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345章

作者:月麒麟

不过,无论如何,这奏本里头的大多数内容,应该是真的。

有这份奏疏打底,任谁也不能说他胡濙不够尽力。

而且,按奏疏所言,在宣府的时候,这位大宗伯连愧对先帝,欲要致仕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太上皇还是无动于衷,那么再提要让他老人家去迎复,就是翻脸了。

咋,说说还不行,非要让胡老大人真的辞官吗?

所以,这条路是断了!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该派谁过去呢?

老大人们一阵发愁。

终于,在这个时候,天子开口道。

“诸位先生,且先不必着急,太上皇在迤北一年之久,尚能迎回大明,如今在宣府不过数日而已,且耐心等一等,总归会回来的。”

“你们或许不知,就在今日清晨,圣母宫中的总管太监王瑾,已经携着圣母的懿旨,亲自赶往了宣府,或许,懿旨到了,太上皇便能回心转意呢?”

太后的懿旨,一般涉及的是内宫事务,所以正常情况下,不需要通过六科,只需要在内廷备案即可。

因此,这桩事情,内阁的几个大臣,确实是不清楚。

何况,就算太后派了人过去,真的就是去请太上皇的?

老大人们依旧犹犹豫豫的,想说什么,但是又一时之间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就这么立在了当场。

见此状况,朱祁钰揉了揉额角,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成敬,前番兵部传来消息,说于先生现在何处?”

在这样的场合里,成敬对自己的分量一向很拎得清,天子不问,他绝不会开口多说一句关于政务的事情。

但是既然天子发问,他也能够立刻回答,略一躬身,成敬道。

“回陛下,于少保在土木堡陪同太上皇祭奠死难官军之后,便赶回了大同,然后在大同停留了一日,又赶往了甘肃巡查,此刻,应该还在甘肃。”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

“那好,传谕给于先生,让他即刻赶往宣府,负责太上皇在宣府的一应事务,务必设法,劝谏太上皇早日起行。”

成敬躬身领旨。

接着,朱祁钰才转过身,略显无奈的望着底下的一帮大臣,问道。

“诸位先生,如此可妥当?”

这话带着些许的情绪,让内阁的老大人们有点不敢接。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天子的确给出了诚意。

胡濙既然不能再去,那么在朝廷当中,身份地位能够和他比肩的,要么就是吏部尚书王文,要么,就是兵部尚书于谦了。

王文……不提也罢!

数来数去,还是于谦最合适。

硬着头皮,王翺看了一眼俞士悦,两人共同道。

“陛下圣明仁爱,臣等敬佩!”

按理来说,这件事情到这就该结束了。

但是,他们躬身下拜,却久久没有得到天子的回应。

良久之后,老大人们的腰都有些发酸,上首才传来天子平静的声音,但是这种平静,和往昔不同,带着丝丝的冷意。

天子道:“太上皇一事,或许京中朝中,各有揣测流言,尤其是,宣府的奏本到了之后,只怕更会物议沸然。”

“但是,朕要告诉几位先生的是,舒良举止不当,但他错在小题大做,错在为了抓捕刘永诚,擅闯了行宫。”

“但,土木堡祭奠死难官军,是太上皇的意思,是太上皇感念万民之举!是刘永诚为了一己私利,勾结随行护卫,阻止太上皇前往祭奠,所以,舒良为了太上皇的安全,才迫不得已,出手阻止。”

“国家国家,国在家前,享国之永,当承社稷责,经历诸多,这一点,想必太上皇已明白了,不知诸位先生,可能明白?”

话音落下,王翺和俞士悦等人,皆是心中一震。

天子的这句话,意蕴很深!

