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837章

作者:月麒麟

于廷益啊于廷益,你这回,可真的闹大了。

之前的时候,虽然于谦被禁闭在府,但是显然,当时天子实则带着三分赌气的意味,并没有真正想要惩罚他的意思。

不然的话,不会在后来松口,让其他大臣进去劝他。

但是,于谦的这道奏疏一上,可以说,之前俞士悦的诸般努力,有大半都要付出东流了。

天子现在看着平静,但是,于是这种平静,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看似是同样的禁闭在府,可这一次天子加了停职二字,这便说明,这已经不是临时的措施,而是真真正正的,有了放弃于谦的心思……

俞士悦已经可以预见,如果说于谦再继续这么作死的话,那么,他有再大的功劳,只怕也保不住他自己了。

再抬头看天子,似乎短短的这两句话,就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天子撑着桌桉,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文华殿中,就这么陷入了沉默。

底下两个大臣就这么站着,也不敢多说打破这种沉寂,直到片刻之后,一声浓重的叹息响起,天子方开口道。

“二位先生,你们说,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是在说于谦,还是在说皇庄的事,因此,二人都十分谨慎,踌躇了片刻,王翱道。

“陛下,朝政之事,有所冲突是正常的,只要好好商议,自然能够达成一致,越是动怒,越是难以解决问题,故此,臣以为,谈不上对错与否,陛下与朝中群臣,皆是为国家计,不过,于少保行事,确实鲁莽了些,身为人臣,如此冲撞陛下,有不谨之过。”

既然不清楚问的是什么,那么便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含湖其辞两个都不说,另一个,就是两个都说一说。

显然,王翱选择的是后者,俞士悦眉头微皱,又是轻轻扫了王翱一眼,紧跟着也开口道。

“陛下,首辅大人所言有理,朝中诸事繁杂,陛下有陛下的考量,群臣有群臣的想法,既然都是为社稷江山着想,何必争执呢,臣下有过,陛下降旨斥责便是,切莫气坏了身子。”

朱祁玉抬头,看了一眼两个人,这一个说不谨,一个说降旨斥责,看似是都在劝导,可是实际上,却都有自己的心思。

叹了口气,他却没有接俞士悦的话,而是对着王翱道。

“王先生,你来替朕评这个理,自朕登基以来,哪桩事情,不是以社稷百姓为先,那于谦,朕对他的信重还不够吗?”

“可他怎么对朕,屡屡顶撞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打着劝谏的旗号,骂到了朕的鼻子上,如此放肆,朕还能再宽宥他吗?”

在场的两个大臣都聪明至极,看到天子这般样子,便知道,天子的气还未消。

不过,有些事情即便是顺水推舟,也得有个分寸,因此,王翱稍一沉吟,便道。

“陛下,以臣以为,于少保也并非蓄意顶撞,只不过,皇庄之事,陛下未经廷议便向六部下旨,于少保觉得不妥,这才执意要觐见,虽说如今事情越闹越大,但是究其根底,也不过是小事引发的而已。”

“何况,于少保在朝中素有声名,于朝局社稷屡有功劳,要说他性子耿介,一时行事失当,臣是信的,但是要说他是打着劝谏的旗号蓄意顶撞陛下,只怕陛下是误会了。”

俞士悦的脸色越发有些不好看了,但是,这种状况下,他也不得不努力掩饰住情绪,跟着道。

“陛下,臣也觉得,此事其实也只是君臣之间有所争执罢了,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于少保性格耿介,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在陛得,陛下需要的是忠臣忠言,不是谄媚之语。”

“更是因为,于少保知道陛下,乃是虚怀若谷,善纳谏言的明君,所以,他才敢如此作为,臣记得,之前大宗伯也对陛下说过,千古谏臣,魏征常有,可唐宗却只得一人,于少保正是以魏征事唐宗之心侍奉陛下,这才始终直言不讳。”

“虽然说,确实有时言辞不端,冒犯了陛下,但是,他心中必定是坦坦荡荡,绝无私念的,还请陛下明鉴。”

这番话说下来,天子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是,对于俞士悦的话,却仍旧未加置评,这不由让俞士悦的心头一紧。

见此状况,王翱却又开口道。

“陛下,于少保虽然有过,但是毕竟是兵部尚书,臣觉得,长久将其关在府中,总不是个办法,不如还是将他放出来,继续主持兵部,但削减其俸禄,以示惩戒,更为妥当。”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天子的脸色,立刻就又黑了下来,眼见不对,俞士悦正想补救两句,却见一旁的内侍上前禀了两句,随后,怀恩转回御前,开口道。

“陛下,襄王爷在外求见。”

这个名字一出,不仅是俞士悦二人,就连天子也皱起了眉头。

应该说,因着于谦的奏疏,天子此刻本就烦躁的很,正是不想见大臣的时候,宗亲当然也不例外,因此,口气中也难免带上了几分不耐,道。

“襄王叔可说是什么事了?”

