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舒良拱手领命,随后抬起头,转向底下群臣拱手一礼,道。
诸位大人有礼,事情是这样的,今日寅时二刻,萧学士府门外有一士子,趁天色未明翻墙入内,在萧府内院外高声喝驾,虽然很快就被萧府下人逐出,但是,却也惊动了刚刚起身的萧学士。
“此人被逐之后,萧学士用了早饭,便命一应下人退下,自己在书房当中歇息,然而,没过不久,守在房门外的下人便闻到了血腥气,推门进去之后,便发现书房案上,留下绝笔书一封,案旁萧学士已然割脉,鲜血流了一地。
“下人连忙叫了郎中过来施救,算是堪堪保住了性命,但是具体能不能挺过来,如今尚且不知,其家人在施救之后,欲将萧学士留下的绝笔书送到御前,但是求告无门,不知往何处递送,便找到了咱家这里。
“事情紧急,咱家接报之后,
更带着绝笔书立刻赶到了宫中禀报陛下,这便是整个事情的经过。”
尽管心中已有预料,但是,当舒良真的说出来的时候,殿中还是一片哗然,一阵议论之声纷纷而起。
与此同时,一片的江渊脸色早已经沉到了极点他总算是明白,自己今天心中一直莫名出现的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到底是原因何在了。
这次朝会,他算遍了所有的可能,却独独漏了萧这个最关键的人!
其实,这也不能怪江渊。
毕竟,萧锚这个人虽然才学出众,但是,在朝中的性格一直是不温不火,有向上走的意,但是缺乏手段和决心,在过往的朝局斗争当中,
萧在失败时,往往也选择忍气吞声。
一如这一次读卷的时候,
当程宗的事情被揭破,明摆着江渊是在对萧步步紧逼,但是,在天子面前,萧依然没有鱼死网破的勇气。
他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这一点,江渊早就算准了。
何况,在殿试结束之后,朝野上下的整个舆论,基本上已经注定了,萧不可能有任何的反抗之力,甚至于,被罢官在府的他,连上朝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更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
因此,江渊便下意识的,将萧镃当做已经任人宰割的鱼肉,无论朝会上是什么结果,这位萧学士都只能接受了。
但是,他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懦弱的人,往往是容易崩溃的。
萧的确是没有鱼死网破的勇气,但是,他之所以不敢把真相说出来,除了顾念自己的仕途,更大程度上,还是想要保住自己的一世清名。
然而,这件事情如今被越闹越大,朝堂上的舆论暂且不说,单说民间,无数的士子日日的堵在萧府的门口喝骂,本就让承受了巨大压力的萧镃濒临崩溃。
这种情况下,又冒出这么个极端的士子,冲到他面前喝骂,让这个当了一辈子清流的老夫子如何能够接受?
到了如此地步,以死明志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可是,如此一来,对于江渊来说,事情就麻烦了,原本萧镃在这件事情上,已经再难有任何发声的空间,剩下的,无非就是朝堂上的博但是,他这么一闹,立刻便会吸引满朝的目光,换而言之,想要快速的把这件事情的性质敲定下来,就会变得非常困难心中念头飞快的转动,江渊总算是勉强想到了一个解释。
萧既然用这种极端手段,一则可能是他心中愤懑不堪,但是反过来说,未必不是朝野上下对他非议过甚如果能说成后者的话,说不定反而会是好事,但是…
踌躇片刻,江渊咬了咬牙,正打算开口说话,却见这个时候,内阁首辅王朝一个闪身,抢在他的前头,站了出来,道。
“陛下,臣以为萧学士此举,必是受了委屈,殿试一事恐另有内情,臣赞同总宪大人和杜寺卿方才所言,此事理应彻查清楚,还天下士子,
还肃子士一个具相见此状况,江渊微微一愣,紧接着,他一抬头,便瞥见王朝朝他投来一道严厉的眼神。
这位首辅大人,平时并不发怒,但是,在内阁这么久,江渊是实实在在的领略过他老人家的手段的。
因此,这一道眼神,顿时让江渊冷静下来,捏紧了拳头,但是,却并未再继续上前。
出面然已经出面开口,那么,其他的七卿大臣,也就差不多一样到了表态的时候了。
先是左都御史陈镒道:“陛下,事已至此,此事若不彻查,恐难收场,堂堂朝廷五品官员,纵有罪责,也该由朝廷责罚,如今情况未明,民间诸士子围堵谩骂,逼迫寻死,实为不该!
