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眼瞧着朱仪如此正经下拜,他虚手一抬,将人扶起来,道。
“月娘是你夫人,成国公府没落,月娘也要受苦,此事,老夫若是能帮,岂会不帮?”
将朱仪重新按在椅子上,胡濙眉头微皱,捻着胡子,似乎有些犹豫不定,道。
“丰国公,你方才说,此事乃是天子授意,可是实话?”
李贤苦笑一声,道。
“大宗伯当面,老夫岂敢欺瞒,何况,成国公府纵然一时消沉,也毕竟是公府之一,若无缘由,老夫何苦跑这一趟?”
胡濙没有说话,眉头反而皱的更深了。
到了此刻,朱仪也察觉到不对了。
最开始土木军报传到京师的时候,其实朱仪就去找过胡濙。
当时,这位岳丈给他的建议是,一静不如一动。
那个时候,勋戚正在风口浪尖上,稍有异动,就容易被当成出头鸟。
后来事态渐渐平息下来,朱仪试探着给天子上本,请求祭葬。
被胡濙得知之后,狠狠的骂了他一顿。
说他耐不住性子,这件事情就算要提,怎么也得等上一两年,到时候再动用朱勇留下的人脉,要比现在有用的多。
但是无论是哪一次,胡濙都没有表现的像现在一样犹豫不定。
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关节,是他所不知道的?
大着胆子,朱仪开口问道。
“岳丈,小婿也知道,此事并不容易,只是天子既然有意,又命李世伯跑了这一趟,小婿才请您过来商议一番,拿个主意,若是岳丈觉得不妥,小婿便听岳丈的,再耐心等上两年,待风波彻底平息再说。”
闻言,胡濙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
“事已至此,等是无用了。”
说着,胡濙眸光一闪,冷冷的望着李贤,道。
“丰国公方才说,是国公爷主动在陛
李贤直觉的感觉,胡濙这句话口气不善。
虽然如今他已经是丰国公,但是胡濙可是先皇的五大顾命大臣之一,鼎盛之时,和三杨都可以分庭抗礼。
面对胡濙隐含质问的口气,李贤想了想,委婉的道。
“大宗伯莫急,今日老夫进宫谢恩,陛下问起勋戚之间的牵连关系,老夫便大致解释了一番,又问起成国公府如今的状况,老夫便,顺带着说了几句好话……”
朱仪看了李贤一眼,这话可和对他说的,大不一样。
不过这个时候,朱仪也没心思去管这个,因为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自家这个岳丈,在恼怒什么。
然而问清楚了之后,胡濙便搁下手里的茶盏,道。
“天色晚了,老夫明日还要上朝,此事,过几日再议,国公爷看可否?”
这就是要送客了。
虽然依旧没搞清楚自己哪惹到了胡濙,但是李贤好歹也是个国公,人家都这么明显了,他也不可能赖着不走。
反正,话他是传到了。
他还不信了,成国公府,还敢跟天子对着干不成?
不过临了,李贤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事情砸了,又道。
“既然如此,过几日老夫再上门拜访。”
对于李贤的这番话,朱仪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一直将他送到了门外,表示歉意后,才折返回来。
毕竟在他看来,自家岳父刚刚的态度,的确有些过分,这位丰国公没有当场发怒,还好心好意的约了下一次拜访,算是涵养很好了。
送走了李贤,朱仪重新回到了后厅,却见胡濙正望着平静的池水出神。
于是朱仪小心的上前,开口问道。
“岳丈,方才丰国公所说,可是有何不妥?”
胡濙冷哼一声,转身横了朱仪一眼,片刻之后,才重重的叹了口气,道。
“何止是不妥……唉……”
眼见朱仪依旧迷惑,胡濙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将情绪平息下来,开口道。
“你知道,老夫为何一直没有出手,帮你去向天子争取成国公的这个爵位吗?”
朱仪皱了皱眉,他本以为,自家这位岳丈,是因为自己出身文官阵营,所以不方便替他奔走,现在听来,难不成这中间还有内情?
“请岳丈赐教!”
胡濙似乎是一时不知道从何处开口,沉吟片刻,道。
“你我乃是翁婿,老夫便不瞒你,老夫这一辈子,侍奉过五位天子,能在这波云诡谲的朝局之中,安安稳稳的熬到现在,靠的就是不贪。”
“你能知道,这世上没有白拿的好处,这很好!”
“但你只防备着丰城侯,却未曾考虑过,天子给你这么大的好处,又是为何?”
“这……”
朱仪愣了愣,一时回答不上来。
他再是少年老成,也毕竟刚刚弱冠,加上这些日子,家族的重担一下子都落到了他的肩上,难免思虑不周全。
在他看来,天子就是天子,能对臣下有什么所求的。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接下便是,反正他就算不接,也推拒不了。
认真的思量了一番,朱仪试探着问道。
“或许,陛下是想要拉拢扶持勋戚,毕竟,如今勋戚势弱,文臣势大,文武失衡,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而陛下潜邸之时,又和勋戚少有往来,故而想要通过这种法子,来施恩于成国公府,让成国公府一系的勋戚,真正效忠于陛下?”