“朕如今正和内阁两位先生有政务处理,若非要事的话,就让他和岷王叔祖先商量着办,不行的话,拟个奏疏递上来便是。”

这逐客的意味浓厚,以至于,正在殿中的俞士悦二人也有些不自在。

很明显,皇帝现在不想见人,他们二人不过是个幌子而已,正当俞士悦在考虑,要不要等会赶紧告退的时候,却听得怀恩迟疑着开口道。

“回陛下,襄王爷说……此事和于少保有关!”

“于谦?”

这个名字一出,天子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许多,随即,他的目光转向俞士悦二人,道。

“朕这个兵部尚书,好大的面子,被禁闭府中,竟然还能劳动宗室亲王前来说情,当真是好得很啊!”

显然,因着这段时间大多觐见的朝臣,都是为于谦说情的,所以,天子觉得,襄王此来也是此意。

但是,俞士悦却下意识的感到一阵不妙,要知道,这位襄王爷,可一向跟于谦没什么交情,如果说有的话,那也都是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而且,前段日子于谦主持整饬军屯,得罪的最狠的,就是这些藩王,虽然说已经登门致歉,但是,这个过节却没有过去。

所以十有八九,这襄王恐怕是来落井下石的……

有心开口解释两句,还未开口,却见得天子哼了一声,直接了当的开口道。

“宣吧,朕倒要看看,这于谦的本事有多大。”

“是……”

怀恩应了一声,便打发了两个内侍下去将襄王带进来,而一旁的俞士悦和王翱二人,却默契的站在了原地,没有任何的动作。

按理来说,皇帝召见宗亲,朝中大臣应该回避,但是,既然襄王此来是为了于谦,那么,只怕不会单纯。

所以,哪怕有些不合规矩,但是,天子没有开口撵他们走,二人也就大着胆子留了下来。

不多时,一身澹青色绣金色蟒纹王袍的襄王便进了殿中,行礼赐座过后,天子便道。

“襄王叔突然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同朕说?”

俞士悦二人在旁侍立,虽然低着头,但是心中却不由感叹,天子到底还是沉稳的很。

刚刚暴怒成那个样子,可是此刻在襄王面前,却丝毫不见刚刚的情绪。

与此同时,襄王扫了一眼旁边的内阁二人组,心中有些奇怪,为什么宗室见驾,会有大臣在旁。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也不可能再回去,因此,略一沉吟,他便开口道。

“回陛下,臣近来听闻一事,据说和兵部尚书于谦有关,而且,也涉及宫中内宦,虽非什么大事,但是,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进宫禀报陛下一声才是。”

这话一出,天子的眉头不由皱了皱,问道。

“哦?和于谦有关?还和宫中有牵扯?”

“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劳动王叔亲自进宫来说?”

于是,襄王从袖中拿出一份信件,递了上去,道。

“回陛下,此事说大不大,不过,和近来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宋文毅一事有关,详情在此,还请陛下御览。”

第1089章 火上浇油

文华殿中,襄王的话,也引起了在场两个大臣的好奇心,不过,和王翱不同的是,俞士悦更多的是不安。

尤其是当襄王手中的信件递到天子的面前后,天子只扫了一眼,神色便立刻沉了下来,这副样子,甚至比刚刚见到于谦奏疏的时候,更加凌厉可怕几分。

殿中的气氛有些压抑,片刻之后,天子目光看向底下老神在在的襄王,问道。

“襄王叔这是,要弹劾于谦?”

这话一出,一旁的两个内阁大臣顿时心中一惊,他们已经隐隐猜到了襄王来者不善,但是,让他们想不通的是,这个当口,襄王掺和进来做什么。

须知一点就是,于谦毕竟是朝廷大臣,就算他犯了错,那么也算是朝廷政务,他的任免降黜,按照惯例来说,藩王是不能干预的,可如今这位襄王……而且,他们刚刚远远看着那份信件,也不像是奏疏啊。

事实证明,人还是有长进的,经过之前老岷王的教训之后,襄王行事倒是谨慎了许多,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内阁二人,笑道。

“倒也不是,于少保在朝素有贤名,臣对他并无看法,今日过来,只不过是将此状交给陛下而已,如何处置,还是要听凭陛下和朝廷决断,臣身为宗室,弹劾朝廷大臣,于制不合。”

此状?

