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他立在南宫门外,心中也是颇多感慨。
前世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的遥遥望着南宫,但是,却始终不曾踏进去过一步。
两世为人,这竟是他第一次,即将迈入这个太上皇“颐养天年”的地方。
宫门早已经打开。
随着天子驾临,南宫当中涌出一队宫人,为首者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宦官,胖胖的,看着就觉得很有福相。
此人正是如今南宫的总管太监,阮浪。
“内臣阮浪参见陛下。”
“平身吧,太上皇在何处?”
朱祁钰的脸色倒是平静,开口问道。
于是,阮浪起身,恭敬的答道。
“回陛下,重华殿中已准备停当,太上皇正在更衣,待群臣进殿,便可受贺。”
“嗯。”
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表示,朱祁钰抬步便率先迈入了重华门,直奔重华殿中而去。
相对于天子,群臣可不敢这么随意,老老实实的在礼官的指引下,跟着阮浪排成长长的队伍,按照顺序进了重华殿。
虽然说,重华殿最开始就是按照太孙议政殿的规格建造的,但是,满朝的文武大臣这么多人一起进来,还是挤得满满当当的。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来南宫,老大人们一路上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么一看之下,不少性格方正的大臣便皱了眉头。
若说仅仅是宫殿华丽也就罢了,这南宫当中,侍奉的宫婢,未免有些过多了。
而且,看着南宫中来来往往的宫女,老大人们的第一感觉就是,虽然这些宫女面容姣好,但是,妆容打扮上,却莫名有一股轻佻的气质,让人见之便觉得与森严的皇家宫苑有些格格不入。
于是,又有不少大臣想起了京中最近的传闻。
据说,太上皇归南宫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连纳了三个新的妃嫔,这可比选秀的速度要快多了。
要知道,天子上次选秀,虽说选了一妃二嫔四才人。
但问题是,天子是八年一选,可太上皇这才回京不到半年啊,这么下去,过上几年,太上皇的后宫,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呢……
更有甚者,有人还想到了随口一些不知不真假的传言。
据说,太上皇新纳的几位妃嫔,虽然位份都不高,但是威风都不小,刚刚被册封没多久,便跋扈的很,仗着太上皇的宠爱,跟几位妃位乃至贵妃位的娘娘,都屡有摩擦……
怀着各种纷乱的心思,群臣在重华殿中站定。
随后,礼官高声喊道。
“陛下到。”
于是,群臣俯首,天子自殿外走进来,越过群臣,在大殿的最前端站定。
“太上皇到。”
随着礼官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一干内侍宫人的簇拥下,后殿中走出一道身影。
群臣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归京之后,一直隐居南宫的太上皇。
今天的太上皇,身着一身玄色冕服,头戴十二旒冕,看起来倒是颇具帝王威仪。
看的出来,这段时间,太上皇保养的很好,虽然只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但是肉眼可见的,比刚刚从瓦剌归来的时候,状态要好了很多,身材也胖了一些。
尤其是,在冬至大节这样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许久未见朝臣,太上皇的气色颇佳,脸上白里透红,显得十分红润。
相对之下,天子就显得朴素一些,换上了一身正红色通天冠服,许是因为疲累,脸上隐有倦色。
二人相对而立,片刻之后,太上皇走上御阶,在正中的御座上坐下。
“跪!”
大乐不停,礼官声音再起,群臣叩首跪地。
然而,最前端的几位大佬,在下拜的时候,却不出意料的看到,最前端的皇帝陛下,依旧只是躬身拱手,并没有按照仪注当中所写,行叩拜礼。
好吧,这算是当今天子,为数不多的,会任性的时候。
而且,任性的让人头疼!
