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216章

作者:月麒麟

考成法的优劣暂且不言,但是它规定各衙门置考成簿,定期向内阁汇报,由内阁定期考核官员。

这就是直接夺去了吏部对于官员的考核权,张居正死后,虽然考成法一度被废,但是内阁已经握到手中的权力,却从不曾放开。

张居正之后,内阁已经彻底成为了朝野公认的百僚之首,六部再不能与之相争,部院长官路遇阁臣,则需避让。

其后,虽然稍有反复,但是总的大趋势却不变。

于是,空前强大的内阁,终于对皇权产生了威胁,以致于天子不得不重新扶持内宦,用以抗衡内阁。

这其中的曲折利弊,实非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

沉吟片刻,朱祁钰开口道。

“先生所言,朕心中有数,此事朕会慎加思虑,先生先退下吧。”

王文起身,拱了拱手,便退出了大殿。

朱祁钰的神色有些复杂。

王文说这些话,一部分是出于公心,担忧内阁坐大,另一部分,只怕也是希望能够借助自己的力量,打压内阁。

他的眼光很准!

内阁,或者说至少是现在的内阁,最大的软肋就是圣宠。

想要侵夺六部的权柄,仅凭内阁那几个人是远远不够的,必须依靠皇权的力量。

事实上,内阁之所以能够不断坐大,最大的原因就是,天子在刻意扶持。

不论是为了更快的掌握朝廷,还是为了自己能够更轻松的玩乐。

总之,几代天子对于内阁的坐大,都是持鼓励态度的。

尤其是嘉靖到万历年间,基本不怎么召见六部大臣。

内阁成了天子的喉舌传声筒,和司礼监相互配合,某种意义上在代行皇权,焉能不坐大?

朱祁钰自己知道内阁坐大的危害,所以他对于内阁,一直都谨慎中带着一丝防备,早朝经筵也都不曾废弛,内外交流十分顺畅。

但是后世之君,却难免会给内阁这样的机会。

朱祁钰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延缓这样的过程。

阁臣转调六部就是第一步,如此一来,至少在品级上,阁臣是比不上七卿的。

前世,内阁的坐大,正是从六部长官转迁入阁开始的,这一世他反其道而行之,或许能有意料不到的效果。

另外,京察之后,五军都督府那边,也不能再继续拖延了。

还有就是,关于太子的教导,也需要加些新东西,不过这却是以后的事情了。

夕阳的余辉照耀在辉煌的紫禁城上,年轻的君王眉头微蹙,良久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321章 张軏的忧虑

夜,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屋檐上,顺着檐底滑落,打湿了青石砖地。

春寒料峭,寒意透骨,原本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但是几场春雨,却突然又掀起了一阵倒春寒。

因此,各家府邸不得不把已经熄掉的炉火,又重新点了起来。

英国公府的书法当中,炉火未起,反而开着窗户,任由呼呼的冷风夹杂着几点寒雨不时落入房中。

张軏两兄弟相对而坐,桌上的茶水早已变冷。

在他们面前的,是驸马都尉薛恒和太常寺卿许彬。

几个人就这么坐着,气氛有些凝滞。

片刻之后,薛恒似乎有些熬不住,起身想要去把窗户关上,但是刚走两步,却被张軏伸手按了回去。

“太暖和了不好,冷风吹一吹,脑子更清醒些。”

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张軏,薛恒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许彬也有些坐不住,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开口道。

“三爷,使团这边都准备妥当了。”

“这回,礼部,鸿胪寺都非常配合,就连户部那边,也没使什么绊子,给的金银财帛,比咱们想象当中的都还要多。”

“如此看来,迎回太上皇,果然是众望所归之事。”

然而他这番活跃气氛的话,却没有收到想要的效果,张軏仍旧沉着脸色。

倒是一旁的张輗冷笑一声,道。

“众望所归?我看众望所归的是龙椅上那位吧!”

“这些日子,老夫走到哪里,便听到哪里称颂那位孝悌治国,胸襟宽广,乃圣明天子。”

“怪不得那位答应的这么痛快,如此的好名声,谁不想要。”

两句话噎的许彬有些讪讪,只好闭口不言。

这个时候,一直皱着眉头的张軏终于开口,他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当中有些忧虑,道。

“二哥此言差矣,如今这位天子,并非是看重这些虚名的人,不然的话,当初登基的时候,他也不会冒着被朝野议论的风险,强改登基诏书。”

“何况,许寺卿说的没错,迎回太上皇,的确是朝中不少大臣,都一直希望的事情,不过……”

张軏侧了侧身子,转向一旁的许彬,继续开口问道。

“许寺卿,我没记错的话,鸿胪寺定下的日子,是三日后出发,可对?”

许彬点了点头。

张軏的脸上越发的显得有些忧虑,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皱眉道。

“许兄,你有没有觉得,此次使团的事情,太过顺利了些?”

