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知白
他站在那看了许久,其实也不知道还能看到什么,只是对着深邃的黑暗发呆。
与此同时,就在这草束城,距离林叶所在不到二里远的地方,有一家名为尚客的青楼。
这家青楼在草束城独树一帜的原因在于,位置足够特殊。
草束城里有一片小湖,湖中有一座小岛,这岛小到只能建起来这般规模的一座青楼。
尚客园在小岛上,小岛一圈停着不少花船,在船上快活,据说别有一番滋味。
这样一个颇显局促的地方,居然还盖了一座塔,高五层,挂满了红灯笼,到了夜里,这塔就成了尚客园的标志,远远看过去格外漂亮。
在尚客园的最里边,有一个小小的独院,这里就是尚客园东家住的地方,平日里基本上不见外人。
尚客园的东家是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六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套麻布的衣服,宽大,随意,看着有几分出尘之意。
他坐在小院的凉亭里抚琴,旁边站着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有人为她摇扇,有人为他驱虫,有人为他温酒,有人为他煮茶。
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很俊美的模样,脸型稍显方正了些,还是长方。
披散着头发,如此倒是能把脸型遮一遮,两只眼睛都是单眼皮,和嘴唇一样,给人一种凉薄的感觉。
“东家。”
有人从外边快步过来,俯身道:“那个林叶,似乎是查到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琴声戛然而止。
这位东家问:“下次你若不直接说重要的事,你的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
那手下连忙道:“宫里有人加急送来消息,说是当年怯莽军的事,林叶可能已经查到了。”
东家脸色如初,没有变化,只是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沉默片刻后,他吩咐道:“让关九回去告诉我父亲,我要回大玉了。”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东家的手在桌案上轻轻的敲打,自言自语的说着。
“十几年没有人再提这件事,突然冒出来一个林叶……怕是天子要做些出格的事了。”
他身边一个年轻女子俯身道:“有贵妃在,少主应该不会有事的。”
这位东家,正是大玉当今左相万域楼的儿子,十几年前曾经参与过北征战事的万苍策。
万苍策缓缓吐出一口气。
“话是这么说,可是天子心,比海底都要深,我姐姐重要,不是我重要,也不是我父亲重要,万贵妃常在,万贵妃的弟弟,甚至万贵妃的父亲,必要的时候都可以不在。”
那女子道:“可少主若是不回去,大玉那边也不会有人过来纠缠。”
万苍策道:“你真以为,一个林叶能把当年的事翻出来重新定论?”
他闭上眼思考了一会儿后,吩咐道:“让关八留在这打理生意,除了他之外,三十六房,都随我回大玉。”
“是!”
那侍女俯身应了。
所有人都去做准备,这凉亭里就剩了万苍策自己。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的拨弄,那一下一下的琴声,像是被女子的纤纤玉指,轻轻弹开的一个一个露珠。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远处掠过来,飞行在空中的时候,像是一只正在搜寻目标的猎鹰。
这人落在院子里,缓步走到万苍策身边。
万苍策抬头看了他一眼:“变天了?”
来的人,正是冬泊大内一等侍卫,白声慢。
白声慢道:“大概是变了,可具体怎么变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那个叫林叶的玉人,一定会是你的大麻烦。”
万苍策点头:“冬泊宫里若真的是变了天,我在冬泊也没什么意思了。”
白声慢道:“我来,就是提醒你的,光凭着那个叫林叶的年轻人,不可能把你怎么样,可他一定不是一个人。”
万苍策嗯了一声,然后问:“你要跟我去大玉吗?”
白声慢沉思片刻后:“若你觉得有必要,需要我这样一个生面孔来帮你做些事,我可以去。”
万苍策道:“跟我回去吧,宫里变天,你也不可能再上一步,百里红莲压了你十几年,以后会压的更狠。”
白声慢点头:“好,那就随你去。”
万苍策:“你的人若要跟着,都可带上。”
白声慢道:“还是算了吧,我一人先跟你去,若以后机会到了,再让他们一起回去。”
万苍策道:“也好。”
他起身,和白声慢并肩站着。
“世事无常,以前做事的时候是顺应时局,我们也能得利,现在时局变了。”
万苍策叹道:“我们都到了求自保的时候。”
白声慢笑了笑:“当年为了得利都可以杀那么多人,现在为了自保,你反而不敢了?”
万苍策也笑:“这世上,我不敢的事,大概就剩下去挑战掌教真人这一件了。”
白声慢道:“你准备吧,我先行一步,一个人走的自在些,而且还能帮你探探路。”
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244章 归家
北亭山,陵园。
林叶又一次来祭拜大将军刘疾弓,距离上一次来祭拜其实也没过去多久,只是心境上已有许多不同。
萨郎等林叶祭拜过之后,指了指一个方向:“带你去拿个东西。”
林叶跟上他,也没问是什么,两个人缓步走向陵园一侧的小屋。
这一排屋子稍显简陋了些,当初建造的时候,也只是打算给平日里打扫陵园的人临时休息所用。
不过这几间屋子收拾的倒是很干净,其中有一间看起来就是萨郎的住处。
“我在冬泊的时候,大部分都就住这。”
萨郎从那只是个木板搭建起来的床下,拉出来一口箱子。
他把箱子打开,里边的东西用布盖着。
萨郎回头问林叶:“你那么聪明,能猜到我要给你的是什么?”
