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知白
“你们去等我。”
林叶戴上一个斗笠,流沙列阵刀从他战甲上分离出来,他抱刀在怀,朝着娄樊的那座边关走去。
宁海棠迈步就要跟上去,却被须弥翩若拦了一下。
“那是他的心结。”
须弥翩若道:“心结,让他自己去解。”
宁海棠停住脚步,看着那背影的时候,眼神迷离。
半个时辰后,林叶走到了娄樊人的这座规模不大的边关城门口。
不出预料的,城门紧闭。
虽然娄樊人还不知道冬泊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们那浩浩荡荡离开家园的百万大军结局如何,但他们知道,现在娄樊到了很紧要的时刻。
立国千年以来,娄樊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危险过。
边关关闭,不准进出,戒备森严,但他们来不及把边关变得更大更高更坚固。
事实上,因为已千年娄樊不曾有外敌打到过这儿,所以边城看起来有些残破。
骄傲的娄樊人时至今日其实也不相信,谁能攻打到娄樊帝国的家门口。
这座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边城看起来城墙斑驳,也算不上有多高,城墙上的守军数量似乎也没多少。
那面本该象征着娄樊帝国威严和骄傲的战旗都掉了色,边缘处甚至都飞起了毛边。
城墙上也看不到多少重型的防御武器,站在下边往上观望,能看到的,只是那些衣服颜色和城墙几乎一模一样的娄樊边军。
他们也在探头往下看,似乎很不理解为什么有个人会孤身出现在这。
穿着一套黑衣,戴着一个斗笠,怀里抱着一把无鞘长刀,看起来就像是个江湖疯子。
敢跑来这招惹娄樊边军的江湖中人,不是疯子还能是什么?
“你是谁!”
有一名娄樊校尉朝着林叶大声喊了一句,声音中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是啊,无论如何,他们也是娄樊人,也是娄樊边军,也是高贵的帝国勇士。
“我是玉人。”
林叶居然很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四个字,让城墙上的娄樊人全都紧张起来,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哪怕城墙下边真的只有一个人。
片刻后,那个娄樊校尉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于是笑起来。
他问:“你是来投降的吗!”
他问的理所当然。
他们的百万大军已经南下,出关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那是何等浩荡的队伍,那是何等霸气的出征。
现在一个玉人独自出现在娄樊边关之外,他除了能想到这个人是来投降的,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让玉人变成了一个疯子。
见林叶不回答,那校尉又大声喊了一句。
“你是来代表你自己投降的,还是来代表玉国朝廷投降的?”
林叶抬起头,用最郑重肃穆的语气回答了他的问题。
但不是这个问题。
是那个校尉没有问出来的问题……你为什么孤身一人来此?
林叶说:“二十年前,娄樊人坏了规矩,出动了一位赋神境的强者刺杀了大玉的一位将军。”
这句话,把那娄樊校尉说的一愣。
其实,连他都不知道林叶说的是什么事,那赋神境强者是谁,那被刺杀的人又是谁。
“我不管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现在警告你,如果你不离开,我将下令将你射杀!”
他大声说道:“玉人,永远都没有资格走到这里来,永远都没有资格靠近娄樊帝国的领土。”
林叶说:“你错了,二十年前有玉人来过,和我今日来的原因一样,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来的。”
林叶扬起了他的无鞘刀。
“今日大玉赋神境修士,赴迟来二十年之约。”
一刀!
第1008章 娄樊不过如此
这个世上,从来都不是只许特定一方的人才能不守规矩,那些愿意守规矩的人,一样也有不守规矩的权利,尤其是当他们的对手开始不守规矩之后。
但这个世上,可以不守规矩的人,好像历来都在两个极端,要么足够强要么足够弱。
所以有人也会说,真正守规矩的那更为庞大的群体,仿佛接受不到因为守规矩而带来的合理好处。
其实,这是错的。
绝大部分人守规矩,这本身就是规矩存在能给绝大部分人带来的合理好处。
强者不守规矩的也要基于一个原则,那就是足以让他破坏规矩的好处。
因为强者在乎的不仅仅是利益,还有声誉。
他们破坏规矩也要小心翼翼,不敢明目张胆,因为他们虽然是强者,可制定规矩的人是至强者。
至于破坏规矩的弱者,要么是因为温饱,要么是因为绝境。
有的人会厌恶乞讨者,但厌恶偷盗者一定在厌恶乞讨者之上,而绝大部分人并不厌恶乞讨者,他们厌恶的是骗子。
强者和弱者这两种人之中,都存在天生的坏人,恶人。
所以这个世上有的规矩可以触碰,有的规矩不能触碰。
林叶在触碰的,是敌人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破坏掉的规矩。
这规矩,从楼台明玉刺杀刘疾弓那一刻开始其实就没了。
所以二十年后才来的林叶,从内心之中并没有因为一刀斩了规矩而觉得有什么可自傲骄傲的。
他来晚了。
他来晚了当然不能怪他,毕竟他才二十几岁。
在他这二十几年人生之中,有许多人本该来但并没有来。
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大概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无奈。
比如上阳宫的那位老掌教,当年他可不可以来?
