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王爷若是打算用顾兴祖等人的性命,来交换京营的提督大权,请恕老臣不敢违背祖制。”
三位勋贵当中,李贤的资历最老,说话的份量也最重。
刚刚的片刻时间,他已经衡量的很清楚了,顾兴祖等人的性命固然重要,但是京营的提督大权更重要。
这次勋贵虽然损失惨重,但是总还是有那么几位三代勋贵可以顶上去的。
但是若丢了京营的提督大权,勋贵才真的会一蹶不振。
权衡之下,他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何况纵然是真的到了最坏的情况,勋贵全力以赴,也未必不能保住顾兴祖等人的性命,最多是夺爵流放罢了。
虽然依旧难以接受,但是总比丢了京营要好。
朱祁钰目光幽深,淡淡的在三位勋贵的身上扫过,道。
“三位或许不知,刚刚兵部已经送来了明日廷推的提名名单,打头的是为事官石亨,其次是赵伯爷,最后是驸马都尉焦敬,三位都曾在朝堂摸爬滚打多年,想来廷推的惯例,不用本王多说吧。”
郭晟等人的脸色略略一变,但是没有说话。
于是朱祁钰将兵部递上来的奏疏拿过去,三人传阅了一番,最后还是李贤开口道。
“王爷的意思我们明白,但是石亨怎么说都算是勋贵的一员,王爷难道觉得,我等会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朱祁钰笑了笑,看来这几位勋贵还不傻。
于谦作为兵部侍郎,已经勉强算是臣当中的一级序列,所以他做起事情来,自然不会无的放矢。
这份名单,其实拟定的非常能看出一个人的政治功力,或者更贴切的说,于谦选的这个人,特别的巧妙。
政治斗争,永远都不是一味地仗势压人,分化拉拢也是必要的手段。
石亨这个人,本身的能力是足够强的,这是于谦选择他的前提条件,也是说服众臣的最大筹码。
毕竟这个时候,若是选一个能力平庸的人提督京营,是在玩火自焚。
但是在此前提之下,不妨碍于谦尽一些臣打压勋贵的本分。
要知道,京师当中能力强的将领,虽然都被皇帝带走的七七八八,但是划拉划拉,还是有那么几个的。
但是他偏偏选了石亨!
石亨除了能力足够之外,还有几个显著的特点,首先便是,他是勋贵的一员,但是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京师勋贵,他的家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佥事。
勋贵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对于勋贵来说,尤其是对于常年不会外出打仗的京师勋贵来说,论资排辈的传统比臣要重得多。
石亨这么一个低阶勋贵,一下子越过那么多公侯伯,执掌五军都督府,提督京营,勋贵们,尤其是一批老资格的靖难勋贵,心里只怕要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但是他们又无法反对,毕竟站在勋贵的角度,于谦并没有打破规矩,石亨纵然是低阶勋贵,也是勋贵的一员,有这些年四处征战的军功傍身,由他出掌京营并非说不过去。
而且就想李贤所说的,要分清楚“轻重缓急”
身为靖难勋贵的一员,他们固然对石亨这么一个外地来的低阶勋贵掌权多有不满,但是更不愿意将京营交给臣。
不过这番想法,在朱祁钰看来,实在是可笑之极。
轻哼一声,朱祁钰开口道。
“提督之权,不过虚名而已,即便本王今天不找你们来,你们以为自己真能保得住京营吗?到最后不过名存实亡罢了!说不定到最后,连五军都督府也未必保得住!”
郭晟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朱祁钰这番话的意思,他自然听懂了。
石亨毕竟是低阶勋贵,这些年南征北战,几乎不怎么待在京师当中,这就决定了他在京城当中,没有其他勋贵那样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尤其是现在的石亨,是戴罪之身。
这样一个人,骤然上位,必定会引起多数勋贵的不满。
而他又是依靠臣的力量上位的,那么可以想见的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要依靠臣的力量,才能掌控五军都督府,而臣也能依靠他,逐步蚕食五军都督府的权柄。
想明白之后,郭侯爷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一声。
这帮臣,端的是心机深沉,这种阴损的手段都能想出来!