于是,他们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天子在召见胡濙和舒良的时候,对他们丝毫都不避讳。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内阁,到了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第528章 太后懿旨

宣府城,总兵府。

这段日子下来,朱祁镇的日子总算是过的舒心了一些。

虽然说那帮蒙古护卫还是下不来床,但是舒良那个碍眼的东西已经走了,整个总兵府的护卫职责,都交给了任礼这位老将。

说起来,任礼最开始晋封伯爵,还是他钦封的,再加上有孙太后的那份家信打底,他总算是有了可以信任的人。

而且更重要的是,任礼位高权重,是正经的勋贵重臣,而不像刘永诚一样,是个宦官,在皇权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想起刘永诚,朱祁镇眼前又忍不住浮现起,刘永诚离开之前的深深一拜,带着诀别之意。

心中再次升起一阵浓重的无力感,摆在面前,曾经在迤北日思夜想的珍馐美馔,也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这个时候,袁彬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拱手道。

“太上皇,慈宁宫总管太监王瑾到了,说是带了圣母懿旨,在外请见。”

“王瑾?”

朱祁镇皱了皱眉头,这个人他当然是知道的。

说到底,他自幼长在宫中,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内宫当中稍微有些资历的宦官,他自然是都认识。

王瑾这个人他之前还提拔过,是个得力的人,只不过,好像和王振的关系不算特别好,但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让朱祁镇感到疑惑的是……

“母后换了慈宁宫的总管太监?李永昌呢?”

虽然说,朱祁镇到达宣府这段时间以来,已经知道了不少朝廷发生的各种事情,但是内宫中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李永昌当时被打杀,缘由有些敏感,所以,也没有对外宣扬,知道内情的人,除了宫中的孙太后和几位娘娘,外朝也就是,当时左顺门之后,被宣召的几个重臣而已。

对外,依旧是圣母深明大义,太上皇忧心社稷,一个力主应立长君,一个主动禅位,保全京师,而天子则谨守本分,辞之再三,最后为宗庙计,承继大位为君。

文武百官,朝野上下看到的情况,便是如此,其中的刀光剑影,从不为外人所知,更何况李永昌这么一个小人物的生死。

不过,朱祁镇的这个问题,袁彬也是一头雾水。

他本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若非机缘巧合,内宫当中的那些大珰,连正眼都不会看他,这种宫廷隐秘,他又如何得知?

甚至于,在今天之前,他都不知道,当时在武英殿中,跟在圣母皇太后身边的大珰,名字叫王瑾。

看着袁彬迷茫的样子,朱祁镇心绪越发的复杂。

他本是随口一问,但是,袁彬如今的表现,却无形之中,又再一次提醒他。

整整一年了!

京城当中,早就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变化。

一切,都不是他当初熟悉的样子了……

烦躁的将手里的筷子拍在桌子上,朱祁镇往榻上一靠,摆手道:“罢了,让他进来自己说吧!”

于是,袁彬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来,再回来时,身后已经多了一个面白无须的宦官。

“奴婢王瑾,给皇爷请安。”

一般来说,“皇爷”这个用词,是宫中宦官对皇帝的叫法,所以,朱祁镇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袁彬和哈铭都叫他“陛下”或“太上皇”,刘永诚虽是宦官,但是个武人性子,忠心自是无疑,但是性格疏阔,不甚注意小节,又常年在外镇守,所以同样跟着袁彬称他“陛下”。

沧海桑田,仅仅一个称呼,又让朱祁镇心中转过了无数情绪。

与此同时,他对于王瑾的印象也变好了起来,收起那副随意的样子,坐直了身子,点头道。

“起身吧,朕记得之前慈宁宫的总管太监是李永昌,如今,母后提拔了你上来,想必是对你十分信重的,说吧,有什么事?”

说起来,这也是王瑾这一年多以来,头一次见到这位太上皇。

即便是之前在宫里,因为和王振不算是一党,所以他也不怎么能随侍在这位的身边,生疏是肯定有的。

所以,他一路上过来,都在想着怎么赢得太上皇的好感,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一切维持原状。

太上皇心里最大的心结,就是土木一役,不仅葬送了数十万官军,而且自己也丢了皇位,北狩虏营。

对于太上皇来说,这段经历如果能够抹去,他必定宁愿再也不记起他们。

所以,不用太过谄媚,一切就按照,之前太上皇还是天子的时候侍奉,太上皇必然会高兴。

果不其然,一个小小的称呼,王瑾就立刻赶到,太上皇的情绪温和了不少。

当下,王瑾恭敬的起身,拱手道:“回皇爷,奴婢此来,带来了圣母的口信和懿旨,这……”

