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火红的鸡枞
老里正王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哪怕被解开了束缚也只会砰砰磕头,嘴里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才是县令,还是各里正去县衙轮值的时候远远见过,啥时候见过皇太孙出巡这般大排场啊?
这一眼望去,上万人的出行队伍,乌压压的一眼都望不到头……
“贵人饶命,小的真的啥也没干呀,呜呜呜……”
“老丈不用怕,孤只是……咱只是想找你问几句话。”
这一刻朱允熥终于明白老朱为啥总是“咱咱”的了,跟乡下老农称孤道寡确实有点不伦不类。
不知是朱允熥的这句“咱”生效,还是朱允熥和善的语气感染了里正,里正终于敢抬头偷瞧一眼。
王春见问话的是个头戴王冠的美少年,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不少。
在他想来,对方还是个孩子,能有啥坏心眼?
“您是皇太孙老爷?”
“是!”
“哇!”
“咱见到皇太孙哩,嘿嘿嘿……”
“瞅瞅人家皇帝老爷的孙子,长得就是俊,唇红齿白的,一看就天天吃白面馍馍……”
朱允熥闻言微微一笑,继续肯定地点点头。
“是!”
“而且咱吃的还是皇爷爷亲自给咱蒸的馍哩!”
周围的锦衣卫听到这般胡扯,霎时笑得前仰后合。就连高明想到老朱穿着龙袍,腰上系着围裙,围在灶膛边上蒸馒头的场景,脸上也不由莞尔,暗骂皇太孙真调皮,连皇帝陛下的闲话都敢编排!
王春见皇太孙说话这般和气,顿时感觉一阵亲切,胆子都大了不少。
“哟!”
“皇太孙小老爷说话和气,像咱们乡下人的脾气!”
“小老爷想知道啥尽管问吧,小老儿知道啥说啥,绝不跟您说瞎话哩!”
“孤……咱听说山东糟了灾,打年后就没下过雨,全境大旱,颗粒无收?”
“旱是旱哩,但还是下过几场雨哩,咋地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但别的地方俺就不知道哩,据说北边有啃树皮的哩,前些日子还有几十个逃荒的路过俺们村……”
“这么说你们村过得还行喽?”
“行啥行,也就混个饿不死罢咧……”
“布政使老爷年年加税,种地交税天经地义,可生娃要交税,娶亲要交税,修城墙交税,给地里浇大粪都要交税……”
“搞得现在村里都不敢生娃,不敢浇地哩,交不起那个税哟!”
朱允熥听到这儿眉头顿时皱起。
“生娃交税是何意?”
“按照朝廷规制,不是不成丁不需交税吗?”
王春听到这话诧异地看向朱允熥,冷哼一声道。
“啥?”
“成丁后才交税吗?”
“那为啥俺们生下来就交人头税,不论男女老少都得交哩?”
高明听到这儿上前两步道。
“殿下,虽说陛下规定人头税需成年后才收,但地方上一直是按照黄册录入的时候收,如果录黄册的时候正好添丁,哪怕只有一个月大也要按照正常的丁口收税。”
“江南之地皆如此,更何况北地了……”
朱允熥听了高明的话,心里非常受震撼。
他之所以迟迟没废除人头税,就是觉得反正都得成丁后才收税,对老百姓影响不大。
打算再发展几年,积蓄几年的财力再推行。
现在一看,只要朝廷给开个口子,底下这帮混账就敢给你捅个窟窿!
“来人,将里正所说的税名全都记下来!”
“等问完话,再给他们每人一壶酒,一匹布压惊!”
“诺!”
老里正王春一听问几句话还有赏赐,登时笑得见眉不见眼,其他几个乡下汉子见状也乐呵呵地在一旁补充,生怕惹了贵人不高兴,到时候不给他们发赏赐。
朱允熥安置好几个村民,就跟高明登上了宽大的马车。
“高师傅,孤若废除人头税,你觉得可行性有多大,会有哪些阻力?”
高明闻言皱眉思索了片刻道。
“殿下,废除人头税的阻力有两重,一重是朝廷上的,一重是地方上的。”
“如果您能从别的地方补足朝廷每年的人头税,那么朝廷方面的阻力可以忽略。”
“只是地方上会比较麻烦,因为少了一个税种,地方各级官吏就少了一个名目向老百姓要钱,他们一定会阻挠,甚至阳奉阴违……”
“补足吗?”
事实上,朱允熥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想等自己的工业革命搞完,再用作坊那边赚取的钱来贴补农业税收,从而实现平稳过渡。
但他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如果什么东西都等他准备齐当了,老百姓指不定得受多少罪呢。
“补足好办,只是地方上……”
“皇爷爷杀了二十几年,也没遏制住贪官污吏啊!”
高明闻言也是一阵惆怅,对此他也没啥好办法。
他甚至能想到地方官吏会如何应付,以及编出哪些新名目继续收钱,但却不知该如何遏制这帮人。
最后高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看来,也只能采用皇帝陛下的严刑峻法了……”
这是高明之前最不认同,甚至最为讨厌的做法,他兄长就是死在严刑峻法之下。
但当他当了官,站到了帝国的最高层行列,见识了帝国的运转艰难等情况,心态悄然发生变化。
不是皇帝想杀人,是有些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震慑宵小!
