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698章

作者:月麒麟

“先生不必担心,的确出了些事,不过,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等那信使来了,才知分晓。”

“不谈这个,先生刚刚说除了这封信,还有关于宋文毅的事要禀奏,是什么事?”

这明显是在岔开话题。

但是,仪铭也不是什么喜欢追根究底的人,这件事情能够让天子如此失态,显然不是什么小事。

天子不愿意说,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于是,仪铭拱了拱手,道。

“陛下,臣此次进京,一路上听到一些传言,说陛下调宋文毅进京,是为了接替成敬公公,负责司礼监,臣斗胆进谏陛下,宋文毅此人,虽有才能,但是喜好财货。”

“镇守辽东多年,他时常收受贿赂,更有甚者,还屡屡巧立名目,克扣军饷,此番陛下清查边境军屯,宋文毅虽然向朝廷献出了不少私田,但是,也可见其平时在辽东之猖獗。”

“臣虽在甘肃,但是,之前金尚书彻查军屯案时,便曾对臣提起过此人。”

“此辈宦官,若交由其来负责司礼监,恐有损陛下圣德,更有甚者,可能会祸乱朝纲。”

“故此,臣斗胆请陛下三思,另择得力内宦,接替成公公。”

这番话,仪铭说的十分认真,显然,他早就准备好了。

如果换了别的时候,朱祁钰或许还有心情对他解释一下,但是,刚刚出了这样的事,此刻他的心思,早就不在一个区区的宋文毅身上了。

何况,宋文毅的事,金濂和户部的禀奏当中,都提到过,他心中早就有底,还是那句话,调宋文毅回京,自然有朱祁钰自己的想法。

但是,这个想法,现在既不能跟仪铭说,也没有心情跟他说。

于是,沉吟片刻,朱祁钰道。

“此事朕知道了,待宋文毅回京,朕会亲自问他,先生不必担心。”

仪铭怎么也算是在官场多年,一听这话,就知道天子在敷衍他,不由有些失望,拱了拱手,正想再度开口,却见天子已经又继续道。

“先生一路舟车劳顿,想必还没来得及歇息吧,驿站简陋,东城处有一座宅邸,虽然不大,但是胜在清净,便赐给先生,暂时住着。”

“朕稍后会派人去驿站,将先生的行李搬过去,朝事繁忙,朕不得空亲自设宴给先生接风洗尘,就先命御膳房做些吃的,先生可以在偏殿先用一些,等宅子那边收拾好了,朕再命人送先生出宫!”

这话听着像是商量,但是实际上,根本没有给仪铭拒绝的机会。

想起刚刚的那件事,仪铭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拱手道。

“谢陛下体恤,陛下隆恩,臣感激莫名。”

“嗯……”

见此状况,朱祁钰的脸色才好看了几分,道。

“那先生便到偏殿暂歇吧,对了,刚刚密信的事,先生切记,莫要对任何人提起,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过,明白吗?”

话音平淡,但是,仪铭却不由心中一凛,认真的拱手道。

“请陛下放心,臣必定守口如瓶!”

第938章 议事

坐在偏殿当中,仪铭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宫宴,明显有些食不甘味。

想起刚刚和天子的奏对,仪铭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所以说,这就是为什么官场中人,都拼了命的,削尖了脑袋,想要往京中留着的原因。

这才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再度回京,仪铭却觉得,自己完全摸不透天子的性情了。

从带他过来的内侍口中,他已经知道,刚刚在御前的蟒衣太监,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厂提督舒良。

结合刚刚天子的话,仪铭很清楚的意识到,他现下是被软禁在宫中了。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他刚刚带来的那份密信。

杨杰,这个昌平侯府的嫡子,他此去边境,究竟肩负着什么秘密的任务,以至于,天子听到他的消息,竟会如此动容?

那个信使,是什么身份?那个小小的鬼头标记,又代表着什么?

