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请殿下速断,处置王振一党。”
喧嚣嘈杂的议论嚎哭声,渐渐汇聚成此起彼伏的进谏之声。
朱祁钰瞥了一眼身旁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见他早已是脸色发白,浑身都在颤抖。
要知道,身为王振一手提拔起来的锦衣卫指挥使,他可是当之无愧的王振心腹。
若要处置王振一党,头一个要处置的就是他。
如今这么多朝臣一同进谏,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头,他如何能不害怕?
望着底下不停进谏的朝臣,朱祁钰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将目光放在马顺的身上。
感受到朱祁钰的目光,马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是啊,这帮朝臣再厉害,还是要征得郕王的同意,现在郕王摆明了不想掺和这档子事,又不好直接结束朝会。
对,这是唯一的机会!
只要事情没有当场定下来,回了内宫,有太后娘娘保他,定可安然无恙。
此刻的马顺,早已经方寸大乱,他也不想想,这些日子下来,太后和郕王关系一向不好,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一向和太后交好,郕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帮他?
压下心头的恐惧,马顺上前一步,义正言辞的道。
“郕王殿下方才有言,朝廷已有决断,尔等仍旧跪谏于此,是想胁迫朝廷不成?还不速速退去,散朝!”
说罢,马顺来到群臣面前,指挥着左右的锦衣卫小校,便欲将跪伏在地的百官驱赶离开。
场面顿时变得混乱嘈杂起来。
马顺带来的人虽然不多,但是都是心腹,平时依仗王振的权势,作威作福关了,哪怕面对的是这些朝廷大臣,也不管不顾。
见马顺下令驱赶,这帮小校纷纷上前,将地上的文武大臣推搡起身,无数大臣被迫起身,在锦衣卫的驱赶着向后退去。
恰在此时,混乱的场中窜出一名青袍风宪官,看起来三十余岁,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头上官帽有些歪斜,显然是在刚刚的混乱当中不知被谁推了一把。
此人乃是户科给事中,名为王竑,此刻脸色涨红,须发皆张,三两步便冲到了案前,对着马顺厉声喝道。
“振党贼子,欺人太甚!”
说罢,抡起拳头,重重地砸在马顺的面门上。
因为这次是朝会,锦衣卫只负责仪仗,故而马顺本就没有带太多的人过来,此刻更是在他的授意下,四散在朝臣当中驱赶,因此马顺身边只有两个小校跟着。
场面混乱之下,竟一时不防被王竑到了身前。
马顺虽是练过武的,但是这些年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这帮只会夸夸其谈的文臣,竟然还敢大打出手。
大意之下,直直地生受了这一拳,被打的踉跄后退,一屁股便栽在了地上,再伸手一摸,鼻子嘴边,都已经渗透了血迹。
身旁两个小校一人扶着马顺,另一个连忙上前想要将王竑拦住。
但是却没想到这王竑力气大得吓人,那小校还没近身,王竑就继续扑了上去,口中高喊道。
“马顺贼子,素日依仗王振权势,肆意妄为,如今危难之时,还敢如此欺凌朝臣,此等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诸位同僚,我等一同杀贼!”
马顺生生挨了重重的一拳,鼻中口中鲜血横流,一时之间只感觉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下意识的便要往后退。
岂料刚刚起身,还未站稳,王竑便扑了上来,又是一拳狠狠地砸在他的胸口,刚刚清醒几分的马顺,顿时再度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身旁的小校见状,连忙奋力将王竑拉开,但是王竑却不依不饶,一只手被小校拉着往后,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马顺的袖袍,张口便狠狠地咬在马顺的手腕上,顿时咬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马顺青色的飞鱼袍。
有了王竑的示范和号召,群臣也纷纷反应过来,一个个和前来驱赶的锦衣卫小校厮打起来。
要知道,文臣身子骨再弱,但是架不住人多啊!
