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大宗伯,您这到底是为何啊?”
“对啊,此事现在已经在朝廷上下传开了,外头诸多大臣等着要说法呢,该怎么对他们说,总得有个章程啊!”
“陛下的赏赐是大宗伯接的,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呀……”
文华殿外,一帮位高权重的老大人,个个议论纷纷,愁眉苦脸的,毫无朝廷重臣的威严。
“哼,这话说的,跟俞次辅你没接一样?”
胡濙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眼睛尖的很,一眼就看到了浑水摸鱼说出最后一句话的俞士悦,两句话怼了回去,让俞次辅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迅速别过头去,一副什么事都
没有发生的样子。
懒得跟他计较,胡濙望着围着他的一帮大臣,霸气的道。
“老夫就打算拿了赏赐回府,其他的事情撒手不管了,你们要待怎的?”
看着这位五朝老臣这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一帮大臣顿时苦笑一声,末了,还是陈镒上前道。
“大宗伯,眼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如今外间人心本就动荡,朝野上下因地龙翻身一事议论纷纷,更有流言称此乃陛下失德,方有天惩,欲谏陛下修身养性,自省敛德。”
“如今陛下擅自携太子出宫,虽说是为令太子明白灾情,教导治国之道,但是终归太过任性妄为,我等匆匆赶去迎驾,便是为了先行向陛下进谏,以平外朝舆论。”
“可现在……这等事情若处理不了,后续恐怕既会令陛下圣德有损,亦会使朝堂动荡,您德高望重,到底该怎么办,总得拿个主意吧!”
还是那句话,这么多人当中,陈镒的压力最大。
他这个左都御史当的,但凡出点什么事,底下闹腾的人最多,很多时候,他知道这帮人是在蓄意养望,甚至是有其他企图,但是,科道言路,到底不比旁的衙门,他也不好太过压制,是真正的左右为难。
眼瞧着陈镒认真的样子,胡濙也收敛了刚刚略显不羁的样子,偶尔的童心可以,但是,不能太过分,毕竟大家都是同僚,人家是看着他资历老才给予尊重,可要是真的倚老卖老,那离他滚出朝堂的日子,也不远了。
沉吟片刻,胡濙看着在场的众臣,也正色道。
“你们担心的,老夫自然清楚,但是陛下向来深谋远虑,既然带了太子殿下出宫,就不会仅仅只是一时任性,所以,老夫刚刚说的就是实话。”
“眼下京城刚刚地震结束,安置灾民,追缉捕盗,重建民房,开棚施粥,安抚民心,件件桩桩都是要事,各位若是信老夫的,回去之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至于陛下出宫这档子事,就让他们传去,要进谏的,就让他们谏去,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各有司职,做好自己本分之事便可!”
“得了,把心放肚子里,出不了什么大事,散了吧!”
说罢,胡濙也不待众人有所反应,拨开围着他的一众大臣,慢悠悠的就走了出去。
留下在场诸臣面面相觑,一脸苦笑……
这话说的,跟没说差不多!
难不成真的就什么都不管吗?
内阁的几个大臣相互瞧了一眼,真要是这样,打明儿起,内阁接到的奏疏怕是要摞成山。
但是,事已至此,他们要法子,人家胡老大人也给了法子,至于信不信的,他就不管了。
叹了口气,一众大臣相互拱了拱手,各怀着心思,纷纷往自己的衙门赶去。
不管怎么样,胡濙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如今刚刚灾后,千头万绪的,别的权且不说,救灾是耽搁不得的。
日头渐渐落下,傍晚下衙之后,踏着火红的云霞,俞士悦出了东华门,想了想,便命人往于府行去。
今天的事情,着实是有些让他想不通,于谦到底是亲自跟着天子出去的人,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
不过这次,于谦似乎意料到他会来一样,俞士悦刚刚在于府门前落轿,于府的管家便已经在门口等着,见他下来,拱手一礼便道。
“见过俞次辅,我家老爷吩咐了,次辅大人若是过来,不必通禀,直接带大人去见老爷便是。”
俞士悦心中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也没有多说,点了点头,便随着老仆进了于府。
“父亲,这些东西如何处理?”