随后,工部陈循此刻亦开口道:“陛下,士林中人,最重清誉,臣以为,致使萧学士有此作为的最大原因,并非是那些围堵在萧府四周的激愤士子,而是朝廷对舆情的放任不理,若事件已然查明真相,盖棺定论,无论如何责骂,皆是正理。”
“但是,事态尚未查清,萧学士也只是暂时罢官,归府待勘,却遭如此对待,实为不公,唯有尽快令有司彻查,方能平舆情,安民心,不让萧学士继续在不清不白当中被人谩骂非议。
陈循是杜宁的老师,同时,也是如今清流一脉的领袖人物,尽管已经转迁到六部,但是,在涉及到清流的问题上,他的话还是十分有份量的何况,对于一众重臣来说,其实早已瞧的分明,今日早朝,实际上就是内阁王朝和陈循二人在斗法,各自推出一人来,争夺对翰林院的控制原本,江渊步步为营,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敢于担当,心系同僚的形象,已然在争夺当中渐渐拿到了优势。
但是,萧割脉的事情一传来,局面便陡然反转,让江渊的处境变得无比尴尬。
事实上,此刻冷静下来,江渊也明白过来,刚刚王翺为什么要阻止他。
要知道,就在消息传来的刚刚,他在群臣面前,还是一副为萧锚求情,义正言辞的要求共同承担责任的样子。
如今萧镃被人逼迫致死,他如果还要强求快速了结此事,一则难以成功,二则,也会让人瞬间怀疑他的动机。
就如陈循刚刚说的,士林中人,最重清誉!
对于萧镃来说,如果接下来的余生都要背负这样的污名,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的话,那么还不如死了。
但是,让江渊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是,萧镃怎么敢有这个决心?
真的是一时激惯吗?
江阁老觉得不然,如果说萧镃真的想一死了之,不再去管身后事,那么,自戕的法子那么多,有的是用了就救不回来的,服毒,自缆,个个都比割脉要来得快,来的干脆。
偏偏萧钳选择了这种最痛苦,但却最容易被人及时发现的法子,从对手的角度而言,江阁老很难不怀疑,这是萧怀着其他目的。
但是,问题就在于此。
就算是手段,但是这毕竟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冒险,稍有不慎,很可能真的就性命不保,以萧锐的性格,能够下得了这种决心,实在奇怪。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次殿试的真相到底如何,萧锐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如若不是他自己私心作祟,那么江渊就算有千般手段,也不可能发挥的了作用。
如果真的要彻查下来,萧镃的处境,未必就会比现在更好,既然如此,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工阁老的眉头深深的皱紧,心中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一而且,还不单是如此,更让江渊忧虑的,或许也是王翱阻止他开口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就是如今摆在天子御案的,那份来自萧镂的绝笔书其中到底写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万一要是……
法,那么,在这种突发状况下,王朝率先低头,那么其他的人,自然也没有其他的异议,剩下的,便是于是,在众人注视之下,天子终于是开口,道。
“先命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将萧府周围保护起来,将不明真相的士子驱散,此外,殿试一事,由大理寺主持,刑部,都察院协同调查,务必要将此事审讯明白,再行覆奏!
第742章 首辅大人面前的考验
随着上首天子开口,这场早朝上的争端,总算是尘埃落定。
尽管围绕着萧镃和殿试的舞弊事件,必然还有着紧张的后续,但是,至少今天早朝到此也差不多了。
出了萧镃割脉这样的突发状况,在场的一干大臣们,也没心情再提什么翰林学士和馆选的事情。
正当他们以为,今日早朝就要到此为止的时候,上首天子却再度开口,道。
“除了殿试一事外,萧镃本就被罢职在家,如今又出了这等事情,想来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日,既如此,为了不耽搁馆选,翰林院掌事官,还是要早选。”
啊这……
不得不说,天子他老人家,总是喜欢干这种出人意料的事。
刚刚众臣吵得无比激烈的时候,天子一言不发,现在没人提了,他老人家反倒自己提起来了。
只不过,天子提了,是为朝廷大局着想,毕竟,他老人家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了太医前去,还赐下了珍贵的药材替萧镃吊命,可谓圣恩浩荡。
但是,还是那句话,萧镃如今刚出了这样的事,底下大臣要是一个个跃跃欲试的上去争抢举荐,未免显得有些薄凉。
因此,底下人面面相觑,就连杜宁和江渊两个人,也都踌躇了片刻,默契的没有开口应声。
于是,天子停了停,见底下没有声音,便索性点了名,问道。
“吏部可有人选?”
底下天官大人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想到天子会找他。
要知道,吏部虽然掌铨选大权,但是,这个铨选大权,往往是对下不对上,换句话说,吏部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掌管的庞大的三品以下官员的升迁转调之事。
三品以上的官员,吏部当然也会提名,但是,那已经不单单是吏部可以决定的了的事了,要么天子直接任命,要么吏部提名,七卿合议,要么就直接廷推。
除此之外,像是翰林学士,大理寺卿,内阁大臣这样相对特殊的官职,一般情况下,吏部也是不大掺和的。
至于原因,则是因为这几个职位要么清贵,要么紧要,朝堂上的大佬们,基本上个个都盯着,更重要的是,这些位置,天子必定有自己的考量,吏部贸然干预,并非明智之举。
所以,关于翰林学士一职,天子没有找他通气的情况下,王文也就坐山观虎斗,不趟这趟浑水。
当然,这并不代表,吏部在这几个官职上的意见不重要,相反的,如果王文以吏部的名义向天子举荐的话,那么话语权,要比其他的大臣重的多,成功率也大得多。
但是如此一来,容易被人弹劾,而且还会得罪人,没有必要。
以王文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及和天子的关系,翰林学士这种清流官职,对他来说并非助力,反而会惹人猜忌。
这位天官大人只是脾气硬,但是有不傻,自然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只不过,如今天子一问,倒是让他有些为难。
这种情况下,天子既然问了,那么,就不会随意驳斥吏部的意见,不然的话,会有损他这个吏部尚书的权威,这想来并非是天子想要的情况。
但是,天子属意的人选会是谁呢?