百十号人齐齐上阵,里头还夹杂着四五十个年轻的官员,很快就把那二三十个锦衣卫小校打的节节败退。
更有几个体态敏捷的年轻御史,齐齐窜了上来,朝着已经昏倒的马顺拳打脚踢,场面变得无比混乱……
另一边,朱祁钰早在马顺唱逐百官的时候,便暗自在两个内侍的簇拥下退到了左顺门内,然后叫人将大门关上,只留一条拳头大小的缝隙,冷眼旁观着外头的一切。
眼瞧着一干锦衣卫小校被文臣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马顺更是在好几个年轻御史的拳头下,鲜血横流,渐渐连动也不动了。
朱祁钰这才瞥了一旁的李永昌一眼,淡淡的道。
“李公公,你出去瞧瞧,这马顺怎么不动了,不会是没气了吧?”
早在朱祁钰退进来的时候,孙太后就忍不住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和朱祁钰一起,全程围观了外头发生的一切。
她久居深宫,哪里见过这等鲜血横流的厮打场面,本来就已经脸色发白,惶然无措。
此刻听得朱祁钰的话,再看那马顺,果然是任由一干大臣如何拳打脚踢,都毫无反应,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浓浓的恐惧,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栽在地上。
幸好一旁的李永昌眼疾手快,伸手将孙太后扶住,这才没让她老人家当场昏倒。
手忙脚乱地将太后扶着坐下,李永昌朝着外头瞧了一眼,心头亦是感到惊惧不已。
这帮文臣,竟然闹到在朝会上将人打死,这也太虎了!
默默的退到太后娘娘的身后,李公公噤若寒蝉,对朱祁钰的话只当听不见。
这帮朝臣现在正在气头上,连马顺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生生打死了,他这个慈宁宫的总管太监又算个啥?
万一被人当成王振党羽,一同给当场打死,可没地儿说理去……
这边马顺渐渐没了声息,他带来的锦衣卫也在朝臣的捶打中四散而去,群臣这才发现,郕王不见了。
抬头一看,各种仪仗用具还在,随行的一干内侍四散各处,瑟瑟发抖,左顺门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
于是群臣再度跪伏在地,群情激奋,嚎哭不已……
这个时候,门内的朱祁钰冷哼一声,瞥了一眼缩在后头的李永昌,沉声道:“李永昌,你出去问问他们,马顺已死,他们还想做什么?”
李永昌一脸欲哭无泪,看了看自己的大靠山孙太后,只见这位太后娘娘,早已经被外头的混乱场面吓得六神无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再看看郕王殿下森冷的目光,李永昌哪怕再不愿意,也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从左顺门的缝隙里头挪出来,道。
“郕王殿下有言,马顺已死,尔等跪伏于此,究竟所欲何为?”
站在门口,李公公的腿都是抖的,只敢离门口不到两步远,时刻准备着见势不对就跑回去。
底下群臣此刻依旧没有从那股热血当中冷静下来,听闻此言,群情激奋,七嘴八舌道。
“请殿下处置王振一党……”
“对,除了马顺,还有内官监的毛贵,也是王振一党!”
“还有司设监的王长随,皆是罪不容赦……”
眼见这帮大臣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一脸的跃跃欲试,就差直接冲上来了,李永昌连忙跑回门后,拜倒在朱祁钰面前,原封不动的将朝臣们的话,说了一遍。
朱祁钰就在门后,听得清清楚楚,此刻冷哼一声,道。
“那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去将毛贵和王长随一并拿来!”
第61章 震怒
李永昌顿时打了个激灵,偷偷看了一眼孙太后,见她老人家仍旧扶着心口,神色惊惶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毛贵和王长随,都是内宫当中有名的大珰,今上孝顺太后,连带着王振一党的内官,也都对孙太后十分恭敬。
自从今上出征之后,可以说孙太后掌控内宫,靠的大多都是这些内官,所以李永昌才有所犹豫。
不过眼下太后娘娘的状态,似乎也做不了决断,再想起外头大臣咄咄逼人,恨不得立马扑上来的样子,李永昌只得道。
“是!”
群臣还在外头跪着,李永昌带着人回宫,没多大会,就将两个大珰五花大绑的带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看了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毛贵和王长随二人,朱祁钰摆了摆手,淡淡的道。
“将此二人,逐出门去!”
李永昌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想想外头那帮恨不得咬死王振一党的大臣,这要是把人放出去,还不得跟马顺一样被打死……
然而在朱祁钰淡然的扫视之下,李永昌还是没敢说话,支使着人,将毛贵王长随二人从门缝了塞了出去。
外头跪着的群臣百官,见到这两个平素跟着王振作威作福的内官,就这么被绑的死死的丢了出来,顿时群情激奋。
“贼子!”
