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代重奸
“我故意注曰:必死,勇也;必生,义也;忿速,气也;廉洁,德也;爱民,忠也!如今看来,是我迂腐了。”
“两军相交,不择手段。若是我狠下心来,先烧毁城外房屋,驱赶了这些百姓,他们那里还会有今日这种下场呢?”
“既然此事因我而起,自然也要因我而终。我张顺指天发誓,若不能擒杀陈奇瑜,定叫我不得好死,人神共愤!”
红娘子正旁边正听得无言以对时,突然见张顺高声发誓。她不由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捂那张顺的嘴,可是哪里还捂的住?早已经被张顺一口气喷涌了出来。
红娘子不由跺了跺脚道:“当家的,岂可如此意气用事?”
“哪里意气用事了?”张顺笑道,“自古以来不平则鸣。众人愿意随我起兵,岂止求自家富贵哉?你之前和我说当初延绥大旱,饿殍遍野,我不曾见得。”
“如今城外尸骨枕藉,却是我亲眼所见。我张顺堂堂男子汉,若不做些什么,又有何脸面见天下英豪?又有何脸面见江东父老?又有何脸面见天下百姓?”
“可是如今敌我力量悬殊,当家的可有计策?”红娘子有几分忧虑道。
“这事儿我说了可不算!”张顺沉重的叹了口气,随即又补上了一句,“他陈奇瑜说了也不算!”
“那谁说的算?”红娘子更奇怪了。
“天下百姓说的算!”张顺斩钉截铁地说道,“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这不三不四之辈,也敢轻辱百姓,看来这天下不识民心者久矣!”
民心是什么?
大明朝廷上的衮衮诸公不懂。他们只知道有钱就可以有兵,有兵这大明江山就固若金汤。
辽东后金君臣亦不懂,他们只知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奴。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百姓是什么?两脚羊罢了。
流窜天下的义军依旧不懂,他们虽然下意识痛恨贪官、富户,却只把情绪宣泄到更多的人身上。他们每到一地,吃喝穿用,一并掠之。至于被掠夺的人会怎么样,也不再他们的思考范围之内。
唯有张顺深受后世教育“屠龙术”很多年,他深刻的知道什么叫民心,什么叫得民心,什么叫得民心者得天下!
他一直觉得这手段太过激进,不到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没必要释放出如此“杀手锏”。
直到今天他看着城外一望无际的尸骨,他才突然醒悟到:原来这世界一直是如此残酷,千年以降,被肆意屠戮者不计其数矣!
是时候,让这个世界知道一下什么叫做民心不可辱!
一念至此,张顺扭头喊道:“张公,敢问附近土地如何?”
张慎言本来老神在在的在跟前听张顺和红娘子谈话,怎料到张顺突然口风一转,便问起土地来?
好在他来到洛阳城以后,多次查看鱼鳞册和黄册,对这些数据熟烂于心,他连忙应道:“仅以河南府而言,共有田地六万九千九百零三倾有奇。”
“好!”张顺厉声喝道,“这些日子你与我统计一下福王名下土地,及其余大户土地、弃荒土地有多少!但等破敌,我要以田亩许诺与义军麾下士卒!”
“这?”张慎言不由大惊失色,“主公这是自绝于天下士子啊!”
张慎言本是大户出身,他如何不知。凡是能够读书写字者,家中若无田产,岂能有钱有闲读圣贤书?
张顺要动田亩的主意,天下读书人岂能应之?
“士子?什么叫士子!”张顺厉声喝道,“出仕谓之士,不出仕,谓之不士!天下读书人何其多也,有几个愿意出仕与我?天下贫困百姓又何其多也,又有多少愿意追随与我?张公大才,请为我算之!”
第175章 决战(一)
当晚,河南总督陈奇瑜脸色难看至极。他万万没想到王朴和倪宠二将居然没有能够拖住“贼人”主力。
“贼人”主力回师不但对官兵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更是预示着陈奇瑜速攻洛阳的战略意图破产。
由于“贼人”的骑兵回来的如此之快,甚至官兵斥候都来不及返回报告,以致于正和驱赶的百姓乱成一团的贺人龙部,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多时,贺人龙一身狼狈地跑了进来。陈奇瑜抬头一看,只见此人一脸惊慌,衣甲不整,还一手扶着带伤的左肩。
他见了总督陈奇瑜,连忙“扑通”跪了下来,俯首于地。没想到贺人龙这一趴下不要紧,陈奇瑜看到他后背居然还插着两支箭支。
陈奇瑜心中一紧,便把准备破口大骂的言辞吞了下去。这厮做官已久,深知恩威并用的道理。
如今贺人龙如此凄惨,再训斥下去,难免起到火上浇油的问题。
想到这里,陈奇瑜便连忙站起来,亲手将贺人龙扶了起来,笑道:“将军何必如此啊?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请休息一番,明日重新讨回此账就是!”
