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知白
金武一怔。
林叶道:“不必觉得屈辱,也不必觉得难过,你看的人间冷暖比谁都不少,所以更该明白,这个世上的美好,都是拿其他事换来的。”
金武懂了,他也不再问什么,如果他问了的话,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将军一定会给他,可说出来,就会显得那么凉薄。
是啊,无需冬泊驻军了。
从这一刻起,来风口还是冬泊的边关,但这里驻守的军队,将会换成玉人。
大玉的边军,将会成为这里的城墙和国门,这座边城也会成为一块踏板。
金武懂了,是因为他想到了刚才大将军说的那些话。
大将军说,我会走的,但暂时不是大玉的方向。
那,便是攻出去。
林叶从来就不是一个见好就收的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他是一个……没好才收的人。
是狠厉,是无情,甚至不夹杂任何人该有的感情。
只是正确。
既然已经把娄樊人打了,那就没理由见好就收。
林叶或许不会直接去攻打娄樊,但他会把娄樊南疆附近那些属国,一个一个的扫过去。
臣服,或者灭亡。
来风口这里,只有玉军死死的把住,林叶才会放心。
作为一个冬泊人,在感情上,金武觉得自己很难受,因为他无法抗拒无法解释甚至无法劝慰自己说……这不是屈辱。
这就是。
冬泊的北疆国门,由玉军守着,而自此之后,冬泊将会变成大玉北征的辎重营。
不好受,怎么想都不会好受,可也只能接受,最起码,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当大玉的边军驻守在冬泊的北疆之后,冬泊,便没有外敌可以随随便便再打进来了。
“大将军。”
庞大海跑过来,气喘吁吁的,但一脸的笑意。
“大将军,刚才处理俘虏的时候,谁想到踅摸着一条大鱼,那个叫拓木参的娄樊亲王还活着,换了一身寻常士兵的衣服,还以为能躲过一劫,结果被翻出来了。”
他问:“大将军,这个拓木参,也现在就处死吗?”
林叶摇头,语气平淡的说道:“不杀,找个笼车装了,一路敲锣打鼓的送回大玉,送至歌陵,让所过之处的百姓们都知道,笼车里的人是谁。”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金武。
“去吧,去做你的禁军大将军,你留在我身边的时间越多,你就会越不信任未来。”
金武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跪下来给林叶行礼。
无论如何,他应该以这样的大礼来谢林叶。
林叶没起身,没抬头,没有任何回应。
第577章 人心向好
看着那一队离开了边关的冬泊士兵,站在城墙上的宁海棠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在胸前轻轻拍了拍。
这些冬泊边军,值得她的尊敬。
林叶也站在城墙上,目送这数千名边军离开。
他们将去往一个他们向往的地方,那座他们守护了多年却从未见过的都城。
“问你个问题。”
宁海棠看向林叶:“你下令把娄樊的亲王拓木参送往歌陵,还一路羞辱,为什么不把耶律令也送去歌陵?”
林叶没回答。
宁海棠道:“拓木参虽然是个亲王,但要说影响,把耶律令送回歌陵的影响,要远大于送回去一个拓木参。”
林叶还是没有回答。
宁海棠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始终觉得你在战场上冷静无情,从不做错事,也不会因为正确的事很残忍残酷你就不去做。”
说到这,她看向林叶:“难道,你真的仅仅是因为,耶律令是一个真正的军人,就不愿意把他送回去受辱?”
林叶亦然没有回答。
但宁海棠说的对。
不管耶律令是不是敌人,他都是一个优秀的军人,也不管耶律明镜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对手,他也是一个优秀的军人。
他们只是输给了林叶,而不是配不上军人的称号。
林叶当然很清楚,生擒耶律令父子,还生擒了一位亲王,送回歌陵会带来多大的影响,会鼓舞多大的士气。
也会给整个大玉朝廷,甚至整个大玉的百姓,都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
虽然说阵斩也一样是收获,是巨大的收获,可比不得生擒且送回歌陵带来的影响大。
宁海棠见林叶不说话,她也不再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己猜中了。
良久之后,宁海棠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真的不是一个难看懂的人,再到来风口见你领兵,我知道自己之前错了,你真的是一个难看懂的人……”
宁海棠手扶着城墙,看着远处,可眼睛里的缥缈的,什么都没有。
心里有。
“你的怜悯之心,总是在别人预料不到的地方出现。”
她抬起手指了指远去的那支冬泊边军:“你的狠厉之心,也总是在别人预料不到的地方出现。”
林叶依然没有说话。
因为宁海棠,又猜中了。
“你让金武回去做禁军大将军,这固然是为了那数千边军,也是为了玉羽成匆,但归根结底,是为了将来有个理由。”
宁海棠看着远方说道:“金武是有污点的人,还是擦不掉的污点,永远也擦不掉。”
“你用这样的人回去做禁军大将军,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觉得这个人影响大局,这个污点,就是你随随便便把他换掉的理由。”
她侧头看向林叶:“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那么善良又那么狠毒?”
