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实话实说,对于天子的转变,俞士悦察觉的更早,最初是在对于科道的改革上,再往后,是没有跟朝臣们打招呼的情况下,直接调动京营,命杨洪出京。硼
还有就是这次的大计,甚至是胡濙今日提到的宗务改革,这些事情,几乎都是天子直接授意,或干脆就是直接下旨办的。
乾纲独断,用在天子这段时间的表现上,的确是恰如其分!
但是……
“廷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时至今日,陛下所作所为,皆是为国家计,边境诸事虽然波折,可毕竟也安然解决。”
“今日殿中,陛下未曾和诸臣商议,便定下大计一事,的确略有不妥,但是,户部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保证军屯的后续事宜能够顺利进行。”
略略理了理思绪,俞士悦开口道。
“这些事情,即便是同陛下争辩,也大抵无用,何况,事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如若真的出了什么乱子,朝中诸臣自会再谏陛下,但是如今,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我等该如何劝谏?”硼
“总不能,因为陛下专断了些,就反对陛下的决定,如此一来,与不分立场的党争何异?”
“朝廷之事,不是意气之争,陛下的性格,你是了解的,近些日子事务繁多,所以,陛下有时来不及同诸臣商议,但是,陛下绝非时一意孤行之人,如若真的出了什么错,我等再趁机劝谏,也并不晚。”
这番话说的苦口婆心,但是,于谦的脸色,却并没有好转。
他的性格,认定了的事情,就不是会被人三言两语说动的人。
见此状况,俞士悦一阵无奈,道。
“那你待如何?”
“如今陛下旨意已下,难不成,你真的要去阻拦此事?那不用陛下的法子,军屯的后续事宜,又该怎么解决?”硼
这一句话,倒是问住了于谦,他没说话,但是,神色却已经隐隐转缓。
于是,俞士悦继续道。
“所以啊,朝中并非风气已变,而是陛下一向英明善断,就算是这股势头不能放任,可也总得找个合适的契机,不能冒冒失失的上谏。”
“时机……”
于谦的脸色有些复杂,摇动的烛火映照下,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眸中露出一丝沉思之色。
片刻之后,他总算是开口道。
“我明白了。”硼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他的表情,却明显不像是就此偃旗息鼓的样子。
见此状况,俞士悦还想开口再劝。
但是,于谦却显然没有继续再谈下去的意愿,摆了摆手,道。
“多谢仕朝兄今日前来劝我,请仕朝兄放心,于某不会鲁莽行事的,今日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仕朝兄了……”
得,这逐客令一下,俞士悦所有的话,都被憋了回去。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没奈何,也只能站了起来,道。
“那老夫就告辞了,廷益,你……好自为之。”硼
这已经是短短数日之内,他第二次对于谦这么说了,但是,对方显然还是没听进去。
不过,俞士悦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看着于谦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言,起身便告辞离开了于府……
第1016章 诸王怨气
随着天子的谕旨下达,不少宗室都从各地赶来京师探望在宗学就读的子弟,这十王府,也便渐渐地热闹了起来。絍
「叔祖,到了,父王和其他几位王爷,都在里头等着您呢……」
朱祁镛小心的引着眼前人白发苍苍的老者,来到庭院外头,恭声道。
老者身着大红色织金蟒袍,身形微微有些佝偻,但是,面容却依旧威严,站在远处轻轻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按理来说,朱祁镛本该立刻进去回报,但是,他却并没有立刻动弹,而是看了一眼站在老者身后的年轻人,似乎有些为难。
见此状况,老者皱了皱眉,脸色顿时变得威严起来。
于是,朱祁镛当下便不敢耽搁,拱了拱手,转身快步进了庭院当中。
不多时,里间一阵响动传来,一群同样穿着王袍的亲王们,都紧着步子走了出来,对着老者躬身为礼,稀稀拉拉的声音响了起来。絍
「见过周王叔!」
「给周王叔祖请安……」
「周王兄安好……」
能够在眼下的十王府中住着的,基本上都是宗室藩王,这些人在老者面前,却毕恭毕敬的。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位老者,无论是年纪还是辈分,都是如今宗室当中最长之人。
周王朱有爝!
