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于少保,范广是一介武人,这种揣摩心思的事,实在不擅长,恐怕要叫少保失望了,不过,恕我直言,于少保是否在担心,使团此来,会影响到朝廷整饬军屯的大政?”
于谦沉默了片刻,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确在担心这个,不然的话,区区一个瓦剌使团,哪值得他这么上心。
于是,范广的眉头略略舒展开来,道。
“既是如此,那于少保大可放宽心。”
“哦,何出此言?”
于谦眉头一挑,身子略略向前,开口问道。
范广道:“少保忧虑者,无非是使团此来,处处寻衅,恐其意在激怒我大明,再燃战火,以致整饬军屯的大政停滞不前。”
“但是,即便如今孛都在城门外如此张狂,范某还是坚持之前的看法,此时此刻,瓦剌不敢,也不会跟大明再度开战。”
听到范广如此笃定的话,于谦的脸色也好看了几分,但是,一旁的俞士悦却问道。
“既然如此,那孛都在城门外,又为何要故意寻衅呢?”
范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
“次辅大人,揣摩人心实非范某所长,或许那孛都有其他的目的,毕竟,他既然隐藏身份混在使团当中进入大明,想必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但是,范某是武将,所以很清楚的知道,战场之上,决定胜负的始终是双方的实力,一切的智计鬼谋,都要建立在实力足够的情况下。”
“不论此次孛都前来,到底带着什么样的打算,但是终归,只要瓦剌的实力一日没有恢复,也先就不可能主动和大明开战。”
“即便是孛都在城外再怎么寻衅,也不可能改变这一点,至于,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就需要朝堂上的老大人们来继续试探了,范某的职责,只是训练好京军,一旦朝廷有事发生,保证京军可以第一时间将其解决。”
不得不说,范广的性格,就是这种直来直去的干脆性格。
这番话说下来,或许有些人听着,觉得有些草率,但是,落在于谦的耳中,却反而觉得放心。
他轻轻点了点头,赞许的看着范广,道。
“有范都督此言,于某便能放心了。”
然而看着这副场景,一旁的俞士悦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不过,看了于谦一眼,他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书房中的气氛略略宽松了少许,众人添了新茶,于谦又道。
“近些日子,听说镇南王时常到范都督府中拜访,如今镇南王和世子居留京中,暂代岷王爷执掌宗务,也不必远去藩地,你们两家这亲事,倒也算是和美。”
这桩婚事,本是天子赐婚,于谦保媒,谈论起来也算正常。
可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提起这个,范广不仅没有高兴的样子,反而重重的叹了口气,道。
“和美是和美,只不过,这日子怕是不长久了……”
“哦?这又是为何?”
看着对面二人疑惑的神色,范广想了想,便解释道。
“小女和世子的婚事,乃是于少保所保,所以,范某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这段时日以来,镇南王的确时常带着小女和世子前来靖安伯府,但是,正是如此,才越发让范某觉得有些忧虑。”
“不瞒于少保,这些日子下来,镇南王虽未明说,但是,话里话外也透露了几分,小女和世子,怕是在京中留不长久了……”
闻听此言,于谦和俞士悦对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肃然起来,踌躇片刻,俞士悦试探着问道。
“范都督,这么说来,岷王爷……”
范广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要知道,这次镇南王进京,是为了操持朱音埑的亲事,所以按照道理,亲事结完了,没有特别的事,镇南王也就该回去了。
毕竟,岷王如今在京中任大宗正,整个岷地的事务,基本上都要靠镇南王这个岷王世子来操持。
但是,天子迟迟没有下诏,让镇南王回归岷地,镇南王也没有丝毫要回去的迹象。
这只能说明一点,镇南王在京城,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
至于是什么事,早已经呼之欲出了。
老岷王的身体,从年前开始,就已经不行了,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天子已经第三次派太医前往岷王府了,外间都在传言,老岷王已经时日无多了。
如今,镇南王和世子都在京城,其实就是在预备着万一老岷王崩逝在京城,一则好操持丧事,二则早日定下王爵的承继名分。
一旦丧事结束,要么是镇南王,要么是朱音埑,总有一个,或者是全部,肯定是要回岷地主持大局的。
而这个人选,如今看来,大概率可能就是朱音埑了,而他如果要回去的话,那么作为世子妃的范家姑娘,自然也是要随着一同去的。
但是,这种事情十分敏感,谁也不好乱打听,所以,流言也就只能是流言。
不过,如今看范广的这副样子,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第725章 殿试
送走了范广,于谦再度回到书房当中,和俞士悦相对而立,烛火摇动下,二人皆忍不住叹了口气。
抬眼看着于谦,俞士悦问道。
“廷益,你方才为何不将事情跟范都督说清楚?”
