太上皇的提拔,这一点他很清楚,当初调宋文毅回来,其实也是想试探对方,但是后来,宋文毅显然也意识到了京中的形势如何,所以,很快就和南宫划清了界限。

至少这几年下来,并没有什么迹象表明,宋文毅暗中投靠了南宫,那么,这个时候孙太后将他要过去,会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要知道,宋文毅如今虽然管着各地的皇庄,但是,一旦他到了南宫,那么,这个差事朱祁钰势必不会再交到他的手里,毕竟是宦官,和外朝的大臣不同,朱祁钰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罢掉他的差事,不会有丝毫的压力。

但如果说,孙太后把宋文毅要到南宫,不是为了他皇庄的差事,那么,又会是为什么呢?

“皇爷,是否要找个由头,婉拒这个提议?”

眼瞧着朱祁钰有些犹豫,一旁的怀恩小心的开口问道。

这次要人,慈宁宫那边并没有下懿旨,只是命人传话,可见,试探的性质居多,当然,也有可能是经过最近发生的诸般事情之后,孙太后已经清醒的认识到,慈宁宫的懿旨在皇帝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作用,所以,干脆不自讨这个没趣了。

闻听此言,朱祁钰倒是摇了摇头,道。

“不必,一个宋文毅而已,送去南宫便送去了,无妨,你去慈宁宫给圣母回话,讨一道懿旨来,然后朕再下旨,召宋文毅回京。”

再三思索之后,朱祁钰也没有想到孙太后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所以,最终也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让慈宁宫下懿旨,则是在表示,这个调动并不是他提出的,如果说宋文毅要记恨,就让他记恨孙太后去……

只不过,话虽如此,但是,朱祁钰总觉得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似乎是忽略了什么,眼瞧着怀恩就要退下,他思忖了片刻,又吩咐道。

“把舒良叫过来……”

“是……”

怀恩的脚步停了停,随后应声退下。

不平静的年节总算是过完了,朝廷在一片嘈杂当中,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秩序,毕竟,不管发生了再大的事,对于普通的官员来说,衙还是要上的,活也还是要干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各种各样的流言满天飞。

但是,这对于中低层的官员们来说,无非是谈资多了一些,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当然,有人平静,就有人不平静,譬如现在,某位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大人,就颇是头疼的很。

打从正旦那日太上皇在宴会上大闹一场之后,按照天子的旨意,他就和锦衣卫一起,把所有的南宫上下人等,都缉捕了起来。

但是,古怪就古怪在这,这段日子下来,他基本上把整个能接触到食物的人都审了一遍,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按照目前审讯的状况来看,食物从离开厨房开始,每一道流程,都是按照规制的,中间验毒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问题,可偏偏就在上桌之前,为太上皇试菜的人试出了毒性。

当然,更奇怪的是,那两个莫名失踪的仆妇,但如果真的是他们投的毒,那么,不可能逃过验毒的流程。

如果说,是在验毒之后才下的毒,那么,且不说这个过程当中,菜品一直都被至少三个以上的宫女内侍共同送去,基本不可能出现这种状况,就算真的是如此,可那两个在南宫失踪的仆妇,又该怎么解释?

刑部的公房当中,俞士悦仔细的审阅的案卷,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但是,与之相对的,则是和他配合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在看完案卷之后,平静的开口道。

“俞尚书,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那两个仆妇的住处,锦衣卫都搜出了毒药,投毒之人就是这二人无疑,至于动机,也很清楚,这二人本是土木之役中一个临阵脱逃的犯官家眷,如今已无任何亲族在世。”

“锦衣卫调查过,这二人在南宫当中,时常抱怨自己身世凄惨,还曾经说过,如果不是土木之役,她们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那么,很有可能她们处心积虑的投毒,原因就是要报仇……”

应该说,这番话说的很不专业,以俞士悦多年刑案的经验来说,卢忠得出的这个结论,实在是太草率了。

但是……

“那这些南宫中侍奉之人又该如何解释?”