在管家的带领下,俞士悦很快便到了于府花厅。
有了胡老大人这么一闹,天子赏下来的锦缎珠银,便是给所有的太子师傅的,所以,作为太子太师的于
谦,自然是占了其中最大的一份。
如今,赐下的这些东西,刚好就放在花厅当中。
俞士悦一进来,刚好碰上于冕开口发问。
此刻,于谦坐在厅中,手中端着一杯茶,随手摆了摆,道。
“既是陛下所赐,便如往常一般,锁进中屋,好好收着吧。”
“是……”
于冕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但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便带着两个下人抱起东西往外走。
然而刚一转身,就见到俞士悦站在外头,顿时放下东西,拱手道。
“见过俞世伯。”
听到这话,于谦也抬起了头,瞧见是俞士悦,便站起身迎了上来。
俞士悦笑着跟于谦各自见了礼,然后便将目光落在了于冕身旁的东西上,笑道。
“廷益,你还是这副老脾气,这些东西,陛下既赐下了,就不是让你锁起来的。”
“这些锦缎该用的用,于冕加冠这么久了,也没件好衣裳,还有这些珠子,拿到首饰铺,给你家夫人还有璚英打两件首饰,也是好的,尤其是璚英,连件好首饰都没有,你堂堂于少保的闺女,也不怕被人议论寒酸。”
这是于谦的老习惯了,早些年还好,这两年下来,天子赐给他的东西很多,但是除了一些食材药材实在不能久置,其他的东西,无论是蟒袍剑器,还是金银玉帛,他都一律找了间屋子放起来,好好的供着。
闹得现在,天子赐其他人的都是贵重的物件,但是给于谦的,却都是些最朴素的粮食肉食,这回要不是赏赐的是诸大臣,只怕也不会例外。
“陛下所赐,乃是天恩,岂可轻动?冕儿,把东西拿下去,给你俞世伯上茶。”
面对俞士悦的劝告,于谦却是不为所动,对着于冕催促了两句,然后转向俞士悦道。
“不提这些事,坐吧,俞兄此次前来,想必是为了白天陛下和太子殿下出宫之事吧?”
第876章 俞次辅的敌意
于府花厅中,案上各自摆上一盏香茶,二人分主客坐下,于谦压根就不跟俞士悦东拉西扯,单刀直入便提起了正事。
出宫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俞士悦是必然会来找他的,若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但是事涉东宫,作为太子府詹事,俞士悦自然是要搞个清楚明白的。
抿了口茶,于谦淡淡的道。
“今日在宫外发生之事,我知道的,都已经在殿上说了,并无遗漏隐瞒之处。”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俞士悦苦笑一声,倒也不多啰嗦,正色道。
“出宫后的种种,我大约也知道了些细节,我想问的是,陛下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虽然在殿上的时候,俞士悦还有些迷糊,但是等出了殿门,将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胡濙在殿上态度的突然转变,必然不是单单为了讨好天子而已。
不然的话,众人出来之后,他也不会说出那番话。
很显然,胡濙是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才出面斡旋,将此事平息下来。
但是,这中间的关节到底在哪,俞士悦却始终想不分明,自然是要来问问于谦。
这家伙在殿上的时候,一直跟天子站在同一战线,维护天子这种任性的举动,简直和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
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俞士悦是不信的。
“当然是为了太子!”
于谦叹了口气,道。
“大宗伯离开时说的话,俞兄应该也听到了,我没猜错的话,大宗伯正是看出了天子的用意,才如此交代我等……”
“你这……”
俞士悦有些无语,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这人说话,可真让人着急。
见此状况,于谦倒是仍然不紧不慢的,缓缓道。
“俞兄莫急,我且问你一个问题,伱可曾想过,天子今日为何突然要出宫探访?”
