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以他的性格,如果于冕真的入了官场,他只会用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于冕,而且,他绝不会违背原则,给于冕任何的提携帮助,甚至于,来自故旧好友的提携,于谦也会一律拒绝。
所以对于冕来说,他入了官场,不会得到来自于谦丝毫的帮助,相反的,就像于谦所说,他还会因于谦之子的这个身份,而受到刁难甚至是陷害。
官场上的手段无数,这些手段以于冕的性格,他应付不来,而一旦于谦出手助他,哪怕是正当反击,那也正中了其他政敌的下怀。
朝局险恶,并非口头说说而已。
于谦清正廉洁,一心为国,私德无缺,大德更是无亏,堪称一句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可他也是人,也有私情,于冕若入了官场,便会成为他的软肋。
所以,于谦只能将于冕按在府中,不许他出仕为官。
可即便如此,只要于谦一旦出京,肯定还会有人在于冕等人的身上做文章。
正因于此,于谦才想着,让于康带着于璚英回到老家呆上一段时日,不过……
“廷益,我觉得,你多虑了。”
俞士悦将茶盏搁在案上,望着于谦开口道。
“你若出京,定然是一路凶险,有人在京中动手脚,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你能保证,于冕他们几个,回到了杭州,便能安然无事吗?”
闻听此言,于谦眸色一凛,一身气势奔涌而出,书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慑人。
“他们敢!”
朝堂上的规矩,无论斗争再你死我活,都不可涉及家人,这也是于谦一直不让于冕入仕的原因。
只要于冕不是官身,他就不会被卷入朝堂斗争。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次整饬军屯的大政牵连太广,暗中窥伺的人实在太多,于谦又必然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京师,他也不会动了要将于冕等人暂时送回杭州的打算。
而如果要是发生俞士悦所说的事情,也就是说,于冕等人回到了杭州,还是有人在他们身上做文章,那就是犯了官场大忌。
自古以来,宗族传承,是镌刻在每一个华夏人骨子里的烙印。
于谦的高祖,曾祖,祖父都曾入仕为官,于家在钱塘虽然算不上什么呼风唤雨的大家族,但也算是书香世家,族人众多。
到了钱塘,只要于冕等人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就算是出了什么事,自然会有族人出面帮忙。
而如果说,有人胆大包天,敢对于氏宗族下手,那么,可就真的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一旦出现了这种状况,那么下手的人,得罪的就不仅仅是于谦一人,而是整个官场。
毕竟,人在朝堂,谁没有宗族故籍,仕宦数十年,谁又不想落叶归根,若是相互对宗族出手,便算是真真正正的触动了朝堂禁忌,不死不休!
所以,于谦并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但是,面对着于谦的质疑,俞士悦却摇了摇头,道。
“廷益,你不要忘了,你这次出京,面对的不仅仅是各地的藩王,你敢担保,各地的官员,就都是迫于压力,所以对藩王的胡作非为听之任之的吗?”
“这些人当中,就没有胆大包天之辈?”
“于冕他们留在京城,好歹还有诸多大臣可以照拂,但是去了杭州,才真正是天高皇帝远,真出了什么事,出手挽救都来不及。”
“何况……”
说着话,俞士悦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于谦眉头一皱,问道。
“何况什么?”
俞士悦迟疑了片刻,眨了眨眼,道。
“何况,你在京中的亲族,又不止于冕这几个孩子,你那女婿朱骥,他可还在锦衣卫中任职,没有调令,离不开京城,璚英要是走了,岂不是夫妻分离?”
“还有,于冕的媳妇娘家也在京城,就算是他把媳妇也带回杭州,可难道能把一大家子人都带走?”
“只要有心针对,手段层出不穷,躲到哪……总之,去杭州避祸,不是什么好法子。”
听了俞士悦的分析,于谦也显得有些苦恼。
他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眼下来看,又没有其他的法子,他倒是可以托付如俞士悦这样的老友照拂。
但是,这毕竟是朝堂争端,他们一旦出手护住于家,只怕在朝堂上,也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这一点,是于谦不愿意见到的。
见于谦这副样子,俞士悦罕见的感觉到十分爽快,你无所不能的于廷益,也有解决不了的事了吧?