上回迎接太上皇的时候就是这样,上仪注的时候,他老人家啥都不说,但是真正到举行仪典的时候,天子就我行我素,只肯行拜礼,而不肯行叩首礼。
这简直就是在耍无赖。
仪程都已经开始了,自然不可能中断,如果是别的大臣敢这么干,早就被纠仪御史架出去了,但是,面对天子……
好吧,看见了只能当没看见,不管怎么说,先把仪典行完再说。
只不过,某总宪大人不由叹了口气。
得,这回冬至结束,底下那帮小崽子,肯定又要拿这件事情闹腾了,头疼……
“兹遇冬至,律应黄鐘,日当长至,恭惟太上皇陛下膺乾纳祐,福寿安康。”
除了这小小的波折之外,这场朝贺倒是没有再出其他的意外,各种的仪程走下来,折腾了约两炷香的时间,群臣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离开了南宫。
接下来,天子和太上皇要继续祭奠太庙,而群臣可以休息片刻,然后要继续赶往奉天殿,举行大朝会。
这一天,出乎朝臣们的意料,平顺无比,和往年的冬至大节,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又好像有一些变化,正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什么……
第575章 胡老大人带不动
冬至之后,便是正旦。
对于一年到头没有什么正经长假的老大人们来说,冬至过去了,就已经进入了半停滞的状态。
这个时候,该处理的要紧政务都处理完了,剩下的也就是各衙门的年终总结,但是,这些事情,老大人们入了十二月就开始做了,现在早已经弄得差不多了。
所以,大多数的衙门都开始变得闲散下来。
老大人们该访友的访友,该置办年货的置办年货,上衙的时候,无非处理一下地方上的贺表,祝词之类的事情。
除了一些紧急的要务,就连地方上,也不会不长眼在这个时候找事。
总之,从冬至大节开始,整个京城大多数的人,都怀着喜悦的心情,期盼着一年一度的春节到来。
当然,每年这个时候,礼部总是闲不下来的。
礼部素来清贵,没有多少事务可忙,但是说来也怪,自从当今天子登基之后,礼部就没停下来过。
登基大典,选秀册封,宗室进京,开设宗学,太上皇归朝,东宫出阁……
忙完一件事又一件事,而且桩桩件件都是要紧事,不敢有丝毫的差错,可谓忙的团团乱转。
更不要提,过了这个年之后,开春就是会试。
对于礼部的老大人们来说,真可谓是加班加到死。
尤其是随着李贤被罢免出京之后,礼部一时只剩下王一宁一个侍郎操持,更是难以为济,逼得王老大人每天上了衙头一件事,就是去逮某个日常摸鱼的大宗伯。
没办法,去晚一点,胡老大人点完卯,直接打道回府补觉了就……
要是平时也就算了,但是今天是部议的日子,虽然在朝会上,胡濙代表礼部放了话,无论太子出阁时是否备府,礼部都可以很快拿出详细的仪注。
但是,毕竟二者的仪程差别还是有很大的,尤其是太子殿下兼具双重身份,既是太上皇的嗣子,又是天子的储君。
行礼具体该如何操作,怎么行,先后顺序如何,每个细节需要诸多斟酌。
这其中的很多事情,并非是他一个侍郎可以决定的了的,必须要有胡濙这个尚书坐镇才行。
被强制上班的胡濙老大人老大不高兴,黑着一张脸,捧着茶壶坐在桌子旁边,听着底下吵架(划掉)讨论。
没多大会,他老人家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在底下带着几个郎中主事埋头干了半天活的王侍郎,一抬头,看见自家老大在打瞌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往前走了两步,王侍郎一本正经的提高声音,大声道。
“大宗伯,太子出阁的仪注已经基本定好了,但是还有几处有争议的地方,需要您点头,还有就是,钦天监那边选了几个日子,您瞧瞧?”
胡老大人被王侍郎轰隆隆的声音一惊,顿时困意尽散,眨了眨迷茫的眼睛,道。
“什么?该午膳了?那就散了吧……”
说罢,抱着半凉的茶壶皱了皱眉,但还是灌了一口,然后砸吧着嘴,再一看下头,却见没有人动。
那些郎中主事们面面相觑,望着前头的侍郎大人和尚书大人,满脸都是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一旁的王侍郎早已经拉长了脸,直接将手里的公文塞到了胡濙的面前,拉长了声音,道。
“大宗伯!”