郭晟阴着脸,开口反问道。
“那么照王爷的意思,我等就只能束手就擒,交出京营吗?”
“不然呢?”
朱祁钰淡定地怼了回去,一下子噎的郭晟哑口无言。
他的本意,是想反讽一下这位郕王爷,毕竟他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为了劝他们交出京营罢了。
石亨上位,的确有很大的风险
但是很多时候,人本能的会去维持长久以来形成的格局,就如京营提督之权,哪怕郭晟自己心里明白,京营被臣蚕食已经无可避免,但是要让他放弃京营去换其他的勋戚暂时的安稳,他还是不愿冒这个风险。
“成大事者,何必拘泥于一时之得失?抛开别的不提,京营的情况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本王且问尔等,如今京城勋贵的状况,把着提督大权又能如何?”
朱祁钰俯了俯身,一字一句的说道。
“想清楚了,本王是在帮你们!”
郭晟张了张口,这话他的确没法接。
现在京城是什么情况?也先步步逼人,大战将起!
这等局面之下,要的是一支能打能战的精兵。
可如今的京营
郭晟等人心里自然清楚无比,如今的京营不仅多为老弱残兵,而且还操练混乱,兵器短缺,缺额严重。
想要固守京师,整备京营是必须的!
但是
不得不说,这就是勋贵现在最尴尬的现状,英国公死后,京城勋贵当中,根本找不出一个能力威望都足够弹压一切的勋贵,来整备京营。
要知道,京营本就是勋贵的底盘,如今这种情况,基本也是勋贵一手造成的。
换句话说,一旦要出手整备,必然会触动很多勋贵世家的利益。
京城勋贵盘根错节,光是人情求告下来,便足以让人感到无比棘手,到最后,怕还是要依仗臣的力量。
这也就是朱祁钰所说的,把着提督大权又能如何?
到最后还是要和臣合作!
郭晟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不时地侧过身子,跟李贤和赵荣说两句,朱祁钰就这么看着,也不催他们。
直到过了半盏茶左右的时间,郭晟才道。
“京营毕竟是五军都督府的核心,顾兴祖他们几个的份量,还不够”
朱祁钰笑了笑,能提条件就好。
天可怜见的,他这回可真的是为了这帮勋贵好,结果还费这么大劲儿,果然是好人难当
半炷香后,郭晟等人走出集义殿。
直到确认那位郕王殿下没人遣人暗中跟随,郭晟才一脸犹豫的道。
“李侯爷,咱们真的,就这么答应郕王了吗?这件事情,可”
李贤叹了口气,幽幽道。
“如今我勋贵一门,已是案上鱼肉,臣气焰一日胜过一日,我等勋贵几无幸存之理,至于宫中,你也瞧见了,太后是万万斗不过那位郕王爷的,若不搏上一把,我勋贵何时才能重现鼎盛之时?”
郭晟默然无语,最后只得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47章 慈宁宫中
慈宁宫。
“你说郕王召见了三位勋贵?可探听到他们谈了什么?”
孙太后靠在软榻上,听着李永昌的禀报,额头忍不住一阵发胀,问道。
这几日下来,孙太后觉得,自己把前半生没操的心,全都补了回来。
一边担心着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另一边还得密切关注着朝局的动向。
天知道昨天夜里,金英回来一五一十的将集义殿中议事的经过,以及兵部发来的军报告诉她之后,孙太后几乎气得差点昏倒。
她怎么生了这么一个糊涂的儿子!