贺人龙稍微稳定些心神,这才惊魂未定地说道:“督师,大事不好了!你道我今日为何如此下场?紧追不舍的贼人先锋,竟然是北路军统帅总兵官曹文诏的亲侄子,曹变蛟!”
什么?陈奇瑜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贺人龙连忙伸手扶住了他,好半天陈奇瑜才稳住心神,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他曹文诏也是朝廷命官,岂能投贼?”
贺人龙被曹变蛟追了一肚子火气,闻言不由嘴角上翘,讥讽道:“此事又有什么不可能呢?曹文诏战功赫赫,一路上用了多少贼人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官袍。结果宣大御虏之时,稍有差池,便是充军发配的下场,这让他如何心服口服?”
明制一品至四品,着绯袍;五品至七品,着青袍;八品九品,着绿袍。
虽然后来武人不再恪守这些制度,素来喜欢身着四品以上官服。不过大多数人依旧喜好用朝服颜色代表品级。
绯袍便是红袍,曹文诏身为总兵官,身居二品高位。贺人龙说他用义军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官袍,也算是大体不差。
贺人龙此言虽然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但是依照常理倒也不差。
陈奇瑜闻言倒是一惊,扭头向杨化麟问道:“我让你联系曹文诏,现在如何了?”
杨化麟一头冷汗,连忙上前实话实说道:“卑职正要说起此事,曹文诏声称他已经到了巩县。只是那伊洛河上无船,又有水寇骚扰,急切之间渡河不得,大概需要两三日方能到达。”
“胡说八道!”陈奇瑜有些无端的愤怒起来,“那伊洛河本是交通要道,连通洛阳、黄河,如何便没了船只?怕只怕此人早已经心有所属!”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好半晌才低声问道:“那督师的意思是?”
陈奇瑜稍微冷静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若说曹文诏心有怨怼,不管有无,不过小节罢了。怕就怕,贼人拥福王、辩嫡庶,效法靖难、号清君侧,这一套迷惑了人心,难免有人投机,一搏富贵!”
“朝廷自有制度,依照曹文诏的功劳,即便加左都督衔,身居一品,一个总兵官的差遣也就到头了。公侯伯爵,非其所能觑也!若是真有人能够追随成祖,靖难成功,爵位又何足道哉?”
贺人龙、杨化麟诸将听到眼热,不由低声试探道:“督师大人,以为此事如何?”
虽然诸将问的不是“此事又几分可行”,总督陈奇瑜也不由悚然而惊。
这号称“舜王”的乱臣贼子,果然最会败坏人心。一念至此,陈奇瑜不由哈哈大笑道:“此乃取死之道耳!如今我大明兵强马壮,仅仅九边精锐不下四五十万人,更不要说各地卫所标营,亦有数百万之众。一旦朝廷腾出手来,大军压境,乱臣贼子俱为齑粉矣,又何足道哉!”
众将闻言心中稍安,纷纷称是。陈奇瑜这才说道:“今晚我军车营辎重当到,诸位加紧防备,谨防贼人袭营。但到明日,列阵迎战,暂且不等曹文诏部,以免夜长梦多!”
众将连忙领了命令,各有部署不提。是夜义军步卒亦赶到洛阳城,暂且入城休息,官兵义军两方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众人吃罢早饭,张顺便亲率大军出城列阵。计有骑兵贺锦、贺一龙两部共一千骑;“治世王”、“乱世王”、魏知友、蒋禾各五百步卒,分列左右。
萧擒虎麾下“孩儿营”六百余人,张三百麾下“毛葫芦”一千人,曹变蛟麾下家丁二百,“毛葫芦”五百人。
除此之外,张顺有另分出城中“毛葫芦”一千人,分属游侠吴先和魏从义领之。
外加魏从义从骑二百人,张顺亲卫一百人由悟空领之,王一刀复仇营二百人。合计兵马共计六七千人,出城邀战河南总督陈奇瑜。
陈奇瑜见张顺主动出击,不敢大意,亦尽起营中兵马,左依瀍河列下车阵。
陈奇瑜麾下本有八千人,近日攻城多有损失,如今仅有七千左右,势力亦不弱于义军。
陈奇瑜使杨化麟率领骑兵一千护住右翼,贺人龙率领骑兵一千余作为奇兵。柳国镇率领标兵营三千列阵于前,刘迁率领两千步卒列于阵右。
皆以偏厢车环之,列虎蹲炮、弗朗机炮、大将军炮、二将军炮、快枪、火铳于车前。
张顺毫不畏惧,擂鼓而前,渐渐靠近官兵大阵二里许才止。
陈奇瑜见状,便使使者喊道:“‘顺贼’,汝可识得此阵?”
