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想通了这些,卢忠抬头望了望天子,却正好见天子也望着他,口气意味深长,道。
“卢忠,朕对锦衣卫寄予厚望,大明的边境并不安宁,蒙古,辽东,西南,皆是锦衣卫可以大展拳脚之地,你不要令朕失望。”
果然如此,卢忠压下心中的激动,立刻拜倒在地,道。
“陛下放心,臣定当不负陛下重望,尽心竭力报效大明。”
第330章 巧言善辩宁远侯
刑部的动作很快。
因为本也没什么可审的,这种大案,刑部只有审讯的权力,但是没有判决的权力。
因此,在审讯了几日之后,刑部便将审理的情况和一应证物,送到了天子的面前。
文华殿中,朱祁钰坐在上首,底下坐着几个大臣,分别是新任的大理寺卿陈勉,刑部尚书金濂,左都御史陈镒,内阁大学士江渊,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除了这些负责法司事务的文臣,因为事情涉及到勋贵,丰国公李贤,宁远侯任礼也赫然在列。
李贤能来,是因为他是如今勋贵当中,资历最重也爵位也最高的人物。
至于任礼,则是因为,朱祁钰接到了一份来自几家勋贵府邸的联名请愿。
说是宁阳侯一案事关重大,需有勋贵参与审讯,于是共推了宁远侯任礼出面。
这份请愿书上,不仅仅有英国府一系的勋贵,燕王府一脉和降将一脉也有不少家府邸都在其中。
应该说,陈懋和郭晟二人被下狱,带给勋戚的震动还是很大的。
京城的勋贵圈子,就这么大。
虽然各有派系,但是总归来说,都是沾亲带故的。
再加上,勋贵如今本就势弱,宁阳侯和成安侯,怎么说都算是如今勋贵当中为数不多还能拿得出手的。
所以大多数的勋贵,还是希望能够尽量为他们争取一下的。
除此之外,虽然如今大多数的宗室都已经分批离京。
但是因为受命掌管宗人府,所以岷王和襄王两个,也都出现在了殿中。
所以实际上,虽然这只是一次小型的法司合议,但是阵容却相当的强大。
等人都到齐了,负责主审的刑部尚书金濂,便起身奏道。
“陛下,如今此案情况基本已明,广通王,阳宗王二人的证词,和薛瑄的证词基本对照,细节处也能对得上,没有证据显示,他们曾提前串供。”
“对于广通王的指认,宁阳侯和成安侯承认他们曾提前见过广通王,但是他们坚称,并不曾私下结交宗室,只是出于职责所在,了解真相后答应为广通王二人伸冤。”
“至于薛瑄指认的,他们欲借此案离间天家,损伤圣德,宁阳侯等人则是坚辞不认。”
话至此处,金濂略停顿了片刻,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一旁的任礼,继续开口道。
“除此之外,广通王等人的证词当中,还提及到了驸马都尉薛恒,会昌伯孙忠二人,说是他们二人牵线搭桥,广通王等人才结交上了宁阳侯等人。”
“不过,此二人身份特殊,刑部不敢擅专,故只能请陛下亲自决断。”
说完之后,金濂便闭口不言。
这件事情干系重大,刑部只负责审,其他的一概不多说一句话。
至于薛恒和孙忠二人,身份特殊在哪,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一个是常德长公主的驸马,一个是宫中上圣皇太后的母族,可都不是好惹的。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
“既然案情已明,那么众位卿家认为,宁阳侯等人该如何处置?”
按理来说,涉及到刑罚案件,大理寺是最为权威的。
但是近些日子,大理寺的主官换得着实有些勤。
原本,俞士悦任大理寺卿的时候,薛瑄任大理寺右丞,后来俞士悦升入内阁。
结果没过几个月的工夫,薛瑄又进了诏狱。
没奈何之下,朝廷只能夺情起复了前年因为母丧而回乡守孝的前任大理寺卿陈勉。
这位陈老大人风尘仆仆,昨日才赶回京师上任,此刻脸上还带着些许疲色,闻言,只得谨慎道。
“陛下,臣刚入京师,对案情了解不详,不敢妄下定论,不过若案情属实,那么宁阳侯等人私下结交宗室在先,以镇南王之案诽谤圣德在后,按律当削去爵位,流放戍边。”
其他的大臣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出言反对。
应该说,这是当时御审之时,大家心中就已经有所准备的结果。
然而这个时候,一旁的宁远伯任礼却开口道。
“陛下,此案关系重大,臣有几处疑惑,不知陛下可否准臣询问。”
众人心知肚明,任礼就是勋戚们推出来,希望最后挽救一下宁阳侯等人的,因此,倒也未感意外。
朱祁钰面色也没什么变化,轻轻点了点头,道。
“准!”