太祖皇帝之孙,论辈分,是当今陛下的叔祖辈。絍
打从老岷王朱楩死后,整个藩王当中,便再无太祖皇帝子辈的宗室,朱有爝承太祖皇帝五子朱橚一脉。
比周王一脉更尊贵的,仅有秦王,晋王两府,但是,如今的秦王已至三代,算是朱有爝的侄辈,晋王更是已至四代,在朱有爝面前,都是小辈。
诸王之中,像是如今的岷王朱徽煣,伊王朱颙炔等二代藩王,和朱有爝同辈,但是,也要称他一声周王兄。
更重要的是,和大多数的宗室藩王劣迹斑斑不同,周王一脉的风评一直很好,朱有爝幼时,更是曾经在太祖皇帝御前受教,许是受到太祖皇帝的言传身教,朱有爝算是诸藩王当中,鲜少的不喜奢靡,慎独律己之人,在诸宗室当中,名望极高。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当得起这么多同为藩王的宗室如此恭敬相待。
因着天子的谕旨下时时间已晚,又是借着探望宗学子弟的名头,所以,真正到京的藩王宗室并不算多。
如今在这十王府中的,除了之前已经在京师的襄王朱瞻墡,伊王朱颙炔,剩下的便是秦王朱志??,代王朱仕??,郑王朱瞻埈,宁王朱奠培,鲁王朱肇煇。絍
加上因担任宗人令而在京城几乎安家的岷王朱徽煣,到京的藩王已经占了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
至于底下的郡王,来的也不少,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十几位,只不过,他们虽然也住在十王府,但是,却没有在眼下的场合出现。
面对着周王,其他诸王自然是毕恭毕敬,只不过,和朱祁镛一样,他们虽然出来时第一时间对着周王行礼。
但是,行礼过后,目光却都有意无意的落在了朱有爝背后的年轻人身上,尤其是襄王朱瞻墡,看到这道熟悉的身影,脸色不由变得有些难看。
朱有爝自然是注意到了这种状况,侧了侧身将身后的年轻人露出来,开口解释道。
「岷藩世子,镇南王朱音埑,去岁大宴的时候,你们应该都见过了,近来临近年节,宗学正值考核之时,岷王事忙,所以无暇前来,所以,便让音埑过来陪着本王说说话,今日小聚,本王便将他一同带了过来。」
说罢,他轻轻一招手,于是,身着郡王服的朱音埑往前走了两步,拱手为礼,道。絍
「音埑见过各位长辈。」
态度不卑不亢,口气带着几分客气,一如既往的温润有礼。
不过,场面的气氛却有些冷。
虽然朱音埑目不斜视,面带笑意,但是,众人有意无意的,还是看向了一旁的襄王身上。
他们之前虽然不在京师,但是,老岷王灵前的那桩事,可是传的沸沸扬扬的。
因着这个,襄王的名声大坏,后来,又传出他苛待一众宗学子弟的消息,惹得各家府邸的子弟都写信哭诉,算是彻底将他贤王的名声败了个一干二净。
在场甚至都有几位藩王,曾经熬不住后辈的苦求,给天子呈了奏疏或是写了家信,要求撤除襄王的宗人令一职。絍
当然,他们不过是敲敲边鼓而已,襄王名声大坏,宗人令被撤,乃至是后来被禁足十王府,都和岷王父子俩脱不开关系。
正因于此,哪怕是如今,天子解了襄王的禁足,还让他去宗学帮忙,但是,襄王和岷王二人,也从不打照面,远远的瞧见了对方过来,必有一方躲过去,算是相看两厌。
今天他们这帮人聚在一起,发起者是伊王,对外说是小聚宴饮,但是实际上,大家这些日子,私底下也谈论了一些东西,这次过来,也是各怀目的。
岷王没来,当然不是他们没发邀请,大家如今都在京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至于如此得罪。
但是,他们的确不想让岷王来是真的,所以,特意挑了一个宗学考核的日子,而且,先请了襄王,如此一来,岷王自然不会过来。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老的没来,小的却来了。
而且,还是跟着周王一起来的,这中间的意味,着实是值得令人思索。絍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看襄王的反应。
因着老岷王的事,这两家算是彻底结下了仇,如今再次见面,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要是当场闹起来,什么事都别想谈了……