说着话,王瑾瞥向一旁的袁彬和侍奉的几个宫人,犹犹豫豫的没有说下去。

朱祁镇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与此同时,他先前的那股悲春伤秋的情绪,也立马一扫而空。

之前的时候,孙太后已经写过一封信给他了,如果有要说的话,当时就说了,但是很明显,当时孙太后的意思,是让他自己斟酌,不必着急回京,所以,朱祁镇才一直悠闲的呆在宣府。

但是如今,孙太后再遣人来,带来了“口信”和“懿旨”。

前者意味着,有些话孙太后不便写出来,只能让心腹来口耳相传,至于后者,用上了“旨意”这种形式,就带着几分必须的意味了。

两重加码,朱祁镇顿时意识到……

“京城出什么事了?母后说什么?”

急急的问出口,朱祁镇瞧见王瑾踌躇的脸色,又道。

“放心,朕自南归之后,所用的人都是心腹,这几个宫人,是在瓦剌时就照顾朕的,至于袁彬,更不必有疑,到底出了什么事?”

于是,王瑾这才放下心来,道。

“回禀皇爷,圣母托奴婢带的话只有两句:东宫恐生变数,请皇爷莫再迁延,速归京师。”

说着话,王瑾从袖中拿出一份华贵的绢帛,递了上去,继续道。

“这是圣母亲笔所书,加盖了皇太后宝印的懿旨,请皇爷御览。”

袁彬上前,将懿旨拿了过去,展开放在案上,朱祁镇凝神望去,只见上面写道。

“上圣皇太后孙慈谕,晓太上皇帝祁镇。”

“去岁秋末,虏贼犯边,汝为天子,总率六师,罚罪惩贼,不意为奸邪所误,北狩虏廷,朝野上下,宫廷内外,皆恨责虏贼,盼君父早归。”

“彼时社稷动荡,宗庙殆危,也先虎视雄雄,图我京师,吾虽后宫之人,却不得不入外朝,先立太子,定臣心,再命郕王摄政,安稳社稷。”

“后得汝自虏中遣使传书而来,欲禅大位,绝虏贼挟天子以令朝廷之念,为社稷计,吾与群臣共扶郕王即位,先退虏贼,再图迎复。”

“今虏贼已退,吾与皇帝数遣使臣,终令尔自虏中南归,自得报日,吾与端静皇后,日夜期盼能早日团聚,太子虽幼,亦日日对汝画像请安叩首,纯孝一片。”

“不意归途之中,汝祭奠死难官军,竟心绪不稳,盘桓宣府不归。”

“尔为太上皇帝,固当悯怜诸军民将士,然大明以仁孝而治天下,汝既为兄为父,亦为夫为子。”

“身为人子,汝有老母深宫期盼;身为人夫,汝有贤妻日夜翘首,以泪洗面;身为人父,汝有纯孝幼子尚待教导养育;身为人兄,汝有皇弟屡屡相请。”

“天子当受社稷责,人子却当奉孝双亲,如今汝盘桓宣府,令老母妻子忧心,岂无愧疚之意?”

“汝见此懿旨,则令起行速归,不得迁延,此谕!”

应该说,这份懿旨的口气极为严厉,堪称斥责,将朱祁镇盘桓宣府的行为,直斥为不孝不悌,不慈不爱。

如此严厉的口吻下,隐藏的是这位圣母皇太后,急迫要让他回京的心情。

这番态度已经表明了,朱祁镇必须要回去!

与此同时,这封懿旨当中,也隐隐约约透出了很多东西。

譬如,孙太后刻意强调,先立太子,再命总政,得虏中书信,命禅大位,吾与群臣共扶郕王即位……

这些用词,让朱祁镇立刻就反应到,当初土木之后,为了皇位的归属,而产生的刀光剑影。

这些事情,都是极为隐秘,知道的人极少,同时,又不能落于纸面的。

孙太后这是在提醒他,远离政治中心,意味着他有很多的事情,都得不到消息,而信息的不对等,会造成决策的失误,这是政治上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