于是任礼起身,对着金濂开口问道。
“敢问金尚书,方才所说,驸马都尉薛恒和会昌伯孙忠皆牵涉其中,可否详述。”
金濂没想到任礼会问到这个,但是略一犹豫后,他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开口道。
“这是广通王和阳宗王二人供词中所述,这两位的审讯乃是由锦衣卫来完成,因此,还是让卢指挥使来说吧。”
被点了名,卢忠皱着眉头,上前行了个礼,开口道。
“回任侯的话,根据广通王等人的供认,他们二人本是受了苏氏蒙蔽,坚信前岷王世子有冤,故而他们为报母仇,早早便和京中有所联络。”
“他们先是联系上了会昌伯,以金银财物贿赂会昌伯,希望通过会昌伯能够将此事直达天听,结果未料及,陛下召宗室进京,于是他们二人才决定亲自举告。”
“于是,他们进京之后,先是拜访了会昌伯孙忠,然后又拜访了驸马都尉薛恒,在他二人的引荐下,找到了掌管宗人府事的宁阳侯,怎么,有何不妥吗?”
任礼点了点头,却没什么表现,而是进一步问道。
“好,既然如此,本侯有一疑问,你方才说,广通王等人贿赂了会昌伯,所以会昌伯才替他们牵线搭桥,找到了宁阳侯,那么敢问卢指挥使,宁阳侯等人,又是为何会如此竭力相助于广通王等人呢?难不成,他们也收受了贿赂?”
这……
卢忠一时有些语塞,没曾想任礼会从这个角度来质疑,略一思忖之后,他便答道。
“广通王等人的证词当中,并未有向宁阳侯等人行贿之举,但是他们私下结交,既有证词也有人证,这一点是推脱不掉的。”
任礼摇了摇头,转身道。
“陛下,方才卢指挥使也说了,广通王二人自己,也是受了苏氏蒙蔽,不明真相。”
“所以这件案子经由他们之口,转述给宁阳侯,那么宁阳侯等人,自然也是受了蒙蔽,何况既然宁阳侯等人没有收受贿赂,只是出于公心,想要让沉冤得雪。”
“只不过,因为偶有失察,不慎之下错判了此案,故而臣以为,只能算是失职,离间天家之心,他们是绝没有的。”
“至于私下结交宗室一说,臣更以为不妥,广通王等人曾有言,他们在入京之前,结交的是会昌伯而非是宁阳侯。”
“入京之后,他们也仅是在会昌伯的引荐下,寻宁阳侯陈情,我朝并未禁止大臣和宗室之间正常的相互拜访,宁阳侯当时执掌宗人府,他们寻宁阳侯陈情,并无不妥,既然没有查出有贿赂勾连之事,自然也不能算是私交宗室。”
第331章 剑出偏锋
应该说,任礼能够从这个角度来为陈懋等人辩解,算是颇下了一番工夫的。
那次奉天殿上的御审,基本上已经把镇南王的案子给敲死了,绝无任何翻盘的余地。
基于这一点,宁阳侯等人的判审不公,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加上广通王和薛瑄二人的指控,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逻辑链。
环环相扣,直接给陈懋等人扣上了一定私结宗室,离间天家的罪名。
这种情况下,想要替他们脱罪可谓难比登天。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被任礼这帮人给钻了空子。
首先,宗人府是没有属于自己的衙门的,太宗之后,宗人府仅有勋戚虚领而无实衙亦无实官,宗室的日常事务,基本被礼部包揽。
如果出现宗室犯罪需要审讯的,因为宗室皆在封地,所以大多是朝廷派员调查,然后回禀。
但是这一次,广通王等人趁着进京的机会举告,就属于特殊情况了。
因此,任礼的第一招,就是将他们私下结交的实情,形容为举告的一环。
毕竟,即便是在民间,也有百姓拦轿喊冤的。
陈懋虽然是虚领宗人府事,但是总归也算是掌事,勉勉强强也能说得过去。
更重要的是,任礼一口咬死了,陈懋没有收受过任何的贿赂,言下之意就是,他没有徇私枉法,陷害镇南王的动机。
至于私下结交宗室的罪名,他则是全推给了会昌伯和驸马都尉薛恒。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孙太后的父亲,一个是孙太后的女婿。
在如今上圣皇太后还在的情况下,朝廷不可能真的把这两个人怎么样的。