所幸的是,襄王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是,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见此状况,一旁的周王朱有爝扫了众人一眼,也并不多说什么,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道。
「外头凉,都进去说话吧。」
于是,众人顿时反应了过来,先是各自对着朱音埑回礼,随后纷纷散开,跟着朱有爝进到了花厅当中,依次在厅中坐下。絍
不过,就在排位的时候,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作为天潢贵胄,皇家宗亲,正常情况下来说,他们在场的这帮人,不论到了哪,都要坐主位。
但是,现在大家都是藩王,自然座位有主有次,周王的辈分最大,年纪也大,自然是上座。
原本接着往下,该是按照各家辈分,由鲁王,伊王这两个太祖孙辈排序坐下,然后再往下,秦王,宁王,郑王,襄王这几个,都属于同辈,所以,按照年龄往下排便是。
问题出在朱音埑的身上。
这次小聚,由伊王组织,特意挑的这个时间,岷王在宗学有事走不开,代王被召入宫中叙话,座次自然也早就排好了。
这一点,从花厅中还未凉透的茶水便可看出来,在周王来之前,这几个藩王,已经说了一会话了。絍
原本,周王的位置早就空出来了,倒也不会因为位次产生问题。
但是,朱音埑的突然出现,却让场面变得有些尴尬。
照理来说,无论是朱音埑的郡王身份,还是他的辈分,都坐不到上座,应该在最下首找个位置坐下。
可问题就是,在这花厅当中,除了宁王朱奠培年岁稍小之外,剩
下的就是襄王了。
要是把朱音埑安排到最后,几乎就等于把他和襄王放到了一块去。
考虑到两个人的关系,众人都有些犹豫。
就在这个时候,周王却开了口,在众人都意外的情况下,命人搬了把椅子,放在了自己的旁边,让朱音埑坐下。絍
面对众人讶然的目光,朱有爝只道。
「音埑替他父亲前来,又是跟着本王来的,就让他在本王旁边听着咱们叙话便是。」
这明显不合规矩,但是,如果说是朱徽煣本人过来,那么,以他的身份和辈分,自然当坐在周王的下首。
甚至于,如果是在正式的场合,考虑到他执掌宗人府,坐主位也不过分。
但是,朱音埑毕竟只是一介郡王,而且还是晚辈,让他越过鲁王和伊王,坐在周王旁边,明显是有些不合适的。
不过,相对于合不合规矩的问题,在场诸王更在意的是,周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位置的问题,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絍
花厅就这么大的地方,坐哪其实都无所谓,但是位置本身,其实代表着地位和话语权。
就如现在,这场小聚,是伊王组织,邀请各个藩王前来。
但是,周王到了之后,却理所当然的接过了组织权,这就是身份的差别,并且,所有人都没有觉得不妥。
要知道,周王在诸王当中,向来以简明守礼闻名,他为人宽厚简朴,可也同样看重礼制。
所以,这种位置的排序,他不可能会不清楚,但是,在这种场合下,他还是让朱音埑坐在他的旁边,更大的可能,是在代表一种态度。
朱音埑没有这个份量,但是,朱徽煣是有的。
再品一品周王刚刚的话,朱音埑是代他父亲来的,言下之意,这位镇南王过来,就相当于岷王过来了。絍
如此说来,朱音埑此来,怕不是单单就带了这么一双耳朵过来呀……
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眼神当中却已经传递出了几分犹疑之色。
事情似乎和他们想象的,有些不同……
不过,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得开口,对视了一眼,伊王道。
「周王兄,听闻陛下同王兄叙话颇久,不知,可提及了各地官员因军屯欺压宗室之事?」
不错,这就是他们这些人聚起来的第一件事。
或者说,这其实是这次这么多的藩王,急匆匆的赶到京师的最大原因。絍
大明如今的藩王,其实也就二十多位,这花厅当中就有七八位,若说真的是来探望宗学后辈的,倒不是不可能,但是,时间这么急,尤其是还有郑王,宁王这样距离京师颇远的藩王过来,就肯定是另有所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