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再加上,这个老家伙在朝中声望不低,人脉也广,在七卿当中,要论人缘,胡濙都未必比的上他。
很多时候,朝廷上都是王文和于谦这样棱角分明的人,也不是好事。
所以,朱祁钰才将他放在了七卿的位置上。
因此,凭朱祁钰对他的了解,殿试舞弊这样的事,陈循是不会做的,后头杜宁和江渊之间在这件案子上截然相反的态度,也验证了他的猜想。
这种情况之下,江渊和陈循的关系必定已经渐渐疏远起来,但是,他们二人的关系朝堂上下不少人都知道,所以,江渊的所作所为,很容易被认为是陈循的意思。
尤其是,现如今的场景下,江渊好似是跟在陈循后头开口,为了不被江渊无缘无故的牵联,陈循扣出来的罪名,一定要大,必要的话,下手也得够狠!
譬如说……
“陛下,臣弹劾内阁大臣江渊,无德无行,难当其任,当调出内阁,另行任用。”
在众人注视之下,陈循果然再出惊人之语。
这一句话,顿时让在场的一众大臣,纷纷重视起来。
如果说刚刚的时候,他们还怀疑陈循是不是在玩一出刘备摔孩子的把戏的话,那么现在,这种想法可是彻底的消弭无踪了。
以陈循六部尚书的身份,弹劾二字,一旦出口,可就覆水难收了,稍不注意,引起的就是朝堂之上,重臣之间的博弈。
当然,这种博弈的最大原因在于,一般情况下,弹劾之人和被弹劾之人不会属于同一派系。
但是,严格来说,陈循本就是江渊在朝中的靠山,如此一来,这份弹劾一旦说出来,几乎就是定局了。
所以,这位陈尚书,是真的下了决心,要清理门户?
在一众人的思索当中,陈循继续道。
“当初,土木一役,朝廷损失惨重,内阁空虚,政务繁琐,陛下故擢江渊入阁预闻政务,然而自江渊入阁之后,政务一道,无甚建树,在朝堂之上,却屡发狂悖之言,此为不谨。”
“身在内阁,不思忠于职分,屡屡在内阁纠结朋党,此为不忠。”
“陛下亲之信之,委以重任,命其充任殿试读卷官,江渊却误判三甲之卷为一甲,险令朝廷殿试沦为笑柄,此为无能。”
“今议东宫属官,江渊明知朱鉴德行有亏,却依旧荐举其入东宫任职,此为无德。”
“此等不谨不忠,无德无能之辈,留于朝堂之上,徒令百官耻笑矣,故臣恳请陛下将其贬斥出京,以正视听!”
所以说,朝堂上很多时候,就是瞬息万变的。
谁也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引子,到最后会引发多大的风暴。
就像江渊自己,只怕也没有料到,他不过是替朱鉴说了两句话而已,竟然惹得陈循如此激烈的反应。
不过,他还没反应过来,在场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
陈循,这不单单是要清理门户啊!
虽然说,最后陈循落脚点上,是说要将江渊贬斥出京,但是,光他列出来的这些罪状,罢官去职都够了。
这哪是普普通通的清理门户,分明是要往死里打啊!
仅仅是捧了捧朱鉴,至于让陈循的反应如此激烈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以陈循老好人的性格,他不至于如此。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在场众人心中没有答案,但是,他们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陈循这番激动的表态,成功的让在场都安静了下来,按理来说,涉及到内阁大臣的去留,起码是要争论一番的。
但是,争论的前提是,要有同层次的人愿意保江渊。
可还是那句话,陈循就是江渊在朝堂的靠山,他自己出面弹劾江渊,那么,谁会来保他呢?
一时之间,众臣静默下来,但是,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静观其变。
与此同时,上首天子的脸色也端正起来,沉吟片刻,竟对着一旁的江渊问道。
“江阁老,陈尚书弹劾你不谨,不忠,无能,无德,你对此可有何辩解之言?”
从称呼上来看,天子的态度还是比较温和的。
有了这一句问话,江渊也反应了过来。
陈循这种做法,毋庸置疑,是彻底要跟他撕破脸了。
虽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小事,引得他如此反应激烈,但是,这个时候绝不能坐以待毙,不然的话,万一天子真的顺水推舟,那他的仕途之路,可就到此为止了。
轻轻吐了一口气,江渊上前拱手道。
“陛下明鉴,臣不知如何辩解,因为陈尚书所言之罪,皆是子虚乌有之事,既是子虚乌有,臣又该如何辩驳呢?”