第187章 你当他愿意
因是在自家府邸当中,又是面对自家老丈人。
朱仪说话也显得没有太多的顾及。
然而他刚说完,胡濙便反问道。
“既然是要施恩,陛下为什么不直接下诏,恢复成国公府的爵位呢?”
“这当然是因为……”
朱仪下意识的想要说因为朝臣反对。
但是面对着胡濙的目光,他却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如果说是要施恩的话,那么朝臣反对,岂不是正合了天子的心意?
毕竟,朝臣反对的越严重,那么成国公府的这个爵位就会越显得来之不易,自然也就更加会对天子忠心。
于是朱仪乖乖的低头,拱手道。
“请岳父赐教!”
胡濙摇了摇头,道。
“你方才说是施恩,其实也不能算错,但是并不准确,天子真正要的,是成国公府无条件的效忠。”
“施恩,只是一种手段。”
“老夫敢断言,只要陛下真的想,那么别说是区区朝议,就是朝臣们再来一次左顺门,陛下也有法子,能够恢复成国公的爵位。”
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胡濙道。
“你不要看咱们这位陛下,似乎是听言纳谏,处处顺着朝臣,但是实际上,这只是因为陛下的手段太过高明而已,只要是陛下想办成的事情,又有哪一件没有办成?”
“这满朝上下,历仕数朝的重臣,哪一个面对天子,不是小心谨慎,不敢轻易开口,偏那李贤,硬生生把成国公府,送到天子的面前,老夫岂能不气?
朱仪皱着眉头。
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情仔仔细细的都过了一遍。
他忽然浑身冒出一阵冷汗。
因为事情好像的确是如此。
土木军报刚传回来的时候,如今这位天子,不过是一个区区的郕王,无权无势,被文臣强行推出来的而已。
但是后来,手握重权的太后娘娘,想要让太子继位,被他无声无息的化解。
文臣想要趁机打压勋戚,结果到现在为止,勋戚这边反而有了陈懋,郭晟,赵荣等一干能扛起大局的人。
就连文臣那边一直都在做主的于谦,一直不想让皇帝动用京营,最终还是被皇帝把京营调到了紫荆关。
偏偏这些事情,没有一件,是天子依靠自己的权威,强行推动的。
这些事情,无一不是取得了“大多数”朝臣的同意。
胡濙看着朱仪的表现,带着一丝感慨,轻声道。
“老夫历仕数朝,见过太宗这般威压群臣的天子,也见过仁宗这般以大仁大德慑服群臣的天子,但是却不曾见过,如当今陛下这般,能够将每一分力道,都用的恰到好处的天子。”
“他基本上不会违背规矩,但是却能在规矩之内,办成自己想要办成的事儿,这才是最难的,因为他全都是按照你的规矩办的,你就是想挑错,都挑不出一分来!”
朱仪反应过来,忍不住开口问道。
“可是,这又和成国公府的爵位有什么关系?”
胡濙轻哼一声,道。
“当然有关系,老夫刚刚便说了,天子要的,是成国公府,乃至你手中这一系的勋戚,死心塌地,毫无条件的效忠。”
“那么,你来告诉老夫,如果陛下真的恢复了成国公府的爵位,你便能做到这一点吗?”
“这……”
朱仪显得有点犹豫。
他的确不敢打这个包票。
天子若是真的恢复了他的爵位,他自然会感恩戴德,但是要说毫无条件的效忠,只怕却是很难做到。
不是他忘恩负义,而是人活在这个世上,总会有无法预料的事情。
胡濙叹了口气,开口道。
“现在知道,老夫为何生气了吧?”
“成国公府因为鹞儿岭一战,被朝廷罢爵,对你而言,固然是无妄之灾,但是同时,也让你在这朝局当中,变得不起眼起来。”
“老夫本想着,等过上两年,朝局明朗,势力各定之后,寻个机会,帮你运作一番,拿回爵位,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如今这么一闹,成国公府,已经入了陛下的眼,你再想蛰伏起来,已是不可能了。”
朱仪抹了把冷汗,底气不足的说。
“真的如此严重吗?难不成,成国公府若不愿插手朝政,天子还能强逼不成?”
作为自小在勋戚圈子里长大的朱仪,自然清楚,在勋戚当中,有多少是太上皇的死忠。
也当然清楚,这个时候,如果彻彻底底的被绑上今上的战车,可能会面临的后果。
先前李贤对他说的时候,他之所以没有想这么多。
就是因为,就像胡濙所说的,单是施恩,想要获得成国公府无条件的效忠,是远远不够的。
就算是天子直接下诏,恢复了成国公府的爵位。
那么这也是天子在竭力拉拢成国公府,而非成国公府主动的死心塌地的效忠新天子。
说句大不敬的话,天子施恩的人多了去了,总不可能个个都得是死不旋踵的忠臣良将。
真正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人,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重的!
面对朱仪的疑问,胡濙指了指空荡荡的大门方向,淡淡的反问道。
“你当刚刚那个丰国公,是自己愿意趟进这趟浑水的吗?”
“他在勋戚当中,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把年纪了,犯得着这么晚了,跑来拜访你一个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