林叶取出来一块军牌,给萨郎看了看。
萨郎道:“所以,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是你。”
他把箱子里的布掀开,那里边是不少红绳和军牌。
“找不齐全了。”
萨郎看向林叶:“你知道,他们大部分都是被活活烧死的,这里是只能找到的一小部分。”
林叶双膝跪下来,这才看向箱子里的那些东西。
“我有件事没骗你。”
萨郎说:“我爹当年确实上山了,山下的村民也确实都上山了,我爹上去的最早,火还没熄,浓烟还在。”
“当时娄樊人刚刚退走,我爹就冲了上去,他和我说,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说,当时许多尸体都是面朝下的,一开始我爹以为他们这样是想用泥土里的潮气来多撑一会儿。”
“后来发现不是,土都烧焦了,还能有什么潮气,他们趴在那,是用自己的身子把军牌压在下边。”
“我爹说,他们死之前应该是想着,让后世的人记住他们吧,将来有一天,后世之人还能认识那军牌,代表的是怯莽军。”
萨郎说:“可是,好多军牌都烧没了,我爹能捡多少就捡多少,他说他将来一定要去一趟大玉,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
“可是他没去成。”
萨郎说:“他上去的太早了,又热,又呛,烟呛进了肺里,没多久便病倒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语气是那么平静。
他看向林叶:“我爹还说,有的军牌被怯莽军的汉子死死攥在手里,都烧焦了,若是要拿出军牌,就得把手掰烂……”
“我爹没掰,他说,汉子们把这东西看的比命重,死死不撒手的,那就下葬的时候一块埋了。”
林叶朝着箱子磕头,然后侧身朝着萨郎磕头。
萨郎要躲开,林叶说,别躲,替你爹受了。
于是萨郎就端坐下来,坐的笔直板正,认认真真的接受了林叶的叩首。
萨郎说:“带回去吧,如果你不能把这些东西送到各家去,那就你来收着。”
林叶重重点头。
这些东西,过去十几年了,如果真的想尽办法挨家挨户的送回去,不是做不到,而是该不该做。
那十几年前的痛不欲生,会不会因为十几年后的一块牌子,把伤疤再活生生的撕开。
萨郎伸手把林叶扶起来:“师爷说,你的身份最合适,现在看来不仅是你的身份,你最聪明,也最固执,这种事不聪明的人办不到,不固执的人更办不到。”
林叶问:“钱爷都和你说什么了?”
萨郎道:“一步一步走吧,我不是该告诉你全部的人,并且我也不知道全部,我只是在这个时候该出现的人。”
他说:“你往前走的时候,会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不同的人,比如你今天走到北亭山陵园就遇到了我,将来走到更远的地方,会遇到别人。”
林叶听完这句话,想到了在云州城里遇到的那些人。
比如辛先生。
辛先生从没有明说过他的身份是什么,可辛先生却能毫不犹豫的把上阳宫的秘术给了他。
那是一个节点,一个位置,辛先生就在那个节点那个位置等他。
如今这北亭山陵园是一个节点,一个位置,是萨郎在这里等他。
“师爷说,有些事,如果你自己不去看清楚,不去查证出来,只靠别人说,你心中的目标就不会一直那么坚定。”
萨郎看向箱子里的东西。
“师爷说,你最该有的,就是既然选了便要永不动摇。”
林叶重重的点了点头。
萨郎道:“冬泊这边还有一些事,我得好好处理完才能去寻你。”
他看向小屋外边,远处站着的那两个人,一个老道人,一个胖和尚。
那两个人在朝着陵园里的墓碑鞠躬,不是只给大将军刘疾弓的墓碑鞠躬,而是每一个。
他们两个走两步,一鞠躬,走两步,再一鞠躬。
“他们值得信。”
萨郎道:“师门的人,永不会害你。”
林叶点头:“我记住了。”
他把箱子盖好,请萨郎帮忙找来一条绳子,他把箱子背起来。
萨郎看到他背起箱子的那一刻,脸色变了。
“是我。”
林叶背着箱子往外走:“晚辈林叶,带叔伯们回家。”
他背着那沉重的木箱,腰板却没有弯下去,努力挺拔着。
萨郎在他背后说:“顶天立地的人为顶天立地的人报仇,也是顶天立地的事。”
林叶回头看他:“你们都是。”
萨郎:“最主要的,你要一直是。”
林叶知道,萨郎肯定比他知道的更多,他除了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现在来看,这不是他一个人报仇的事,而是一群人已经计划了很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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