这头她还在帮他勉力遮掩,稳定朝局,结果那边他竟然干出拿功臣家产慰劳敌人的事情,没得被人抓住了话柄,大做章。
还有那个郕王,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竟然敢下令各个关隘守将,拒绝瓦剌的一切要求,这要是万一他们恼羞成怒,对皇帝下手可怎么办呀
孙太后又愁又气,白头发都多了不少,慈宁宫的瓷器更是碎了一地。
所幸还有个金英是能顶事儿的,给她出了两个主意,一个是赶快册立太子,另一个则是拉拢勋贵。
册立太子还算顺利,不管是内阁还是礼科,都十分配合。
但是勋贵这边
今天一大早,郭晟他们递了牌子要进宫觐见,孙太后颇感高兴了一阵。
郕王那边,摆明了是要打压勋贵,她正好拉拢过来。
要知道,如今京城当中的大部分兵力,看似是在她的手中握着,但是孙太后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实际上能够掌握的,无非是焦敬暂时管着的京营而已。
要知道,如今皇帝已经亲政数年,兵权一向都是被皇帝掌握的,她一个深宫太后,又不想着谋朝篡位,自然不会在兵权方面下功夫。
焦敬本身是外戚,他的妻子是先皇的姐姐庆都大长公主,当初孙氏掌管六宫,庆都大长公主则是掌管宫外皇庄,妯娌俩关系很好。
焦敬自己也是走了庆都大长公主的门路,找孙太后向皇帝提起的,有了这一层关系,孙太后才敢放心地倚重他。
至于剩下的锦衣卫和京卫指挥使司,皇帝在的时候,自然是效忠皇帝。
如今皇帝不在,他们看似是听从太后的诏命,但是孙太后心里头清楚,自己实际上对他们没有什么太大的约束力。
尤其是京卫指挥使司,如今掌事的孟瑛和张輗,都是靖难勋贵,世家出身,若是能够把勋贵们拉拢过来,这京师的兵权才算是握得稳。
毕竟,京营一向是由勋贵来执掌,就算是郕王想玩什么花样,搞了个什么廷推,也绝不敢从勋戚的手中抢京营。
不然,那帮勋贵可是要拼老命的!
今天郭晟三人,在慈宁宫当中的表现,也再次让孙太后确认了这一点。
本来和他们谈过之后,孙太后这些天提起来的心,都已经放下了大半,但是听说郕王又召了他们过去,这心竟又提了起来。
尽管她知道,只要郕王想要京营,勋贵就不可能和他站到一起,但是回想起这些日子一来,朱祁钰的种种表现,孙太后总是感觉不太放心。
“回太后,郕王召见几位勋贵的时候,遣退了随侍的内臣,就连金公公,也被他寻了个由头打发走了,所以他们到底谈了什么,暂时还打探不到。”
李永昌道:“不过三位勋贵出宫的时候,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看的样子,大约,应该是谈崩了吧”
孙太后不由感到一阵烦躁,轻哼一声道。
“这么紧要的事情,竟然能被支出去,哀家要金英去做什么?还有你,什么叫大约谈崩了,这等事情,是能糊弄过去的吗?”
见太后娘娘生气了,李永昌赶忙下跪请罪:“内臣无能,太后娘娘恕罪,臣这就遣人去几位勋贵的府里去问,定给太后娘娘一个准信。”
眼瞧着李永昌可怜巴巴的样子,孙太后摆了摆手,道。
“罢了罢了,遣人暂时不必,如今正是用人之时,这般举动,未免让成安侯他们心生疑虑,你起来吧!”
李永昌擦了擦头上的汗,慢慢站起来。
却听孙太后叹了口气,幽幽道:“哀家总觉得,这个郕王在密谋着什么,明日朝会,定有大事发生,可惜哀家毕竟是后宫之人,不方便过去瞧着”
这个时候,外头走进来两个内官,在李永昌的耳边说了几句,然后递上一份奏疏。
李永昌于是走过来,道:“太后娘娘,这是礼部上的册封仪注,据说郕王那边已经批了,时日就定在后日!”
三日后?
孙太后将奏疏接过来,仔细的翻了翻,眉头略略舒展了几分。
这倒算是个好消息!
她之前听从金英的建议,直接省去了所有的步骤,下旨册封东宫,虽然名义上是省去了步骤,但是也并非真的省去了。
只是将名分先确定下来,之后肯定要再补上册立仪典。
要知道,仪典的意义并不只是礼法那么简单,盛大繁复的仪典,更多的是为了昭告天下,宣示东宫的正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