林叶这次回答了。
他也看向宁海棠:“答案你不是已经说了吗。”
为什么又善良又狠毒,本身就是答案,善良与狠毒这两个格外排斥不容的词,在林叶身上却始终并存。
“你……”
宁海棠有一句话到了嘴边,却被她咽了回去,因为这句话他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会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她不喜欢这样,也不习惯这样,也许将来会因为喜欢而习惯,也许会因为习惯而喜欢。
但不是现在,不是眼前。
她几乎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你这样的人,是不是很累?你……辛苦吗?
她咽回去的话,自己听到了,所以她这样的女人,竟然在这个时候,不得不靠扭头看向别的地方,来避开林叶的视线,怕他发现自己脸上的微红。
她当然是看不到自己脸红了的,但她知道自己的脸在微微发烫。
这种感觉,可真是不好,大大的不好。
宁海棠深呼吸,然后劝说自己这些都是错觉,都是假象,都是虚妄。
别说,劝了一会儿,还真是屁用没有。
所以她转身就走,她不愿意让自己在这种别扭的环境里继续待下去。
“谢谢。”
林叶忽然在她身后说了这样两个字,声音很轻,但语气挚诚。
宁海棠的脚步猛的停住,她心慌了,这不是莫名其妙的心慌,恰恰是因为她知道为什么,所以她才心慌。
林叶突然说的这声谢谢,是因为林叶也听到了,她没说出口的那几个字。
你辛苦吗?
宁海棠深呼吸,然后转身,大大咧咧的笑了:“谢个嘚儿,你最好不要忘了,当初和我说好的一半一半,不要因为一句谢谢,就想着能昧掉我那份儿好处。”
她觉得自己可真是聪明啊,把林叶这声谢谢,假装理解成了是林叶对她在战场上的付出所做的感谢。
林叶点头:“好。”
宁海棠还有些来气了呢,这个混账家伙就一个字?
好?
她都开始伪装自己,他就一个好?
可是,为什么要气呢……
宁海棠觉得自己可真是病了,病的还不轻,所以她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她转身就走:“仗差不多打完了,我也该回孤竹去了,离开自己的老窝时间久了,终究是有些不舒服。”
林叶:“嗯。”
宁海棠心里一紧,紧跟着那股她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恼火就又冒了出来。
嗯?
刚才一个好,现在一个嗯?
这嗯,还不如刚才那个好字呢,她说她要走了,要回冬泊了,他就一个嗯?
她想着自己就该快点走,这情况变得越来越可怕了。
可怕的不是林叶,而是她自己,她开始试着想走进一个男人心里,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走进了,可怕,走不进去,更可怕。
不管走进去了还是没有走进去,她应该都不会再是从前那个洒脱的自己。
这不是更可怕吗?
于是她加快了脚步,不但加快,步子也变得大了起来。
“但是。”
林叶依然看着城外,还是那个平平淡淡的样子。
他说:“但是,你大概暂时走不了,陛下的旨意应该快到了,我请旨让你留在冬泊。”
他转身看向北方:“还有仗打。”
宁海棠脚步一停,思考了好久该怎么回应这句话,这好多字的一句话。
思考了好久之后,她忽然继续迈步:“哦。”
就特么你会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谁还不会了似的。
林叶回头看了已经往城下走的宁海棠,心想着女人真奇怪,但宁海棠为什么也这么奇怪,她可不是个女人啊……
宁海棠若此时听到了林叶的心中独白,大概会跳起来给他一脚,朝着嘴踹。
林叶哪里会在意那么多呢,他现在脑子里九成九的地方,都被接下来如何打占据了。
他顺着这来风口的城墙一路走,绕了大半圈,从南城的城墙走到了北边的城墙。
这一路走过来,天都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了些什么。
几个月之前,他坐在那思考着如何才能骗一骗娄樊人的时候,天知道他在几个月后会骗来十万娄樊兵吗?
天知道他会把这精锐的十万南疆边军,变成了这冬泊大地黄土之下的一层尸骸?
他又一次开始沉思,又一次把目光瞄准了北方,只不过这一次,他瞄的更远。
在不远处,薛铜锤坐在城垛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
他看着林叶感慨道:“小丝弟还真是挺帅气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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