王文一时有些拿不准,不过,既然是御前垂问,他自然也不可能不答,感受到所有人投来的目光,王文抬头看了一眼天子的脸色,踌躇片刻,答道。
“回禀陛下,照惯例,翰林学士当从清流词臣中拔擢而出,如今京中资历,考评足以担任翰林学士的官员不足七人,并不满足推选的条件。”
“且萧学士之事悬而未定,陛下此前诏命言,暂罢官职,归府待勘,并未有明旨降下,要重新选授翰林学士,故此,吏部尚未推选候选官员,请陛下恕罪。”
猜不透天子的意思,就干脆不猜。
或许别的人会害怕因此在天子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是,作为天子的左膀右臂,王天官选择……下朝之后问问天子再说!
不过,天子这一次,显然也并不需要他猜,或者说,王文的回答,正合他的心意。
听完了王文的这番话,只见天子微微颔首,随后沉吟片刻,道。
“天官所言有理,殿试一事未查清楚之前,翰林学士一职的确不宜选授,不过,如今新科进士馆选在即,此事也不可耽搁,既然如此,翰林院事务便暂由内阁首辅王翺兼掌,如何?”
这话看似是在询问,但是,天子金口玉言,底下又是王文这个从来对天子言听计从的老家伙,怎么可能会有别的意见?
何况,在天子的声音落下之后,内阁的这位首辅大人,立刻便抬起了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诧,但迅速转变为平静。
毫无疑问,对于迟迟不能在京中扎下根基的王首辅来说,兼掌翰林院的机会只要有,他必然是不会错过的。
这个时候,谁提反对意见,可就是真的要跟首辅大人结仇了。
果不其然,王文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
“谨遵陛下旨意。”
另一边,这番转折,显然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尤其是江渊和杜宁二人,更是一副有苦难言的神色。
这说好了,是他们两个争夺,怎么最后落到了王翺的身上?
要知道,虽然天子说是暂时兼掌,可这个暂时,暂一月也是暂,暂一年也是暂,谁知道会到什么时候。
而且,说不定暂着暂着,这个暂字就彻底取消了。
杜宁求助一般的看向自己的老师,但是,陈循却并没有如他期望的站出来反对,而是轻轻的朝他摇了摇头。
至于江渊,捏紧了手里的拳头,按捺再三,最终也只能自己吞下这枚苦果。
那日在陈循府上,他已经将自己这个老师得罪了,这个时候再得罪王翺,只怕以后连内阁都待不下去了。
…………
夜,陈府。
应该说,作为政治人物,该有的定力杜宁还是有的,虽然在早朝结束之后,他很想立刻就找老师问个明白。
但是,慑于下朝时老师严厉的目光,他只能乖乖的先回大理寺衙门,只不过,这一整天的工夫,都心烦意乱,自是免不了的。
迫不及待的到了下衙的时候,他连晚饭都来不及吃,就直奔陈府而来,但是遗憾的是,却被下人告知,陈循仍未回府。
于是,杜寺卿只能好好的待着,只不过,眉宇之间的愁色,却是掩盖不住的。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杜宁茶水都灌了一肚子,茅厕都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下人才过来禀说,陈循回府了。
整了整衣冠,杜宁几乎是跑着来到门外站定,而此刻,他的这位老师,也才刚刚从廊下转过身来,距离花厅还有老远。
好不容易等到陈循走了过来,杜宁方拱手道。
“见过老师!”
不知为何,陈循的脸色并不算好,摆了摆手示意杜宁跟进来,也没多说话,于是,二人便进了花厅,分主客坐下。
“听管家说,你下衙时分便来了府中,是为了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
下人奉上新茶,便各自退下,随后,陈循便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在自家老师面前,杜宁倒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点了点头,道。
“老师,那日回去之后,学生对殿试一事也查探了一番,发现就在殿试之前,定庵……江渊曾经数次到王九皋府上密谈,如今王九皋又在奏疏中保举他掌翰林院事,再加上那日所说江渊的话,可见殿试背后,必然就是此人在指使。”
“他所图谋者,便是翰林院,老师既然明白这一点,又为何……”
为何还要在殿上阻止他开口反对。
要知道,王翺和清流一脉的关系,一直都不大好,初到内阁的时候,他和陈循,高谷二人,就曾经发生过激烈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