当然,话是如此说,不可能真的就什么都不反驳的。
略停了停,感受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江渊心中隐隐有所不安,但是,仍旧沉着开口,道。
“臣自蒙陛下天恩,入职内阁以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虽不敢称能力出众,但所处理大小政务,亦无重大疏失,不谨之言,臣不知从何而来。”
“内阁本为沟通内外,票拟咨询之处,诸阁臣需通力合作,时常商讨政务,臣与诸阁臣交游,皆是为公务计,并无私交,纠结朋党之罪,亦不敢领受。”
“殿试一事,却是臣误判程宗之卷,陈尚书以此说臣无能,臣不敢有异议,陛下若要以此责罚,臣亦无话可说。”
“至于举荐朱阁老一事,本是受陛下之命商议,臣不过说出自己想法而已,不知陈尚书何以如此激动。”
“臣才德浅薄,蒙陛下信重,方得入阁,入仕以来,身沐皇恩,一日不敢有所懈怠,或有疏失之处,但绝无怠慢之心,恳请陛下明鉴。”
嘴上说着无言反驳,但是实际上,江渊还是一条条的驳斥了陈循的说法。
这番话说的,反倒像是陈循在无理取闹一般。
如此一来,压力便反倒到了陈循的身上,作为七卿之一,亲自下场对付一个普通的阁臣,而且还是自己的学生,如果都不能成功的话,传扬出去,他的面子还往哪搁。
不过,陈循既然到了这个位置,就说明,他并不是尸位素餐之辈,七卿之所以被称为七卿,不是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才有这样位置的威势,恰恰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和威望,才能坐上这个位置。
面对江渊的辩解,陈循丝毫不慌,冷笑一声,便道。
“巧言令色,诡辩而已!”
“你在内阁当中,不思正道,屡屡有结党行径,难道不是事实?当初朱鉴图谋詹事府,你敢说你没有从旁协助?”
“你二人狼狈为奸,相互扶持,在内阁当中上蹿下跳,如今更是在东宫储本上做文章,便真当朝野上下都是瞎子聋子吗?”
“还有殿试一案,江渊,无论你如何巧言善辩,但是,你堂堂的翰林清流,难道真的分不出一份试卷的好坏吗?”
“这其中,究竟是玩忽职守,还是另有隐情,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这一声声的喝问,气势十足,引得在场众人一阵侧目。
尤其是朱鉴,脸都绿了。
这好好的,怎么就又把他给裹进去了,当初他刚入阁的时候,的确跟江渊明里暗里走近过一段时间,但是,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还值当现在又翻出来?
眼瞧着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朱阁老不得不移步上前,开口道。
“陛下明鉴,臣当初奏请为太子殿下备府,实则出于公心,这段时间以来,朝野上下对臣诸多非议,臣本不想理会,但是,陈尚书此言,恕臣不敢领受。”
“臣和江阁老二人,并无私交,更不敢在东宫储本上作何文章,臣自知众口铄金,不敢奢求陛下赏赐,但请陛下明鉴,臣从无结党行径,与江阁老之间的往来,都是公务而已。”
这个时候,江渊也立刻跟上,道。
“陛下,陈尚书方才所言,皆是猜测之语,并无实据,以此弹劾于臣,未免过于武断,请陛下明鉴。”
二人一唱一和,好似要将陈循挤兑的说不出话来。
但是,哪怕是如此,陈循依旧不紧不慢,甚至于,眼中隐隐闪过一丝笑意,道。
“江渊,你怎知老夫,没有实据?”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应该说,江渊说的没错,刚刚陈循的诸多指控,听着吓人,但是,缺乏实据的支撑。
而且,他列出的几个罪名,大多都很难找到实据,除了……
“陛下,臣奉命彻查殿试舞弊一案,虽未完全查明真相,但是,已大有进展,案情奏疏在此,请陛下御览。”
就在这个时候,沉默了许久的杜宁,忽然起身开口,从袖中拿出了一份奏本,呈递了上去。
果然,陈循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
在对江渊的诸多指控当中,如果说有什么最大的实据的话,那么,莫过于就是殿试舞弊一案了。
这件案子,当初天子交给了大理寺来查,但是,一直都没有什么下文,看如今的状况,难道说,是查到了江渊?