沉吟片刻,俞次辅轻咳一声,道。
“廷益,你既是为国效力,朝廷岂能坐视你后院起火?你且放心出去,于冕等人在京中,必定安安稳稳的,这一点,老夫向你保证!”
“真的?”
看着俞士悦信誓旦旦的样子,于谦也一阵踌躇,他知道俞士悦不会轻易下这种保证,所谓君子一诺,言出必践。
俞士悦只要这么说了,那么哪怕自己的官位不保,也一定是会做到的。
可是如此一来,人情可就欠大了……
踌躇片刻,于谦还是想要推拒,道。
“仕朝兄,我……”
“好,就这么定了,你放心出京,于冕等人在京中,我来负责。”
话没说完,俞次辅便大手一挥,止住了于谦的话头,道。
“我看外头管家也等了许久了,想必饭菜早已备好,虽是家宴,可老夫既然来了,就不客气的蹭你一顿,走吧!”
说着话,俞次辅拉着于谦就起身往外走,让这位于少保一脸的苦笑,道。
“那就……多谢仕朝兄了!”
第840章 搞事小能手
乾清宫。
朱祁钰斜靠在御座上,手里拿着两封密信,上头盖着锦衣卫专用的银漆蜡封,仔细的端详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殿中央,一身飞鱼袍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正在平静的叙述着自己刚刚得到的情报。
“……陛下,事情就是这样,杨杰从宣府出发之后,先是秘密到了大同,见了代王一面,随后又去了宁夏,见了金尚书……”
“这个杨杰,可真能折腾!”
将手里的两封密信搁下,朱祁钰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是喜是怒,揉了揉额头,他叹息一声,道。
“不过,他倒是给朕出了个大难题啊!”
朝堂上的争斗,永远是隐于冰山之下的部分,要多过显露出来的部分。
应该说,这一场对襄王发起的行动,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布置了。
这也是朱祁钰给朱徽煣的考验!
说到底,朝廷做主的还是他这个天子,当初朱瞻墡和朱徽煣在岷王府大打出手,虽然说是朱徽煣先动的手,但是,朱瞻墡也不是没有过错。
所以,如果朱祁钰嫌麻烦,各打五十大板,将两人都撵回封地去,也不是没有理由。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相反的,他甚至有些偏心的,将大宗正的职位给了襄王。
表面上看,这是因为天子更加亲近叔伯藩王,笃信亲亲,但是实际上,襄王的存在,就是留给朱徽煣的考验。
宗藩痼疾,是朝堂的一大隐患,虽然如今无暇顾及,可始终是要解决的。
开设宗学,重立宗人府,都是在为以后整顿宗务来做准备。
既然如此,那么,谁来执掌宗人府,就显得尤为重要!
如果说,仅仅是处理一些日常的宗务,那么,这个大宗正随便抓个人,只要是和朱祁钰一条心的,都可以来当。
但是,既然是要为以后的宗藩改革做准备,那么,就需要这个大宗正有辈分,有威望,有能力,有手段。
除了要有对朝廷的忠诚之外,因为涉及到朝政的层面,所以,还要有在复杂多变的朝局当中如鱼得水的能力。
朱徽煣这个人,手段是有的,可是,在复杂多变的朝局当中,到底能用出几分,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说,襄王是他的试金石。
这件事情,从当初重设宗人府,将襄王留在京中任左宗人的时候,朱祁钰就有盘算了。
在诸宗室之中,襄王威望甚高,一向恪守礼法,能力颇为出众,又是先皇兄弟,身份尊贵,天然具备优势。
朱徽煣想要拿到大宗正的职位,必须要跨过的障碍,就是襄王,当他和靖安伯府结亲的时候,其实也就没了别的选择。
所以,打从朱徽煣进京的时候,他大概就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在这个过程当中,朱祁钰是不会过分帮助他的,如果说,他不能证明自己的实力,那么,自然也就不可能成为新的大宗正,好一点的结局,是回到藩地当个闲散王爷,若是不好一点的结局,在日后的宗藩改革当中,怕是要首当其冲。
毕竟,拿了皇帝的好处,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这一点,朱徽煣心知肚明,所以,他大概也很早开始,就准备好要和襄王斗上一场了。
要知道,襄王如今在宗学当中如此恶名远扬,其中有不少,可都是朱音埑的功劳。
要做到这一点,可不是一日之功。
但是,真正要扳倒襄王,还是需要契机。
这个契机,需要朱徽煣自己来找!