至于最关键的一条,离间天家的罪名,任礼也巧妙的避了过去。
事实上,这才是他们最高明的一招。
镇南王一案,朱祁钰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在背后控制着大方向。
当时,之所以能够顺利的拿下宁阳侯等人,让镇南王顺利翻盘,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宗室亲王向朝廷施加的压力。
而串联起这些亲王的人,正是岷王。
但是岷王一大把年纪了,又岂会白白奔走,他之所以愿意如此费心竭力,甚至最后还接下了宗人府的差事,无非就是因为,他想要保住自己两个儿子的封国。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朱祁钰和岷王其实是达成了一致的。
御审之上,为了减轻广通王二人的罪责,也为了减轻这件案子的后续影响。
他并没有将广通王二人的行为定为蓄意诬告兄长,而是定成了受苏氏蒙蔽,不明真相。
如此一来,他们的罪名就是大闹宫宴,受人蒙蔽,虽然罪行是一样的,但是出发点是好的,勉强算是有了轻赦的理由。
但是这一点,如今却被任礼拿来做文章。
薛瑄指控陈懋等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不顾案情是否为真,只想着用这件案子逼迫朝廷,离间天家。
然而任礼现在咬死了,广通王等人受人蒙蔽,所以宁阳侯在审理的时候,也是被蒙蔽的。
他们都以为广通王举证的真相,就是实情,所以出于公心才如此判决,否认假借此案离间天家的罪名。
如此一来,薛瑄的证言就变成了孤证。
因为广通王等人,可以承认自己私下结交过勋戚,但是离间天家的罪名,他们自己也是承担不起的。
没有最重要的离间天家的罪名,那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下两位侯爵。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情上,任礼和他背后的人,必然是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在这完整的逻辑链当中,勉强找出了两个可以争议的点。
听了任礼的辩驳,朱祁钰脸色依旧平静,开口问道。
“那依任侯之意,又该如何处置?”
任礼没怎么犹豫,直接开口答道。
“回陛下,既然两项指控均不成立,那么陈侯之罪,至多不过失职,陛下既已罢去陈侯宗人府掌事之职,足可惩戒。”
“至于成安侯,驸马都尉焦敬二人,虽然有协助广通王等人伸冤之举,但是并未参与审理,不过一时冲动,在朝中仗义执言,臣以为,为朝廷颜面计,亦小惩大诫即可。”
“真正需要严惩的,是诬陷陈侯,真正意欲离间天家的薛瑄,此人图谋不轨,臣以为当流放千里为宜。”
站在任礼的角度,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保住陈懋的命,更重要的是,要保住他的爵位。
一个没有爵位的陈懋,对于勋贵的用处几近于零。
听了他这番话,在场的其他大臣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任礼想要保宁阳侯和成安侯,这一点他们能够理解,但是他要置薛瑄于死地,这就有些让文臣们接受不了了。
应该说,时至今日,尤其是那天御审的情况传出去之后,朝野上下,对于薛瑄的评价基本还是比较正面的。
一是因为他学问大家的身份,本就受人尊敬,二是因为老先生虽然自承其罪,但是坦荡磊落,而且最终推动了使团的出使。
大多数的朝臣,对于薛瑄的风骨都是敬佩的。
英国公府这边在设法搭救陈懋等人,但是文臣这边,何尝不是在变着法的想要搭救薛瑄。
这些日子以来,朱祁钰案头接到的为薛瑄求情的奏本,几乎就没有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