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孙太后皱眉:“不可能推掉,又是什么意思?”
金英肃然道:“太后容禀,册立皇太子,下诏命郕王监国总政,这是您和六部的诸位老大人一同议定的,别说是吴贤妃,就算是您,现在若要反悔,恐怕朝臣那头,也是定然不肯认的。”
“何况如今朝局动荡,必然是有人要出来做主的,按理来说,本该是太子做主最理所应当,但是哥儿们年纪都太小,掌不得事,而您身在后宫,有祖宗家法管束,所以此人只能是郕王,朝臣们也只会认郕王。”
“今儿这桩事情,往大了说,也就是贤妃娘娘忧子心切,一时不慎出言不逊冒犯了您,往小了说,就是后宫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但是您若是计较起来,免了郕王爷的差事,定会被有心人拿出去做章,说是此等危难时刻,还在争权夺利。”
“关键是,这事情做到最后,也不过是让郕王爷延缓几日主持朝政,您平白落得个心胸狭隘的名声。”
孙太后想了想,果然是这个道理。
别的不说,今儿在本仁殿里头,那些老大人们都苦口婆心说了好几遍了,郕王才是最适合监国总政的。
想来外朝的那些其他大臣,也都是这个想法。
若是不准了他们,定然是要闹的。
尤其是现在还需册立皇太子。
孙太后相信,只要她敢撤了郕王的监国之权,礼科那立马就会把册立诏书截留。
到最后,她还是需要让步。
但是这么一折腾。
不仅她成了众矢之的,郕王还成了民心所向。
纵然以后出了什么差错,她也再难拿捏他半分。
这吴氏果然手段了得。
她这么一闹,自己甚至连责罚她,都不好责罚了!
毕竟,今天她刚刚在本仁殿反对郕王总政,如今刚回后宫,就责罚了郕王的母妃。
任谁看来,这都是公报私仇,挟私报复。
吴氏根本就不是来落井下石的。
相反的,她是来挑拨离间的。
孙太后可以想见。
在朝中的那些老大人们看来,后宫的这些事情,都是小事。
即便吴氏有些许言语不当,她作为太后,也不应该太过计较。
何况吴氏说的话,明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毛病。
没哭没闹,就是提了一下而已。
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反观孙太后这边,她只要对着母子二人有任何动作。
都会被朝臣解读为不愿放权,不顾大局。
如此一来,朝臣们面上不说什么,但是心里头肯定会有想法。
或许在平常的时候,外朝内宫泾渭分明。
朝臣们心里爱想什么想什么,孙太后尽可以不在意。
但是如今却不行。
如今朝局动荡,若是一旦皇帝有什么意外。
她还需要朝臣们站在她这一边,扶保正统。
所以至少在这一段时间里,朝臣们,她是不能得罪的。
“你说的这些,哀家都明白”
孙太后叹了口气,想起吴氏离开时的那副嘴脸,气得心口都隐隐有些作痛,恨声道。
“但那吴氏如此猖狂,明里暗里的嘲讽哀家,这口气,哀家咽不下去!”
金英苦笑一声,想了想继续道。
“臣明白,但是娘娘,您更要明白,现在的局面只是暂时的。”
“当务之急,是如何营救皇爷,守卫京师。”
“一旦能够将皇爷救回,那不管是贤妃,还是郕王,都不足道哉。”
“只要能够保住京师,那么社稷便在,太子正位,东宫有主,朝臣们也自会遵礼法大义而为。”
最后一句话,金英斟酌了半晌,才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毕竟,最后这种假设,是建立在救不回皇帝的情况下。
虽然很有可能成真,但是真要由他这种内臣说出来,还是犯忌讳的。
见孙太后依旧一脸不甘,金英心中挣扎了半天,继续道。
“若娘娘依旧心有不忿,臣有一言,或可行之。”
孙太后心中一喜,连忙道:“你说。”
金英俯下身子,在孙太后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孙太后听完之后,脸色一阵变换,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过了半天,才伸手将李永昌唤过来,吩咐了几句。
然后在李永昌惊讶的目光当中,起身回了暖阁歇息。
另一边,金英也松了口气,没等李永昌开口问话,便抬腿出了慈宁宫。
只是站在宫门口,金英停下脚步。
抬眼朝着宫外郕王府的方向望了过去,目光当中藏着难以说明的复杂情绪。
谁也不知道,这个无论是在内宫还是在外朝,都举足轻重的内臣大珰。
他此刻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16章 回忆(上)