“王振党羽,该死!”
“阉党看打!”
好几个年轻热血的御史纷纷跳了起来,扑在二人的身上,一拳一拳地打在他们身上。
紧跟着,上来的大臣越来越多,众人边打边骂,犹不解气,一口一口的啐在二人身上,更有甚者,直接上口又咬又打。
直到片刻之后,二人同样都没了气息,群臣的怒火才渐渐平息下来……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阵紧密的步伐声。
不知何时,四面八方涌出了上百个头戴尖帽,身着褐色衣服,脚蹬白靴的番子,手里各个拿着短棍,为首者正是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的金英。
紧接着,又是一队人马自西边过来,同样大约有上百人左右,各个挎着绣春刀,为首者身着一身锦绣飞鱼袍。
两批人马,几乎同时到达广场中央,随即便隔着四五十步的距离,遥遥将混乱的群臣围起。
群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一直紧闭的左顺门被缓缓推开。
朱祁钰在一干内侍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在群臣面前站定。
然后,金英和那名身着飞鱼袍的锦衣卫一同上前,跪倒在地,道。
“臣金英,臣卢忠,率东厂及锦衣卫前来护驾。”
“你们暂且退下……”
朱祁钰点了点头,一摆手,二人便起身,退到他的身后,目光肃然地扫视了周围群臣一圈,朱祁钰才缓缓开口道。
“尔等,可知罪?”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一盆凉水在朝臣的头上兜头泼下,浇了个透心凉,顿时让在场的群臣都冷静了下来。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四周虎视眈眈的数百持刀的锦衣校尉和东厂番子。
方才虽则混乱,但是不管是马顺带来的那几个锦衣卫小校,还是后来大打出手的群臣,对于九卿级别的重臣还是不敢乱来的,因而虽然混乱不堪,但是他们倒没出什么意外,不过是衣袍上沾了不少尘土而已。
不过此刻望着朱祁钰阴沉地快要滴出水的面容,这帮大臣心头皆是不由得暗叫一声不好。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别人不知道,但是这些九卿重臣,自然是个个清楚,郕王可并非外间印象中的软弱可欺之辈,单看眼下这副局面,便可知晓,这位郕王是真的生气了……
然而还没等到他们开口说话,便有几个激愤不已的年轻御史跳了出来,高声道。
“郕王殿下,王振一党专权祸国,肆意妄为,此等贼子,我等锤杀何错之有?”
“是啊,殿下,我等一心为国,奋力杀贼,何罪之有?”
“殿下不可听信谗言,行昏庸之事,妄责忠臣,寒天下之心啊!”
一时之间,刚刚平静下来的广场,又是一阵嘈杂声起,大有方才群情汹涌的架势。
然而朱祁钰不是马顺,他可不吃这一套,眉头一拧,轻声厉喝道。
“够了!锦衣卫何在?将这几个无君无父的混账拿下!”
噌噌噌!
一阵兵刃出鞘的声音响起,周围的锦衣卫纷纷抽出手中的绣春刀,朱祁钰身后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卢忠一挥手,便有十几个锦衣卫小校扑了上来,从群臣当中抓了几个叫的最厉害的青袍御史。
这帮大臣刚刚经历了一番斗殴,早就没了体力,被几个锦衣卫小校揪着就拎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论嘴炮没人比得过御史,可论抓人,还没人比得过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小校,来之前便受了吩咐,不必对这些人客气,抓着这帮蹦跶的最厉害御史官们,两人架一个,就拎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见他们梗着脖子不肯认罪,几个小校对着他们的腿弯狠狠一踢,这帮御史纷纷拜倒在地。
“尔敢!”
“有辱斯文!”
“尔等锦衣卫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朝廷命官动手!”
眼见这些锦衣卫趁机报复,那些被抓出来的御史,更是愤愤不平,厉声喝道。
然而这些锦衣卫却充耳不闻,左右各一个,死死的抓住这帮御史的臂膀,生生的把头按了下去。
便是如此,还是有几个御史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更有甚者,挣扎之中甚至高声道。
“我朝自太祖立国,从无因言获罪,擅杀谏官之先例,殿下总政秉国,却放纵厂卫欺凌朝臣,与王振一党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