原本按照朱祁钰的打算,老岷王死后,是让襄王和朱徽煣争一争大宗正的位置,实在不行,就和之前一样,一个做大宗正,一个当左宗人。
在漫长的时间当中,二人总会分出胜负来的。
可襄王太过心急,想要先发制人,将岷王赶出京师,便有了大闹岷王府的一幕。
原本,如果朱祁钰有心拉偏架,是可以偏向朱徽煣的。
但是,他没有!
原因就在于,他想看看这位叔祖,在这等境地之下,还能不能翻盘。
事实证明,他可以!
午门请罪,煽动宗室子弟大闹十王府,都是序章,他真正的杀招,隐藏在看似失败的局面之下。
当襄王以为他大获全胜,拿到了大宗正之位,即将将岷王父子赶出京师时,真正的危机才在酝酿当中。
进一步煽动宗学子弟的怨愤,加快对岷藩军屯的清查,说服代王出面举告襄王。
当襄王沉浸在自己的胜利当中时,一张无形的大网,才渐渐将他笼罩起来。
而想要达成这三个条件,前两个都不是难事,头一个已经布置了很长时间,第二个则是岷藩自家的事,朱徽煣虽然对外说,他刚刚接掌岷藩,但是实际上,自从老岷王入京之后,基本上岷藩所有的事务,就都由他来打理了。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说服代王,让他出手弹劾襄王,只有这样,才能顺理成章的将宗务变成朝务,引动朝廷的力量,处置襄王。
也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们二人之间围绕大宗正的争夺,演化为各地宗藩对襄王的不满,营造出一种,襄王不得人心的印象。
朱祁钰不知道,朱徽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打算的,但是毋庸置疑的是,想要做到这个,是三个条件当中,最难达成的。
前两个虽然也不容易,但是,好歹朱徽煣父子,可以自己控制。
但是代王府远在边境,鞭长莫及。
朱徽煣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朱成鍊来影响代王府。
可是,朱成鍊毕竟只是代王世子,尽管,相比于代王本人,他主见更强,也更有魄力,但是,他毕竟做不了代王府的主。
偏偏,这件事情,朱徽煣自己又不能真的直接插手,不然的话,就会如襄王在殿上指控的那般,被人抓住藩王勾连的把柄。
这个罪名一旦坐实,可是犯了大忌讳!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最后一切具备,问题果然就出在了代王的身上。
这位代王爷,自幼便懦弱无能,怕这怕那的,现如今承继了代藩,性子也没有改变。
哪怕朱成鍊在心中已经说的非常清楚,如果他不肯出手相助,就自己跑去哭庙哭陵,这位代王爷,也始终犹豫不决。
眼看着襄王已经一再弹劾岷王父子逗留京师,时间已经拖延不下去了,却传来了好消息……
或许连朱成鍊都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下了决心。
但是,朱祁钰却知道……
是杨杰!
这个孩子,果然是聪慧异常,他到了大同,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将杨家这么多年以来,搜集到的代藩在边境侵占的田土证据,统统扔到代王的面前,淡淡的问了一句,是要杨家将证据交给朝廷,还是代王自己向朝廷请罪,代王就怂了。
或许是阴差阳错,但是,在见到那些证据之后,代王很快就写了密信,寄到了朱成鍊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