朱祁钰从景阳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了。
笼罩了京城好几天的乌云渐渐散开,露出一轮小小的暖阳。
虽然已近深秋,又是大雨过后。
阳光即便洒下来,也没有多少暖意。
但对于已经长久不见阳光的京城百姓来说,这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
从宫中出来,卸了肩舆,换上自家的马车,兴安指挥着一干护卫,晃晃悠悠朝着郕王府走去。
马车里头,朱祁钰倚着软榻,心神这才放松下来。
先前刚进宫的时候,在本仁殿里头奏对,件件桩桩都是紧要之事。
他又生怕孙太后出什么幺蛾子,一直绷着心弦。
到了景阳宫,总算不用处处思量周全的防备着。
偏又发现了母妃的不简单。
二人在景阳宫中,谈了许多。
虽然不需时时斟酌语句,但是所谈之事,却需是十分耗费心神的。
何况朱祁钰害怕吴氏担心,在景阳宫中一直强打着精神,生怕被她看出来,更是双重疲累。
此刻坐在马车当中,骤然心神一送,便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倒头便睡了过去。
吓得兴安一阵焦急,生怕主子又寒症复发。
折腾了一阵,发现朱祁钰只是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
驾车的是自家小厮,除了起步的时候有几分颠簸,路上都十分平稳。
没过多久,便到了郕王府。
刚出宫的时候,兴安便打发了随从回府报信。
因而到府门口的时候,府里头早已经收拾好了,等着王爷回府。
而且因着担心朱祁钰的身体,汪氏早早地就候在了门口。
待马车停稳,汪氏刚想上前,便见兴安抢先一步下了马车,挡在她的面前,低声道。
“见过王妃,奔波了一上午,王爷许是累了,刚刚在车里头睡着了。”
汪氏停下脚步,对着身边的侍女吩咐一声,让众人暂且不要喧哗。
自己则是小心的掀起帘子,将头探进去瞧了一眼。
只见马车当中,朱祁钰盖着毯子,睡得正熟,略显苍白的脸上尽是疲累之色,只觉得心疼不已。
悄悄放下帘子,汪氏想了想吩咐道。
“成敬,你带着府中护卫,围着马车绕一圈,再将王府周围的闲杂人等都驱赶出去,记着,不要闹出动静来,吵醒了王爷,唯你是问!”
成敬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但是看到王妃凌厉的神色,最终只点了点头,便领着人下去。
汪氏又转过身,道:“兴安,你去后院,让厨房将备好的午膳放在笼屉里温着,待王爷醒了,便尽快送上来。”
想了想,她又将领命欲下去的兴安唤了回来,嘱咐道。
“你去过厨房之后,再去一趟侧院,告诉杭氏,叫她照看好济哥儿和慧姐儿,两个孩子还小,容易哭闹,就先不要抱过来了,免得吵醒王爷。”
将一切安排好了,汪氏才放下心来,轻手轻脚的上了马车,守在朱祁钰的身边。
朱祁钰心中藏着事情,哪怕是身体疲累,也没睡多久。
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醒了过来。
刚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自家描红的马车顶。
王安不在身边,周围十分安静。
宽大的马车当中,汪氏伏在自己身旁的小案几上,竟也是睡着了。
这般静好的场景,让朱祁钰感到一阵恍惚。
他是有好久,都没有这样安心的睡过一觉了啊!
前世的时候,自从登基开始,他就一心要做出功绩来,将全副心思都扑在了国事上。
到了后几年,因为立太子的事情,又和大臣们闹得不可开交,后宫也是一团乱麻。
他虽贵为天子,但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生出各种隔阂,猜忌。
几乎每一天,他都在怀疑和不安当中度过。
甚至当自己听说哥哥带人攻入寝宫的时候,一瞬间曾有过解脱的感觉。
但是,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而已。
被逼而死,以游魂之身,看着哥哥重登帝位,一个个的逼死他信任,亲近的每一个人。
看着哥哥因为两登帝位,刚愎自用,自私狭疑,将他和于谦苦苦经营的朝局闹得天翻地覆。
他又重新陷入痛苦和悔恨当中
是好久了呀
这般不必时时防备,可以安心睡去的时候,已经好久都没有过了。
神志缓缓清醒过来,朱祁钰不由得自嘲一笑。
重活一世,倒是多愁善感了许多。
小心的直起身子,朱祁钰掀起身旁的小帘子,朝外看去。
外头是郕王府的大门。
最近处,是兴安和成敬,还有汪氏的贴身侍女流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