外间一直都说天子登基以来,对内宦约束甚严,但是,刚刚在殿中,那舒良却敢如此无状,是外间传言有误,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还有宋文毅,据仪铭所知,天子之前在宫里时,和宋文毅并没有什么交际,为什么现如今竟然会突然调他回京,接替成敬这么重要的位置?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谜团,都让刚刚进京的仪学士真切的感受到,这朝堂上的水,简直是深不可测。

勉强用了些膳食,仪铭心神早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的一阵响动,让他回过神来。

隔着殿门望出去,仪铭隐约看到广场上有几个绯袍大臣,急匆匆的走过,有文有武,其中甚至还有身着麒麟服的勋贵大臣。

他起身想要往外头瞧瞧,但是,刚到殿门处,就被两个内侍给拦住了。

看着他们为难的神色,仪铭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是看着外间的几个大臣匆匆走进了文华殿,神色有些复杂……

“陛下,几位老大人都在外头候着了。”

文华殿中,怀恩轻手轻脚的走上前,低声禀报道。

于是,朱祁钰总算放下手里刚刚命人誊写下来的,长长的文书奏报,轻轻舒了口气,道。

“宣吧!”

“是……”

怀恩退了出去,不多时,几个绯袍大臣,便紧跟着内侍走了进来。

其中,文臣五人,以户部尚书沈翼,内阁王翺,俞士悦为首,后头跟着的,是兵部侍郎项文曜,李实,武臣三人,以昌平侯杨洪为首,紧跟着的是靖安伯范广,都督同知武兴。

几人虽然不知到底是何事宣召他们,但是,他们皆是心思灵敏之辈,单看这个召见的阵容,便隐隐猜到了什么。

因此,这一路上,他们的神色都十分严肃,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的意思,进殿之后,殿中的气氛也明显并不轻松,几人各自行礼,道。

“臣等参见陛下!”

朱祁钰命人给他们赐了座,目光复杂的看向了一旁杨洪。

感受到天子的注视,杨洪的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安,一抬头,正巧对上这道目光,于是心中顿时一沉,正要开口发问,却听得天子已然开了口。

“今日召诸卿前来,是因为朕收到了锦衣卫送来的一份紧急军报,这份军报,来自于镇抚使杨杰!”

出于消弭孤魂存在的考虑,朱祁钰并没有细说其中的关节,而是直接说军报由锦衣卫呈上。

众人也不疑有他,他们的精力,早就已经被杨杰的名字所吸引了。

一瞬间,在场诸臣的神色各异,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杨杰前往边境的真正目的,因此,他们的脸上更多的是疑惑。

似乎是在想,一个前去遴选禁军的镇抚使而已,能有什么紧急军报,从他的手中传出来……

但是,在场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沈翼和范广二人,却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杨洪。

果不其然,杨洪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立时便有些坐不住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京城当中,最操心边境消息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杨杰自从入了草原之后,便杳无音信,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杨洪几乎是三天一封家书,给宣府送去查问消息。

但是,得到的回复,却始终是什么都没有。

如今,骤然从天子口中听到了儿子的名字,一时之间,他顾不上什么礼节,立刻起身拱手问道。

“陛下,小儿如今……”

“暂时安好!”

似乎是预料到杨洪会问什么,天子没等杨洪说完,便开口答道。

话音落下,杨洪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几分,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天子刚刚话中的小小细节。

暂时?

无独有偶,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天子的说法,于是,脸上的疑惑越发便的重了几分。

见此状况,朱祁钰便道。

“这件事情乃是机密,所以,诸卿并不知晓。”

“当初商议这件事时,范都督在场,便让范都督来说吧!”

话音落下,在场诸人的目光,都落在范广身上,但是,神色却各有差别。

应该说,天子的这个举动很正常。

毕竟,这件事情既然令天子如此重视,那么,其中根由必定十分复杂。

若是三言两语也就罢了,但是,既然事态复杂,那么,哪有让君父向臣子逐一解释的道理。

所以,指定一个大臣来详述,十分正常。

但是,问题就在于,天子指定的这个人,是靖安伯范广!