俞士悦敏锐的察觉到了襄王言语中的关键。

状,难不成是诉状?

有人要状告于谦,但是,却通过襄王呈递了上来?

心中念头转动着,另一边天子已然再度开口。

“既是如此,王叔之意,朕知道了。”

“不过,此状为何会到王叔手中,其中所诉可否属实?”

面对天子的质询,襄王倒是澹定的很,不急不慢的开口道。

“回陛下,是否属实,臣倒是不知,恐怕这需要朝廷调查,至于这诉状为何到了臣的手中,也算偶然。”

“之前陛下命臣等在藩地设立皇庄,臣想着既然要设,那么自然要了解清楚,于是前些日子,便亲自去了一趟城外,到皇庄附近勘察。”

“这份诉状,是臣在路上遇到的一个农户所呈,据他所言,他家中的农田同样被人侵占,而有趣的是,当时,正是宋公公因并设皇庄,而被朝中众臣弹劾之时。”

“当时臣并未在意,只是叫他去县衙递状子,但是就在昨日,臣又见到了那个农户,他说自己去了县衙,府衙,可都没有人接这个状子,甚至还将他撵了出来,万般无奈下,想到曾遇见过臣,于是寻到了十王府。”M..

“臣想着,这事情毕竟涉及到朝中重臣,所以不论实情如何,总该让陛下知晓,所以这才进宫一趟,将状子呈给陛下,不过,其中内情到底如何,臣确实不清楚。”

这番话简单的勾勒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但是,在俞士悦二人听来,却仍有很多疑点。

且不说襄王去城外考察皇庄是否合理,就说他这位尊贵的王爷,出城一趟,竟然还巧合的碰到了一个农户,更巧的是,这农户还有冤屈,有冤屈就罢了,竟然还牵扯到了朝中大臣,而且,襄王当时不说,拖到了现在这个当口,却突然拿了出来,其用意,很难不令人深思。

至于襄王说的,那农户万般无奈,所以才寻上了他,听听也就罢了,什么样的农户,敢直接寻到王府去,真要是普通的农户,去一趟县衙,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何况是去找藩王。

再有就是,如若说襄王出城是微服,那农户是如何知道襄王是当朝皇叔,还知道他住在十王府,如若说襄王用了亲王仪仗,那么,闲杂人等近身都难,怎么可能和一个普通农户有所交集?

这中间的疑点太多,以至于,让俞士悦不得不怀疑,这是襄王在落井下石,有意构陷。

目光暗暗的落在襄王身上,但是,让人奇怪的是,襄王却没有任何心虚的样子。

与此同时,天子听完了这番话,眉头也皱了起来,道。

“那农户现在何处?”

“回陛下,在十王府中。”

于是,天子轻轻点头,对着一旁的怀恩吩咐道。

“传旨给卢忠,让他派人去将这农户先带到锦衣卫看管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触。”

“是……”

怀恩应了一声,便遣人下去传旨。

随后,天子重新转向襄王,问道。

“王叔虽说只是呈递,可毕竟也算替人首告,既是如此,王叔觉得,其中涉及人等,该如何处置?”

这明显带着几分试探之意,襄王倒也聪明,微微低头,道。

“陛下,臣只是觉得,此事应当禀告陛下知晓,至于其他的,不是臣该插手的,相信陛下和朝中诸公,自有定论。”

“既是如此,辛苦王叔了。”

闻听此言,天子沉吟片刻,随后便开口道。

“此事,朕会交给锦衣卫和大理寺主理,虽说此事和王叔并无太大关系,可毕竟状子是王叔呈上来的,所以,或许会有需要王叔配合之处,到时王叔将自己所知说清楚便是。”

襄王起身拱手行礼,道。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配合。”

“嗯,没有其他事的话,王叔便退下吧。”

“臣告退……”

看着襄王离开的身影,天子的眉头迅速锁了起来,一旁的王翱和俞士悦二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得天子已然开口,道。

“传锦衣卫指挥使卢忠,顺天府尹前来觐见!”

“遵旨……”

怀恩打发人下去传旨,底下的俞士悦二人,却不由一阵担忧,踌躇片刻,王翱上前道。

“陛下,臣斗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卢忠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个当口,传他觐见,可想而知会是什么事情。

王翱二人既然在场,自然不能不问。

天子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也没有什么要隐瞒的意思,将手中诉状转手递了下来,道。

“刚刚襄王叔所说的,你们也听到了,这份诉状,来自于一个大兴县的一个农户,其中内容倒也简单,说是有乡绅强抢了他家中的数十亩田地,官府畏惧其背后的势力,坐视不理,所以前来举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