胡老大人看了看王一宁,又看了看底下不知该走该留的侍郎主事们,脸色略显无奈,不情愿的把公文拿起来翻了翻,明显敷衍之极的道。
“嗯,做的不错,但是还有几个地方需要再改一下,大家先去用膳吧,下午回来接着议。”
说罢,将翻了没两眼的公文搁下,起身就要溜号。
然而,已经为了这件事情忙活了好几天的王一宁,岂会放过这个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
在长期和大宗伯的斗争当中,王侍郎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不动声色的往右迈了一步,正正好好的挡在了某大宗伯离开的去路。
随后,他拱手道。
“大宗伯,这份仪注,已经按照您的要求,修改了三遍了,具体还有何处不妥,请大宗伯示下,下官好带着其他人继续修改。”
被封住了去路的胡濙,脸色有些悻悻,无奈的转过身,重新回到桌案前坐下。
这回,老大人总算是认真了起来,架起自己的青铜镶金水晶叆叇,捧起刚刚的公文,仔仔细细的瞧了起来。
大约过了半柱香之后,胡濙总算是抬起了头,闭目沉思了片刻,再睁开眼睛是,没有半丝方才的迷惘浑浊之意。
他老人家拿起旁边的毛笔,在公文上圈画了几处,然后又看了一遍,脸上总算又重新露出了笑模样。
将毛笔搁下,再将公文叠了起来,胡老大人没有递回去,而是反手拿镇纸将公文压在下头,然后笑呵呵的朝着底下的郎官们说道。
“公文老夫批好了,一会先拿给你们侍郎大人看看,有几处不妥的,午后再继续商议。”
“大伙忙了一早上了,想必早就疲累饥饿了,这就下衙吧,老夫可不管饭。”
说着话,胡老大人拍了拍脑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
“对了,昨日老夫见了户部的那个沈貔貅,敲了他一笔年货,放在库房里头了,大伙走的时候,每人领一份。”
“这可都是沈貔貅一点点从宫里敲诈出来的好东西,他这个只出不进的性格,老夫从他那弄回来可费了老大劲儿了,大伙可着自己喜欢的拿!”
沈貔貅自然指的是户部的尚书沈翼。
这位老大人自从执掌了户部,一向以抠门著称,尤其是今年互市,国库明明进了不少银子,但是,这位老大人还是一副只出不进的架势,各种用度都卡的死死的。
以至于,私底下里,不少朝臣都送了他一个诨号,叫“沈貔貅”。
不过,以沈尚书的身份,真正敢明面上这么打趣他的,满朝上下,也就胡濙一个人了。
于是,原本严肃的部议顿时气氛变得欢快起来。
“辛苦大宗伯了。”
“对,大宗伯亲自讨要来的年货,可得好好瞧瞧,别去晚了没了。”
“同去,同去……”
礼部当中,虽然胡濙平时不怎么管事,但是,依旧是无可置疑的一把手,也就是他平素待人宽和,不计较,所以,整个礼部的气氛都很宽松。
但是,宽松不代表没规矩。
比如这个时候,老大人很明显是真的在赶人了。
所以,哪怕眼睁睁的看着,距离下衙的时间还有足足一个时辰,哪怕他们刚用了早膳没多久,一点都不饿,哪怕他们知道,户部的沈尚书,根本不可能这么大方的拿出什么好东西免费给礼部……
这些郎官们还是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拱手告饶,纷纷告退而去。
不多时,底下走了个干净,只剩下胡濙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主位上,而在他的下首,王一宁则是恭敬的站着。
别看他刚刚的时候对待胡濙那么随意,连直接拦人都敢,但是,还是那句话,那是因为他清楚,尚书大人待人宽厚,不在意这些小节。
真正什么时候该收敛的,半点也不能逾矩,这一点,王侍郎心里明镜似的。
待最后一个主事也拱手离开了公房,胡濙将镇纸拿开,将公文重新放到自己的面前,却依然没有递过去,而是抬头问道。
“文通啊,老夫没记错的话,你是永乐十六年的进士,对吧?”
王一宁点了点头,谨慎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