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代重奸
如张顺这般年轻得志,不骄不躁者极为罕见。
若真个让他夺了大位,还能至少威压天下四五十载,但想一想这件事儿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而伴开国之君更是如伴噬人猛虎一般。
因为对一个经历过血与火的开国之君来说,无论是威望、权势手段皆无人能出其右。
而其他典章制度、军财人事等权,亦皆操之于其手。
到时候小则铢锱必较,大则高瞻远瞩,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实在是一等一难伺候之君。
只是想到这里,洪承畴不由暗自哂然一笑,心道:此又与我何干也!
莫不说我未必活到那个时候,即便是舜王雄才大略,也未必能够轻取天下。即使取了天下,寿命几何,又岂是人力所揣度也?
如今我且按捺住心思,且看他能走到那一步!
那五省总督洪承畴最为老奸巨猾,虽然私下里算盘打的“啪啪”直响,表面功夫却滴水不漏。
莫要看他仅仅向张顺建言三策,实乃一举多得。
一则趁机试探张顺的深浅,可辅则辅之,不可辅则害之;二则给其他义军幕僚一个下马威,向他们展示自己片刻之间,智计百出,吓阻潜在的竞争对手;三则向张顺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领;期望深度参与义军入秦这件大事!
既然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洪承畴见张顺果非可以欺辱之辈。
他不由老老实实应道:“臣自天启七年升任陕西督粮参政一职,至崇祯二年,有贼寇围困韩城。”
“彼时,三边总制杨鹤束手无策,命臣领兵出战,一战而斩贼三百级,遂解韩城之围,由此声名大噪。”
“崇祯三年六月,朝廷提拔我担任延绥巡抚,前后‘剿匪’数万人……”
洪承畴话音未落,宋献策不由大声呵斥道:“大胆!贼人敢耳!”
这厮居然当着张顺的面,一会儿“贼寇”,一会儿“剿匪”,是何居心!
“舜王?”洪承畴头也不抬,只是一脸不解的盯着张顺问道。
“汝自为陕西督粮参政,督粮数哉,岂不知秦地为何遍地皆匪乎?”张顺不由冷笑道,“为官不仁,民无所生。”
“民无所生,不得已而为匪矣!民既为匪,驱民为匪者,又何以称耶?”
这厮语气早让张顺听的心里颇不舒服,虽然他本意是炫耀自己在陕西的履历,夸耀自己在陕西的武功。
只是他这种不经意间表现出来视民众为草芥的心态,让张顺颇为愤怒。
你口口声声声称造反的百姓是“匪”类,那么驱赶这些百姓去做“匪”类的人,又该如何称呼呢!
“死罪,死罪,还请舜王恕罪!”洪承畴闻言一惊,连忙弃了食箸,俯身请罪道。
洪承畴本意是试探张顺更倾向与“福王”这个名号,还是“舜王”这个“贼号”,是否有效法明太祖与天下贼寇切割的心思。
可他万万没想到张顺竟然雷霆大怒,说出这番令人发笑的言词来。
洪承畴本来想多说几句,转念一想,如今自己刚刚入伙,不可恶了舜王。
日后但有机会,再慢慢规劝舜王不迟,以免他沽名钓誉,成了宋襄公之流。
原本落座以后,一直沉默寡言,但以喝酒为务的卢象升见状皱了皱眉头,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张顺见这厮已经认错,也不为己甚,便淡淡道:“你起来,继续说吧!”
“是!”洪承畴起身继续道,“四年七月,三边总制杨鹤被罢,朝廷遂以此重任任之。”
“陕西的义军都被我驱逐了,大多数都逃到了山西。后来义军南渡,复从河南入陕,臣带兵连却之,遂大破‘闯王’、‘闯将’诸人。”
“既五省总督陈奇瑜为舜王所破,臣不自量力,亦来挑战,不意为舜王所擒,以致今日!”
“其间臣为伪帝效命,虽未有功劳,也有苦劳,三边四镇无不走遍,诸义军、松寇、套寇和虎敦兔憨等来犯,亦无不克之!”
张顺虽然有点不爽他又把义军和送寇、套寇和虎敦兔等人并列。只是他也知晓其他义军在各地究竟如何作为,只得作罢。
而五省总督洪承畴之所以在他面前啰啰嗦嗦说这么多废话,其实也是有目的的。
他言外之意,不外乎我洪承畴擅长用兵,又在陕西担任督抚多年,深悉陕西地形、地势及官场、敌人,若舜王有意经略三遍,舍我其谁哉!