这话一问,俞士悦不由一愣。
虽然他们这些大臣口口声声都说是天子任性妄为,私自出宫,但是,真正的原因,肯定不单单是这个。
踌躇片刻,俞士悦试探着道。
“是因为京城刚刚地震过后,陛下担心赈灾事宜处置不力,所以要亲自出去看看?”
这应该算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毕竟,他们这些大臣都瞧见了,前些日子,天子因为此事是何等的紧张。
然而,话音落下,对面的于谦却摇了摇头,道。
“或许有,但这不是主要的原因,不然的话,陛下何必要带上太子殿下呢?”
“而且,既是暗访,陛下轻车简从,最多带上舒良公公和怀恩公公及一干侍卫便是,何必要唤我和沈尚书随行呢?”
俞士悦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思索当中。
于谦说的不错,天子若是仅仅想要白龙鱼服体察民情,带足护卫侍奉之人偷偷出宫便是。
只要时候不长,不惊动其他人,便不会传到外朝来。
毕竟,外朝的大臣,也不可能去查天子的起居注。
但是,天子先是带了太子殿下出去,又叫了于谦和沈翼随行,那这事情显然就不可能瞒得住了。
别的不说,太子殿下的宫人们,就不可能对此事守口如瓶,于谦和沈翼,更不可能把此事对外朝的大臣们完全保密。
如此说来的话……
“陛下就是打算,要让外朝知道此事?”
俞士悦捻着胡须,开口问道。
这样的话,也能解释胡濙的态度突然发生转变的原因。
既然天子都没打算遮掩此事,那么,他们这帮人在殿中想要帮天子给外朝一个‘交代’,对于天子来说,自然就是在瞎添乱。
“可是,为何呢?”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新的问题就又来了。
朝廷当中不说是鱼龙混杂,但是到底是派系复杂,立场性格多种多样。
帝王出入宫禁,自有定制,严格来说,天子如此举动,往小了说是任性妄为,不顾自己的安危,往大了说,已然是违背礼制。
事情传扬出去,被朝臣非议是肯定的,朝廷当中有的是恪守礼制的老古板,这帮人闹起来,也是让人头疼的事。
更不要提,朝中如今看似平静,但是实则暗流涌动,任礼虽然倒了,但是,成国公府又立了起来。
而且,和任礼还未摆到台面上不同,成国公府复爵就是靠的太上皇,所以在立场一事上,根本就是毫不遮掩。
如今有了这个把柄,不在朝廷上掀起风浪才怪!
就算天子有信心能够摆平此事,可是平白多了这些麻烦,又是何必呢?
闻听此言,于谦倒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片刻,方才答道。
“俞兄可还记得,昨夜你我二人的谈话?”
“当然记得,老夫当时还在担心,陛下因为钦天监的预测如此大动干戈,会让朝廷上下非议,甚至有人会……”
俞士悦说了半截,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此次的地震和往常不同,最大的原因就是,天子相信了钦天监的预测,提前做了诸多的准备。
因为此事,朝中有人鼓动生事,虽然明着是在弹劾钦天监蛊惑君上,但是暗地里,不乏有议论天子迷信鬼神,大兴土木的。
当时俞士悦就在警惕,有人会故技重施,裹挟民意以煽动朝议。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话音未落,便是白虹贯月,地龙翻身,接下来便是各种救灾事宜,忙了一夜以后,又赶上天子出宫这档子事,忙忙乱乱的就到了现在……
于谦点了点头,道。
“如今钦天监的预言虽然应验,但是,俞兄和我都很清楚,这事情并没有结束。”
“无论是之前鼓噪民意,煽动朝议,还是如今说地震是天谴灾罚,圣上无德之人,其实他们的用意,都并不是为了自己参劾的事,而是背后有人指使!”
俞士悦默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