当然可以,但他如果来了的话,那么天子就可能死在歌陵,那种情况不是存在一时,而是只要他离开谢拂为身边,谢拂为就可能死。
要么死于别人的刺杀,要么死于他身体的衰弱。
二十年后的今天,林叶抱着一把无鞘长刀戴着一个斗笠以直接破关的方式走进娄樊。
不是为了什么道理。
是为了祭奠。
他一身黑衣,手腕上绑着一条鲜艳的红绳,黑衣的袖口上用银线绣着怯莽二字,红绳则是婆婆亲手为他编的。
他头戴斗笠怀抱无鞘长刀大步向前,是因为当年他的兄长离开家门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装束,就是这样的步伐。
一座已经残缺不全的小小边城,就算有几百名还算精锐的娄樊边军,挡不住林叶的刀,如果挡得住,那就说明这个世上所有的赋神境强者都只是吓唬人的虚名。
林叶用这样的方式走进娄樊,也不仅仅是要追随兄长的脚步。
还因为,他这样走进来,娄樊之内所有的目光都会集中到他身上,那么宁海棠和须弥惊鸿等人,就能更安全的进来。
更因为,他这样走进来一定会引来娄樊强者的围堵,当然,最好是那个叫楼台明玉的人亲自出现在林叶面前。
在和宁涉海告别的时候,林叶没有告诉他自己会怎样走进娄樊。
如果说了的话,宁涉海一定会阻止他,林也不是怕他阻止,林叶只是怕麻烦。
抱着刀的黑衣青年走在娄樊的官道上,斗笠下那张坚毅的面容是典型的玉人长相。
千年来,这可能是第一个以这样的方式走进娄樊的中原人。
当然,现在冬泊人的长相和玉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毕竟冬泊曾经做过中原霸主,长期融合之后,相貌上已不能轻易分辨。
林叶的兄长曾经抱刀而来,但那时候,兄长不会如林叶这样正大光明,兄长也是一路潜行走到了娄樊都城。
有玉人破关的消息很快就传扬了出去,但没有人相信那个抱刀而来的家伙会是林叶。
因为,这没道理。
一个已经位极人臣的人,地位之高,除了大玉天子之外无人能压他一头,他为什么要孤身一人来冒险?
有道理也好,没道理也罢,林叶就是来了,还是那句话,他本就不是讲道理来的。
这个世上如果需要用刀才能讲好的道理,那肯定不是什么温和善良的道理。
甚至,用刀才能讲好的道理,可能就是不讲道理。
距离边关最近的一座城叫曲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城,城中守军和百姓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万人。
这两万之中当然会有江湖客,娄樊也是有江湖的。
消息传到曲野城的时候,这座城里出现了很微妙的变化。
第一批出城的人,恰恰就是江湖人。
他们……逃了。
回来报信的人看到了那一刀,所以听闻消息的曲野江湖客知道他们加起来也挡不住那一刀。
如果他们留下的话,那个抱刀的年轻人一旦走进曲野城,那么,曲野城里的人必然指望着他们这些江湖中人去干掉那个玉人。
开什么玩笑……
第二批离开曲野城的人是……娄樊军队。
他们也是那么想的。
第三批离开曲野城的是官府的人,他们犹豫再三之后决定还是不要把自己的命交给运气。
第四批离开曲野城的人,就是那些普通百姓了。
谁能想到,林叶故意很缓慢的走到曲野城本是为了吸引更多人来找他,可看到的确实一座空城,一座有两万人的城现在一个人都没了。
这可能是因为……扑通来了。
扑通来了是很多人从小就听过的故事,这个故事有点没道理,但好像,又是个在讲道理的故事。
丛林里的小动物们听到了可怕的声音,所以开始接二连三的逃走,他们并不知道那扑通是什么,但他们怕自己死在扑通手里。
这个故事没道理的原因之一,是动物们语言并不互通,他们发不出一样的扑通声音,甚至发不出扑通的声音。
林叶走到曲野城的时候,这里变成了一座空城,一人吓走两万人,是因为这两万人都听得懂也都会说扑通来了。
所以,站在空荡荡的曲野城里,林叶觉得有些荒诞,这个世界好像一下子就不真实了,他变成了一个扑通。
他在一家铺子里找了食材,自己做了一碗面,料足够足,香气足够重。
他坐在路边的一张方桌旁边吃着这碗面,他觉得这碗面值得他七分满意,三份不满意是因为,没有鸡丝。
就在这时候,一个娄樊年轻人出现在林叶的视线里。
应该是从他们逃走的方向回来的,也许他是因为在逃走的时候受不了心中耻辱的煎熬,也许是他醒悟过来那样活着还不如死去。
反正他回来了,和林叶来的时候一样,都是孤身一人,一样到他也带着一把刀,一把象征着娄樊人身份的弯刀。
“真的只有一个人。”
娄樊年轻人看到吃面的林叶,忍不住自言自语一声。
所以他笑了,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不必死,谁还不是一条命?
于是他朝着林叶冲了过去。
于是他成了一具尸体。
毫无意外,甚至连过程都可以忽略不计,他没能到距离林叶十丈之内,而林叶也只是看了他一眼。
尸体倒在地上之后才分成两片,内脏和血液往外涌动的时候仿佛它们是单独的生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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