其实,即便洪承畴不说这些话,张顺也本打算重用此人。
只是他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张顺也不由暗中感慨:难怪后世李自成在和满清的斗争中会一败涂地,单那满清手中有如此一个曾在陕西任职多年“陕西通”的洪承畴,那李自成焉能不败?
想到此处,张顺也不要皱了皱眉头,想起一事。只是如今并不是探讨此事的时候,回头再议不迟。
第163章 征北将军
且不管洪承畴人品、心思如何,单论及陕西三边四镇军务,确实无人能出其右。
两人抛却先前的不快,不由越说越投机。
刚开始是张顺问的多,洪承畴答的多。到后来张顺熟悉陕西三边四镇的形势地理以后,反倒是洪承畴问得多,张顺答的多了。
那张慎言、吕维祺和宋献策本就是不知兵之人,如何插得上话?
三人面面相觑半天,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个喝闷酒的。
三人不由心想,打仗的事儿我们不懂,喝酒的事儿我们还不明白吗?
遂轮番向卢象升敬酒,卢象升来者不拒,每每一饮而尽。
这四人正喝的快活,那般张顺和洪承畴也喝的快活。
双方越谈越投机,两人猩猩相吸,猴子……划掉,是惺惺相惜,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以至于洪承畴看张顺的眼光越发柔和起了,这赫然又是一个“小洪承畴”啊!
而张顺看那洪承畴亦越看月满意,不由点了点头,这差不多亦是一个“小张顺”是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皆喝有些醉醺醺,犹自不肯干休。
惹得高桂英不快,前来练练喝止,这才差不多结束了酒席。
张顺不由和洪承畴勾肩搭背,脚步轻浮的喊来悟空道:“你且派人给我这个兄弟准备一间上房,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哎,咱哥俩谁跟谁啊,住什么上房?一间草房足以!”洪承畴话都说不囫囵了,还和张顺客套。
“瞧不起我了不是?老子现在总统北方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及北直隶四省一京军政司法一切事务,些许住处算的了什么!快去,快去寻来!”张顺恼怒道。
不多时,悟空安排完毕,连忙前来汇报。
张顺便嘿嘿笑道:“洪先生且去休息,明日咱们再会!”
“洪某去也,明日再来拜访舜王!”洪承畴摆了个醉拳的姿势,随即在士卒扶持下踉踉跄跄而去。
张顺这才跌跌撞撞的走到卢象升跟前,拉着他的手道:“老卢,席上我只顾和老洪掰扯,却是冷落了你。”
“不如今晚你就住我那里,咱俩抵足而眠!”
“啊?舜王醉了,你赶快将他扶回房里去吧!”宋献策闻言,虽然也有几分微醺,好歹理智犹在。
舜王,你开什么玩笑?这厮能舞动一百四十斤大刀,天生神力,若真个和你抵足而眠,万一暴起发难,咱们义军就要易主了!
“我没醉,我没醉!老卢休走!”张顺不由嘟嘟囔囔道,“你老娘妻子之事尚未安排完毕,你明日如何见她?”
原本正要跟着士卒去住处歇息的卢象升闻言一愣,顿时驻了脚步,看向张顺。
他之所以肯投降张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老母亲先降了张顺。
若是让老母亲卢老夫人知晓真相,明白自己坑了儿子,说不得抹了脖子,那就罪过大了。
有句话叫做说了一句谎话,就要说十句谎话来圆。
张顺为了笼络卢象升的老母亲,又何止说了一句谎话?
实际上,从卢象升投降张顺之后,一路上一直在思考此事,究竟如何才能哄过老母亲这一关。
不意张顺却笑道:“我与卢老夫人等人所言,句句属实也!”
“卢将军武艺高强,又颇善用兵,我意以征北将军之位待之,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吾……吾乃文官!”卢象升顿觉无话可说,他虽然力气大些,好端端一个天启二年的正经进士,如何就成了武官?