“按他们的供述,菜品上桌之前,曾经验毒两次,可都没有问题……而且,那两个失踪的投毒之人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俞士悦皱着眉头,开口发问。

不过,话中的口气,却明显没有要否定卢忠的意思。

要知道,他虽然是新晋接手刑部,但是,此前一直都在内阁当中供事,对于刑部如今的运转体系,自然也有所了解。

虽然说,刑部是和锦衣卫合办案子,可事实上,两边完全是两套体系,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商量着来的。

而且,这一次的案子,情况又十分特殊。

卢忠的说法固然有太多推测的成分,但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将这件事情描述成了个人行为,这无疑对于眼前的朝堂来说,是一个最好的说法。

俞士悦并不是迂腐之人,他很清楚这桩案子影响有多大,所以,他也从没有一定要追根究底的意思,但是,也正因为影响太大,因此,最终的结论,至少是要没有明显的漏洞的。

于是,卢忠又拿出一份案卷,递了过去,道。

“关于投毒之人,今日清晨,锦衣卫在南宫中的一处水井当中,打捞出了两具尸体,虽然说,这两具尸体已经被水泡的浮肿不已,无法辨析面目,但是,从服饰上判断,应该就是那两个投毒的宫人畏罪自杀。”

“除此之外,这是近段时间以来,南宫的采买记录,俞大人知道,宫中贵人们的器物,有银碗银盘,也有瓷器,前者自不必说,若用后者,验毒的手段,多会在瓷器中坠一银牌,此次太上皇家宴上,用的便是这个。”

“这种银牌,通体以白银铸成,故而,时常会有利欲熏心之辈偷盗出去,融掉取利,此案发生之后,我特意命人调查了此事,不出意外的是,这些试毒用的银牌,早就已经被人偷偷换了,如今南宫中所用的,不过是普通的铁牌而已,只是因为银牌用的久了,自然会发黑,所以,一直没有人质疑此事而已。”

“我想,他们应该也没有料到,真的有人敢给太上皇投毒,所以……”

“所以,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意外?”

俞士悦抬头看着卢忠,眼中露出一丝若有所思,开口问道。

卢忠轻轻点了点头,道。

“不错,就是一个意外,那两个投毒之人对太上皇心怀怨恨,趁着南宫家宴,暗中投毒,负责验毒和掌管银牌的宦官们玩忽职守,私自倒卖银牌,以致毒性没有验出来,闹出了这次的事情,俞尚书觉得,可还有什么需要继续调查的了?”

闻听此言,俞士悦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道。

“既是如此的话,那么,还请卢指挥使将证据都封存备齐,随后和本官一同联名上奏,向陛下回禀此事。”

“这是自然……”

卢忠点了点头,随后,也没有多留,便拱手告辞了,于是,俞士悦留在公房当中,又翻了翻手头的案卷,目光当中,不由多了一丝忧虑。

翌日,早朝上。

开年之后,朝会上依旧不变的,仍然是沈尚书的保留节目,和往年相比,今年各地的年景总算是好了一些,没有再出现大规模的雪灾,但是,情况却也不容乐观,刚入二月,苏,松等地便传来消息,今冬天气和暖,没能将虫卵冻死,以致开春以后,不少地方出现了害虫啃食庄稼的现象。

地方官府虽然已经组织扑灭,但是,效果不大,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夏粮,又有不少地方是收不上来了。

“……陛下,户部预计,此次收到虫灾影响的地区不少,山东,山西,江西,浙江等多处都有波及,最乐观的状况,这些地方可能也只能保住三四成的收成,具体的状况,户部还在统计,不过,已经有十一处州府上表,请求蠲免今年的夏粮。”

沈尚书眉头紧锁,一副愁的要命的样子。

但是,殿中的大臣们却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两年下来,比这更大的灾情见得多了,这次的虫灾,和其他的洪灾,雪灾不一样,不算是突发事件,所以,地方的州府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自然,也就不需要朝廷花费太多的心思。

当然,问题还是有的,比如说赈灾的粮食还是要拨付出去,而且,听户部的口气,蠲免赋税,怕是免不了了。

不过,这都是户部该发愁的事,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更加关心的是……刑部那边,据说已经打算结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