事实上,刚刚范广只说对了一半。
于谦的确担心,此次瓦剌入贡,会影响到朝廷整饬军屯的大政,但是,这个影响,却未必来自于边境,更重要旳,还是来自于朝堂之上!
闻言,于谦轻轻摇了摇头,道。
“范都督说得对,他是武将勋臣,职在京营,只要边境无虞,那么,剩下的事情,不该他管。”
“这次瓦剌入贡,不论他们怀着什么样的打算,朝堂上都必然有人会利用他们,阻止整饬军屯一事。”
俞士悦神色一凛,眉头皱了起来,问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会勾结瓦剌使团,利用边境局势逼迫朝廷?或者,边境如今的诸多挑衅,难道说背后也有他们的影子?”
于谦沉吟片刻,缓缓摇了摇头,道。
“这个不好说,至少目前为止,军中的夜不收没有传来相关的消息,我也曾私下问过陛下,锦衣卫布置在边境的人手,也没有察觉到相关的迹象,所以,边衅之事,应当不至于是有人里通外族。”
“但是,京城中有许多人不想看到朝廷整饬军屯,这是肯定的事,这些人,眼瞧着瓦剌在此刻贡使前来,只怕不会安分。”
听闻此言,俞士悦也是冷笑一声,道。
“这帮人自己中饱私囊,吃的脑满肠肥,丝毫不顾边军的处境,边境的安稳,现如今朝廷要动手整饬,竟还敢横加阻拦,真真是国之蛀虫!”
相对于老友的愤慨,于谦的脸色倒是平静,开口道。
“这也是我今日再请范都督过来的原因,朝堂之上的阴谋斗争,你我皆可应付,但是边境万万不可有失,这些人若是暗中图谋阻止整饬军屯,能走的路无非就是两条。”
“要么是激化边衅,要么就是消极抵抗,我所顾忌者,无非是前者成真,令社稷动荡。”
“但是,既然范都督和杨侯都已经下了论断,草原如今局势,也先不敢轻易起兵,那么,剩下的,也就是看兵部的手段了。”
这番话,于谦说的口气平静,但越是如此,对于了解于谦的俞士悦来说,便越能感受到这副平静之下隐藏的惊涛骇浪。
不过,他更清楚的是,于谦的心智之坚,并非常人可以动摇,心中闪过一丝忧虑的同时,他沉吟片刻,问道。
“既然如此,那廷益你觉得,这些人,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这段时间下来,朝廷虽然波澜不惊,但是兵部却也没有闲着,虽然看似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是,于谦已经和都察院的陈镒,基本上将出巡的御史名单给敲定了。
要不了多久,清丈田亩的进程就会正式启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整个整饬军屯的章程当中,清丈田亩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只要这一步能够顺顺利利的完成,那么剩下的就会简单许多。
所以,如果这些人要阻止整饬军屯的话,那么,必然会在清丈田亩的过程当中动手。
于谦的眼神眯了眯,目光透过打开的窗棂,不知看向了何处,轻声开口,道。
“三月,春猎!”
…………
转眼二月已至,京城当中也变得热闹非凡,虽然朝廷上仍旧有诸般大事,但是,在眼下二月的这个当口,毋庸置疑,最重要的事情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朝廷的抡才大典,春闱科考。
朱祁钰坐在奉天殿中,底下是一众文武大臣,迎着初升的朝阳,在礼官的引导下,一众新科举子入到殿中,恭敬拜服于地。
“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后操持了一个月,这场春闱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尾声。
殿试!
免礼平身之后,在礼官的指引下,各个举子在殿前的设好的案前站定,笔墨纸砚早已备好。
随即,有内宦上前,展开玉轴黄绢的圣旨,高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自古王天下之要有三,曰道,曰德,曰功,然道莫如伏羲,神农,黄帝,德莫如尧舜,功莫如禹汤,文武此数圣人者,万世仰之不能易也。”
“朕欲究其心术之精微,其推以治,教养天下所尚,虽殊然不出乎耕桑,贡赋,学校,礼乐,征伐,刑辟之外,朕欲参其制作之会,通夫无所酌于古,将何以准于今?”