明初武贵文贱,武官常常位在文官之上,甚至“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
然而随着和平日久,武官地位逐渐下降,文官地位逐渐上升。
到了明末,曾经为一方军事统帅的总兵,早已经沦为了中级军官,彻底丧失了军事指挥权。
所以,卢象升听闻张顺要封自己征北将军,颇有几分不快。
张顺听卢象升提及此事,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受后世思想影响,认为将军之位最为贵重。
他不由笑道:“军功但在马上取,将军如何不封侯?如今正是大争之世,卢先生岂肯终老于板牍之间哉?”
“更何况此事我已和令堂言之,若是卢先生不愿为之,待此事已了,我再为你转为文职如何?”
反正现在我首先文职官员也奇缺的紧,只要你肯干活,白瞎了这身好武艺也无甚关系。
“那我这身份?”卢象升不由疑惑道。
“明日我且让悟空去库里寻回你的武器铠甲,哦,对了,你那匹‘千里雪’我也还给你!”张顺笑道,“然后让人尽快给你刻了印玺,做了金鼓旗帜,挑选百余人作为护卫。”
“待到万事俱备,你便绕道城外,大张旗鼓入城。”
“就说本王格外开恩,让你提前从前线返回洛阳,以便早日和老母亲相见,你以为如何?”
“谢舜王恩典!”卢象升闻言不由拜谢道。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演戏,可是也需要张顺务必替他把这戏演全了。不然让老母亲觑得虚实,那就坏了大事。
“行了,行了,赶快睡吧!”张顺醉醺醺道。
不多时,张顺在高桂英扶持下到了住处,只把罩在身上的外衣一脱,露出里面细细的连环锁子甲来。
再看他神色,哪里有半分醉意?
原来,张顺经历过多番凶险之后,早已经万分谨慎。
这一次劝降洪承畴和卢象升,虽然看似平静,其实暗中还是有几分凶险。
那卢象升姑且不说,一身神力惊人,哪怕悟空、陈长梃马上作战以不敢轻言胜之。
而那洪承畴看似一介文官,其实允文允武,亦受过一定的武艺训练。张顺一个不小心,未必不会阴沟里翻船。
更不要说那洪承畴貌服而心不服,充分利用自己急于树立“求贤若渴”形象的政治正确,时不时试探自己的底线。
直到这个时候,张顺才明白为何当年程昱劝说曹操杀刘备的时候,曹操却说什么“方今收英雄时也,杀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
双方看似君臣相得,其实相互试探,勾心斗角,亦凶险万分。
若是一个不小心,对方趁自己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暴起发难,也够自己喝一壶的。
第164章 城外见闻
如此过了三五日,卢象升便听从张顺之计,披挂整齐,便偷偷摸摸出了洛阳城“游山玩水”去了。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河洛地区虽非江南,去也早已经绿树成荫,杂花生树。
此地亦有洛阳八景,素来闻名,只要卢象升有心,足以轻轻松松玩耍数日。
只是卢象升刚刚被义军关了三个多月,又被张顺连哄带骗诳进了义军,如今哪里有什么心思玩耍?
“我听说那‘邙山晚眺’颇为有名,正在邙山平逢山上,老爷可要一观?”仆人顾显见卢象升郁郁寡欢,不由建议道。
“也好,反正也无处可去!”卢象升点了点头,脸上却是半点兴趣也欠奉。
顾显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气。
他只是笑道:“老爷这是怎么了?那舜王虽然说是个贼头出身,好歹对老爷颇为礼遇!”
“做个贼人固然难看,岂不知他日亦有发达之时?”
“此话怎讲?”卢象升不想吭声,掌牧杨陆凯不由接话道。
“岂不闻‘若要官,杀人放火受诏安’之语?”顾显笑道,“朝廷剿得了就剿,剿不了就诏,此乃正理是也!”
“好了,别说了!”卢象升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如今既然改换门庭,也不好背后评价“顺营”的义军如何。
不过他心中亦感激此二人伴随之义,又是为了开解自己。也不好直言呵斥他们,所以只好提前结束了这个话题。
杨陆凯和顾显亦知背后议论“顺营”不好,遂不再做声,只是默默的牵着马,伴随在卢象升左右。
河洛地区虽然多山,河洛盆地倒也颇为平坦。
卢象升等人出了洛阳城,抬眼望去,一马平川,田间庄稼整整齐齐,如同一块一块棋盘一般,密密麻麻的铺在广阔的原野上。
零零星星的村庄亦如同棋子一般,散布在原野之上,看起来好一副农耕原野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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