当然,无论从身份上,还是从执掌上,范广来说都没有问题。

问题就在于,范广是个武臣!

事到如今,在场的大臣基本也能看得出来,杨杰此去边境,并不单单是为了遴选府军前卫,他发来的军报,能够让天子如此重视,也必然牵扯极大,很有可能是关系到边境局势。

这种情况下,天子点谁来替他对大臣们解释来龙去脉,其实很大程度上,代表着一种态度。

这往往意味着,在接下来可能遇到的状况当中,谁会受到天子的倚重,拿到主导权的问题。

要知道,当初土木之役的军报传来之时,代表孙太后和当时还是郕王的皇帝陛下,向群臣宣布这个消息的,就是如今在朝中最受倚重的于谦!

那个时候,于谦还只是一个兵部侍郎,比他声望高的,有王直,胡濙等一干老臣,比他更熟悉边务的,也有军府的一干武臣。

但是,当时是于谦来宣布这个消息,理所当然的,后续的主导权,也就被于谦所代表的兵部给掌握了。

如今,天子让范广来代为解释此事,是否也有这种用意?

老大人们心中念头转动,但是,却也没有人不长眼到站出来对此表示异议。

于是,范广上前两步,拱手道。

“臣遵旨。”

随后,他转过身,对着底下几个大臣开口道。

“诸位大人,此事还要从当初春猎时,孛都出逃说起。”

“当时,孛都连夜从春猎场上逃出京师,轻车简从,很快便逃出了边境。”

“为了探查他出逃的原因,陛下命锦衣卫和兵部,从不同渠道撒下人手,探查草原局势。”

“不久之后,得到消息,孛都之所以出逃,是因为草原乱局将起,他担心我大明得到消息后,将其扣押在京,故此才冒险连夜逃走。”

“这么说,是草原又有战事?”

听了范广的话,在场几个大臣,不由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王翺斟酌的词句,问道。

“孛都既然如此匆匆逃走,说明此事必定和瓦剌有关,之前紫荆关一战,瓦剌虽然元气大伤,但是,实力仍旧不弱。”

“而且,之前使团出使的记录,老夫看过,明显能够看出,也先虽断一臂,但是,对瓦剌的掌控力不弱反强。”

“这种情况之下,能够让孛都如此着急回去的,难道是……脱脱不花起兵攻打瓦剌了吗?”

不得不说,王翺毕竟曾经在边境镇守多年,对于边境局势的判断,还是很精准的。

仅凭只言片语,便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是,与此同时,看着底下其他大臣茫然的样子,朱祁钰不由叹了口气。

瓦剌和鞑靼,一直都是大明威胁最大的敌人,打从立国的时候起,朝廷每年在边境花费的精力,一直是最多的。

然而,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大明大多数的官员,对于他们的了解,却基本上只来自于民间议论。

至于说要掌握其中的消息动态,更是无从谈起。

从孛都出逃,到如今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了,也就是说,草原上的战事已经打了好几个月了。

但是,朝堂上对于草原的了解,却依旧少的可怜。

甚至于,可能大多数的官员,甚至都不知道草原起了战事。

这其中,固然有不可抗的因素,比如说,草原广阔,蒙古各部族时常迁徙,搜集消息困难,再比如,在边防政策上,大明从仁宣以后,一直偏向于守势。

可是,除了这些之外,更多的其实还是朝中诸多大臣,对草原部族的轻视。

这种轻视,来自于中原文明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优越性,在很多士大夫看来,草原部族不懂礼义道德,不会制造铁器,也不会种植粮食茶叶,只会烧杀抢掠,根本就不值得任何的尊重。

正因如此,哪怕是经历了土木之役这样的打击之后,他们也始终不觉得是草原部族太强,只觉得是王振擅权,胡乱指挥,以致大败。

当然,如果于谦在的话,他所知的消息,要更多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