“若是孤取消一切杂税,将所有税赋统一成一种,并且编入土地之中。”
“地多者多交,地少者少交,无地者不交,高师傅以为如何?”
高明闻言眼睛一亮,由衷地赞叹道。
“此法甚为简便,于国于民皆有大利呀!”
朱允熥所言者实际上就是他跟老朱商量过的摊丁入亩,只是他一直听从老朱的告诫,从来没跟外人提起过。
“只是地有贫瘠、膏腴之分,南北庄稼不同,收成也不同,这个税率又该如何厘定呢?”
“比如说同样大小的一块地,种桑养蚕者,岁入肯定比之种粮百姓多,那么这种又该如何区分呢?”
“是收入多者多交,收入少者少交,还是交同样的税?”
“如果收入多者多交,那么遇到灾害年头,或者蚕丝价格大降的年份又该如何折算?”
高明提出的这个新问题,给了朱允熥当头一棒。
他只知道“摊丁入亩”四个字,却从没想过实行起来会有这么多麻烦。
好在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可以集中大明最有智慧的一群人商定对策。
“这就有劳高师傅和其他几位师傅替孤琢磨了,孤只提出一个方向,具体如何实施就看你们如何谋划了。”
“殿下还真是个好甩手掌柜……”
高明说完这句话,跟朱允熥相视一笑,就倚在车壁上开始琢磨起来。
这事说起来简单,只有短短四个字,可若想形成一个制度,里边牵扯到的细节多如牛毛,都能编成一本书了。
朱允熥也知道这里边的复杂程度,也没指望高明三两天就能想好细节,只是给他指了个方向,让他顺着这个方向去延伸和拓展。
朱允熥在给高明出了个难题后,高明就不来他的马车上蹭吃蹭喝了,开始躲在自己的马车里闭关。
朱允熥也乐得清闲自在,每天不是观察一路的风土人情,就是询问沿途百姓生计。
当一行人的车队进入济南府后,朱允熥终于看到了大灾后的场面。
岁饥,人相食!
一路上卖儿卖女者不计其数,更有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对着车队磕头叩拜。
朱允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能强令二虎散发一部分粮食,缓解下燃眉之急。
此举引起二虎的极大不满,他是随军打过仗的,知道军粮的重要性。
一旦军中粮食不够,会引发军心动荡,军士哗变。
因此,一般情况下,哪怕看着百姓饿死,军粮都是不能动的。
但皇太孙眼下被灾民的惨状给震撼到了,他也只能从随军的粮车里挤出几车,在灾民聚集的地方支上几口大铁锅给百姓施粥。
朱允熥只给百姓施了一天粥,就看到山东承宣布政使赵子良,提刑按察使曲能,以及都指挥使陈治三人带着山东大大小小的官僚跑出几十里地迎接。
为了表示对自己的尊重,他们还去曲阜拉来一堆老孔家的遗老遗少充门面。
朱允熥看着眼前这群不忙着赈灾,却忙着迎接自己的官僚,从心底升起一阵恶心。
大明有这样的官僚,真是大明百姓的悲哀!
朱允熥直接拒绝了欢迎仪式,只是命人将赵子良、曲能、陈治三人叫来。
这三人可谓是山东三巨头,一个管民政,一个管司法,一个管军事。
只要把这三人控制住,整个山东就尽在掌握!
三人恭敬地在帐篷里给朱允熥行了叩拜大礼,没等朱允熥开口,赵子良就不迭地汇报工作。
“启禀皇太孙殿下,卑职已经严令济南府乡绅,全力施粥救济百姓!”
“并且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开仓放粮,缓解灾情……”
朱允熥听到赵子良这番话,阴郁的心情这才好点。
“赐坐吧!”
“谢皇太孙殿下!”
不多时,当三人坐在小凳上,三人的心才算稍微放松下来。
陈治和曲能佩服地看向赵子良,若不是老赵在临行前强力布置,他们三人哪能捞到小凳坐?
赵子良心里也隐隐有些得意,他在皇太孙一行人刚进入山东地界就暗中派人打听,打听皇太孙的行事风格。
在得知皇太孙在济南府境内施粥,他当机立断地在济南府增设上百个粥棚。
现在一看,此举果然奏效,正好拍对了皇太孙的马屁。
朱允熥跟他们详细了解了山东受灾经过,以及眼下的灾情有多严重。
在得知受灾百姓预计有三百万众,朱允熥的心里总算有了底。
“三百万啊,孤努力一下还是能赈济过来的……”
“对了,你们都做了哪些措施?”
“回皇太孙,微臣等已经命令各级府县,让他们全力救济百姓,号召当地富户乡绅捐钱捐物,并且允许百姓自由出境,去外地就食……”
所谓去外地就食,说白了就是逃荒去外地要饭的文雅说法。
朱允熥闻言点点头,暗道赵子良也算是能臣,这几条处置措施也算到位。
只是为何路上会有这样多的灾民呢?
难道赵子良只是混弄我?
但他现在被众人簇拥着,再想找人打听细节已经不容易了,也只能听之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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