许彬有些迟疑,片刻之后方道。

“三爷,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知道,三爷一直在疑惑,那天在奉天殿上,天子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就应下了派遣使团一事。”

“但是不论如何,这总归是好事,不管天子心中如何做想,只要他点了头,那么主动权便在我们手里了。”

事实上,张軏一直在担心的事情,许彬也清楚。

但是在他看来,不管天子有什么谋算,至少结果上来看,使团顺利的准备好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说服也先,让他同意放归太上皇。

到时候太上皇归朝,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有了依靠。

然而张軏却始终愁眉不展,沉吟片刻方道。

“许兄所说,我当然明白,迎回太上皇是大事,自然是越快越好,但是让我有些不安的是,这次使团的准备,未免也有些太快了……”

正常来说,一支使团从无到有,人员的调派,仪仗的准备,赐礼的调用,方方面面的事情,起码要二十天到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完成。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从天子点头派遣使团开始,到现在准备齐整,仅仅花了十天的时间。

礼部,鸿胪寺,户部等一众衙门,纷纷对使团大开绿灯,可以称得上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更重要的是……

“老夫暗中遣人去寻了礼部的郎官打听,据他们说,是宫里传下了话来,让各个衙门不得懈怠,尽快将事情办妥。”

这才是让张軏觉得最不安的事情。

按理来说,就算天子同意了迎回太上皇的事情,也该是不情不愿的。

但是现在看来,他反而比自己等人,要更加热心这桩事情。

张軏隐约有一种感觉。

他总觉得,宫里好像在着急,急着要让使团尽快过去。

许彬也沉默下来,他也感觉到,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但是皱眉想了半天,却始终不得要领。

“这,难不成天子是想要支开我们,好在京中有些动作?”

张軏没有说话,思忖了片刻,方缓缓点了点头。

“如今看来,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按着这个思路,张軏继续往下想,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开口道。

“如今宁阳侯,成安侯等人都被下狱,如果我们也被调出京师,那么五军都督府那边,做主的可就是赵荣和石璟两个人了。”

经过了土木之役后的大洗牌,五军都督府的局面,基本上分成了两派势力。

一派是赵荣和石璟为代表的新兴势力,他们根基不够,但是却是天子提拔上来的人,有圣宠,也有正印官的位置。

另一派则是张軏和郭晟为代表的旧势力,英国公府经营多年,五军都督府当中有很多的中层武将,都和英国公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两派当中,张軏这一派凭借人多势众,根基深厚,实际上是占了上风的。

不然的话,郭晟也不会舍下脸面,去给英国公府当马前卒。

但是如今,郭晟被下了诏狱,张軏马上就要随使团出京。

如此一来,他们这一系的人马,在五军都督府当中,必然会群龙无首。

听了他的话,一旁的张輗也反应了过来,道。

“三弟你说得对,宁阳侯和郭晟入狱,我身在京卫指挥使司,插不上五军都督府的事务,你一旦随使团出京,他们必然会对我们在五军都督府的人下手。”

说着,张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开口道。

“怪不得,那位早早的就把于谦给禁足了,又指使着李贤等人弹劾于谦,原来是打算把手往五军都督府里伸。”

相对于张輗的激动,张軏显得更加冷静。

他这个时候也想了起来,当时在奉天殿上,李贤的确曾经带着人,弹劾于谦的过失,希望借此拿回京营,只是后来,因为镇南王的案子折腾了太久,到最后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了。

但是可想而知,李贤等人既然提起了这件事情,背后必然有天子的授意。

那么,如果将这些事情串起来看的话,天子的意图就昭然若揭了。

京营被文臣夺走,是勋戚们心里的奇耻大辱。

如果李贤等人能够趁此机会,将京营拿回来,那么他们在勋戚和五军都督府的威望,必将更进一步。

凭借着这个东风,他们便可以着手开始清理英国公府在五军都督府的势力。

到时候没有张軏这个主事人在,只怕他们这一系的人马,也很难形成有组织的抵抗,最终被对方一个个的拿下。

如此一来,天子既拿回了京营,又加强了对于五军都督府的掌控力,可谓一举两得。

到时候,就算是迎回了太上皇,他们也必将实力大损。

该死的,张軏握紧了拳头,心头一阵无奈。

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让宁阳侯去出这个头。

郭晟这个草包,丢了也就丢了,但是陈懋可是他们如今的顶梁柱。

要是陈懋还安安稳稳的,那么凭借他在勋戚当中的威望,就算是张軏离开了京师,五军都督府也不至于群龙无首。

叹了口气,张軏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薛恒,开口问道。

“驸马爷,长公主那边,可有话传来,圣母那边是什么意思?宁阳侯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以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走漏了消息。

不仅是东厂,就连他们之前安插在锦衣卫里的人手,也接连折损了不少。

卢忠和舒良两个人狼狈为奸,把诏狱布置的密不透风。

自从那天宁阳侯等人被押入诏狱之后,就全然没了消息,张軏这边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寄希望于孙太后那边,能不能带来些有用的消息了。

薛恒的脸色有些难看,踌躇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道。

“三爷,宫里倒是传来了消息,圣母布置的人手打探到,锦衣卫已经拿到了广通王等人的口供,据说,和薛瑄在殿上所说的差别不大,这份口供,如今已经送进乾清宫了。”

“估摸着,就等您一出京,刑部那边就要开审了!”

张軏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这么说,他们是铁了心,要置宁阳侯等人于死地了!”

薛瑄的指控一旦被坐实,那么至少,私下勾结宗室,离间天家两条罪名,宁阳侯等人是逃不掉的。

虽然说扣上大不敬的罪名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就算只凭这两条罪状,也足以将宁阳侯等人的爵位官职都夺去,要是判的严重些,说不定还要流放戍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