“朕承祖宗大位,夙夜惓惓于心,亦惟以古圣人之道德功自期,道德功具其一,则可称圣人矣,然伏羲,神农,黄帝曰皇,尧舜曰帝,禹汤文武曰王,其称号之所以异者,果道德功之所致乎?抑治教养有隆替而然乎?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一而已矣,何皇降而帝?帝降而王乎?”
“子大夫习之于师,而得之于己,宜无不悉,其说者矣,既承有司,宾兴而来,其具为陈之,朕将亲览焉,钦哉!”
和普通百姓预想当中的不同,殿试的策论并非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是一整道题,内容也不再是四书五经,而是由皇帝选定,通常情况下,会涉及到国政大事,或者治国之道。
这次殿试的题目,就明显属于后者,这么长的一段话,总结下来,其实很简单,就是道,德,功对于治国一道的用处,或者说的更直白些,当今之世,治国应该遵循什么样的道理,才能形成盛世的局面。
应该说,这个题目非常宏大,即便是在场的衮衮诸公,也没有人敢说能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但是,虽然宏大,可难度其实并不算高,相比较那些考察政务处理的题目,这种大而虚的题目,反而是好写的。
毕竟,这些士子们读四书五经,最擅长的,就是“代圣人言”。
因此,在题目公布之后,在场的士子们每个人收到了一份题目,但是却不能开始答题,而是要先跪下谢恩。
随后,天子起驾出殿,文武群臣亦随之退场,整个殿中仅剩下执事官和士子们的时候,方可就坐开始答题。
殿试的过程十分枯燥,而且时间很长,从清晨持续到黄昏,中间会有一小段的休息时间,由光禄寺送上酒饭,但是整个过程,都不许说一句话,否则会被直接逐出奉天殿。
因此,这一整日,奉天殿中基本上都静悄悄的。
然而,和殿中安静的氛围不同的是,老大人们出了奉天殿,还未回到衙门,便已各自议论开来了。
天子的这道题目,对士子们来说寻常,但是,对于朝廷上的老大人们来说,却是值得仔细揣摩的存在。
“萧学士留步。”
刚出殿门,后头便传来一阵声音,萧镃转过身,只见叫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内阁大学士江渊。
按理来说,殿试的主考官是天子,所以,一应的试卷,都应该由天子亲自过目。
但是,每次会试,进入殿试的士子,少则近百人,多则两三百人,天子哪有那个时间一一过目。
所以,便有了殿试读卷官,名为读卷,实则就是阅卷。
而且,殿试的阅卷只有一日的时间,今日殿试结束,封卷之后便要开始阅卷,两日之内,读卷官要挑选出十份左右的试卷,呈送到御前,交由天子一一审阅,最终确定殿试的前三名。
所以任务量还是十分庞大的,殿试的读卷官,因此也并不少,有足足十个人。
其中,内阁占了三个,除了首辅王翺和次辅俞士悦之外,其他人都是读卷官,剩下的七个人,六部各出了一个侍郎,加上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萧镃,共同组成。
虽然说,十个读卷官,名义上来说并无先后之分,但是,实际上在历次的会试当中,大家都默认,翰林学士是主读卷官。
毕竟,一甲三人点出来之后,最终是要进到翰林院里头的,算是翰林学士在给自己选门生。
真要是点几个翰林学士自己不满意的,进了翰林院也是找罪受。
萧镃平素就是个脾气好的,更何况,这次要和江渊等人搭班阅卷,态度自然好得很,转过身笑呵呵的道。
“江阁老,何事?”
江渊拱了拱手,道。
“萧学士,时间虽然还早,但是,这次殿试士子人数众多,恐怕我等需要加班加点,但是,毕竟是国家抡才大典,所以,须得慎之又慎。”
“陛下出的这道题目,内容宏大,看似简单,但是想要言之有物,却不容易,具体到时该如何阅卷,我等恐怕须得商议个章程。”
“江某和张阁老,朱阁老商议了一下,若是萧学士无事的话,不妨在内阁当中用了午膳,再邀上其他几位,一同商议一番?”
萧镃心中本也就有这个盘算,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江渊这么一提,他也就没怎么犹豫,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
两日之后,文华殿上。
朱祁钰高居御座之上,底下是一干,是翰林学士萧镃,禀道。
“陛下,殿试阅卷已毕,请陛下点一甲前三名。”
此刻朱祁钰面前摆着的,就是已经经过挑选之后的,各个阅卷官一致认为是最优秀的试卷,朱祁钰要做的,就是从他们当中挑出前三名,赐进士及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