内侍将奏疏接过,呈递到御案上,朱祁钰沉吟片刻,便翻开快速的浏览了一遍。
只不过看完之后,神色却莫名的有些古怪,先是瞥了一眼陈循和杜宁,随后,便定在了江渊的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在众人注视当中,内阁首辅王翺上前,拱手开口,道。
“陛下,今日乃是商议太子出阁有功之臣封赏之事,如今,朱阁老和朱仪将军的封赏未定,是否待此事结束之后,再议其他政务?”
这句话说的十分平淡,但是,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大臣的关注……
第822章 快了快了再等等
一时之间,所有人望着王翺的目光,都意味深长。
与此同时,不少心思通透的大臣,也顿时明白了,陈循反应如此激烈的原因。
就如今的状况来看,陈循和江渊这对师生,显然是早就已经闹崩了。
陈循如今的做派,明显就是要把江渊往死里打。
这个原因,或许是因为,杜宁在查殿试舞弊一案的时候,查到了什么,所以陈循要先下手清理门户,又或许是其他。
但是终归,以陈循的性格,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其实是跟江渊撇清关系。
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朝堂之上,波云诡谲,并不是你吵一架,别人就会相信你们闹崩了的。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唱双簧呢?
师生的关系,在官场上可谓是十分牢固的关系了,换句话说,想要打破这层关系的束缚,必须要做的够绝。
与此同时,还要有足够的动机。
从陈循的角度来说,他要有足够放弃这个学生的动机,而从江渊的角度来说,他要有足够放弃陈循这个靠山的东西。
所以实际上,陈循刚刚的所作所为,就是在证明这两点。
如果说,杜宁真的查到了什么,那么,殿试舞弊一案,足以让他放弃这个学生,但是,如果要证明,他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那就得证明是江渊自作主张。
怎么证明呢?
自然是,江渊早已经改换门庭,不再是他陈循的人了!
换句话说,逼迫王翺出面,才是陈循想要达到的目的!
身为内阁首辅,手握票拟之权,虽然王翺平时不声不响的,但是若论实权,的确可以直追七卿。
而且,他又在内阁当中,如果江渊要投靠一个人的话,那么,王翺是最好的选择。
一时之间,众臣不由想起了一桩旧事。
就是当初朱鉴在折戟沉沙之后,内阁中传出的一桩趣闻,说是江渊巴巴的去讨好次辅俞士悦,结果被人家当场拒之门外,转而便和首辅王翺畅谈了半日。
这件事情在小圈子里,知道的人不少,但是,大多数人都将其归于内阁辅臣之间的斗争,并没有多想。
但是,如果说陈循和江渊的关系早就已经恶劣成这个样子的话,那么,他和王翺之间,很可能就不单单只是简单的联盟关系了。
这一点,倒也不是没有朝臣想到过,但是,朝堂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即便眼见,都未必为实。
惟一可靠的判断,就是看这个人做了什么。
这个时候,王翺站出来阻止此事,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江渊早已经是他的人,所以,他必须予以回护,二是这份奏疏当中,也牵涉到他,所以,他不得不站出来。
但是,即便是第二种可能,那么,其实也坐实了他和江渊的关系不一般,毕竟,当初殿试舞弊的案子,江渊绝对脱不了干系,而且别忘了,这件案子到了最后,获利最大的,可是王翺这个首辅。
感受到这帮大臣上下打量的目光,王翺的脸色也颇不好看。
他们能想到的,王翺自然也能想到,很显然,陈循如此针对江渊的目的,就是逼他出手回护。
如此一来,江渊无论再做什么,朝中都不会再归到陈循的身上,而是会归到他王翺的身上。
但是,朝局斗争的高明之处常常就在于,明知到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却不得不按照对方的预想来做。
王翺很清楚这个时候替江渊说话意味着什么,所以,刚刚哪怕是陈循把话说的那么狠,他还是按捺了下来,没有出手。
可谁想到,这老家伙竟然早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