张顺用兵日久,嗓门也大了许多。他也不用别人代替喊话,直接中气十足的高声回答道:“识得如何,不识得又能如何?”
“谅你个乱臣贼子也不识得!兵法谓:车胜马,马胜步。此车坚固,可止战马践踏之势;车载火炮凶猛,可止步卒刺击之计。此乃车阵,尔其何能为也?”陈奇瑜不由哈哈大笑应道。
张顺闻言哂然一笑,伸手狠狠擂了两下鼓道:“此何鼓也?尔其知之乎!”
“不过中军大鼓罢了,以牛皮蒙之,不见有异也!”陈奇瑜自信满满笑道。
张顺亦笑道:“此乃鸣冤鼓耳!此鼓亦有一番故事,不知陈总督可有耳闻?”
“愿闻其详!”陈奇瑜不知张顺买什么关子,姑且敷衍一番。
“崇祯五年六月,孟津大水,百姓死伤无数。幸天佑之,伏羲庙示我以警,光武陵示我以生,众乃得全。”
“众人虽活,奈何食无米,衣无着,我便率众奇袭了孟津城,因得此鼓。”
“不知此鼓因何而鸣?”张顺说着说着,突然高声问道。
众义军闻言,不由下意识高声应道:“因冤而鸣!”
“我等又有何冤屈?”张顺继续高声问道。
“不甘死耳!”
众人不平之声,如大海滔滔,如山川崩裂,只喊的天地为之一颤,风云变色!
陈奇瑜闻言不由脸色一变:此子恐怖如斯,断不可留!
孔子曰:足食,足兵!如今大明勉强可称作足兵,至于足食,则远矣!
第176章 决战(二)
也怪不得陈奇瑜大惊失色,他本道当面不过一土贼罢了,只需自己三言两语压下贼人气势,再行决战不迟。
不曾想,张顺耍嘴皮子的本事天下无对,陈奇瑜哪里是他的对手?当场吃了瘪,不仅没有打击到张顺的“嚣张气焰”,反而官兵心神动摇起来。
陈奇瑜一看情况不好,只得下令杨化麟率领骑兵前去叫阵。
杨化麟来到阵前,高声喝道:“吾乃副总兵杨化麟是也,识相的快快投降,否则精骑践踏之下,定让尔等死无全尸!”
杨化麟话音刚落,不曾想一员女将来到了阵前,娇声笑道:“我倒是哪个?原来是无卵的将军率领净军出战了!你那大内总管的职务,谋到手了吗?”
杨化麟闻言不由羞愧难当,原来当面之人正是马英娘也。没有办法,嘴皮不如人,只好拳头上见个真章。杨化麟一声令下,率领麾下千余骑兵便要前来掠阵。
张顺大手一挥,麾下贺锦、贺一龙二人分别率领五百骑兵,一左一右从阵后绕了出来,虎视眈眈的盯着杨化麟部。杨化麟一看,顿时头皮发麻,不敢上前。
原来这骑兵作战,最忌讳被人抓住尾巴冲杀。若是杨化麟胆敢置义军骑兵于不顾,头铁冲阵。
等到官兵骑兵和义军两兵相交之时,义军骑兵从背后冲杀上来,官兵骑兵恐怕就要当场交代在这里。
杨化麟虽然只是一个中庸之将,好歹一般的战术细节还是懂的。没有办法,杨化麟只好也将麾下人马分作两部,分别和贺锦、贺一龙纠缠起来。
陈奇瑜见双方再度陷入僵局,有心再派贺人龙出战,让义军首尾不能相顾。
只是兵法曰:余奇为握机。只有利用好手中多余出来的预备队,才能握住战机。
若是陈奇瑜轻易把手中的奇兵释放出去,一旦双方僵持不下,战机突现,他自己却再也拿不出一支奇兵来,到时候岂不冤枉?
思前想后,陈奇瑜无奈,只好示之以静,以观其变。
张顺见陈奇瑜用兵中规中矩,心中便有了几分成算。于是,他便主动下令道:“传令蒋禾,让他刀盾手出战,试一试敌人水准如何!”
张顺身边的王一刀闻言,连忙请战道:“将军,我等都是该死之人,幸得将军相救。如今两军交战,我等皆迫不及待。还请将军给我一个军令,王某定然以死报之!”
张顺闻言眉头一挑,杀气腾腾道:“军中只有纪律,岂可大声喧哗?念尔不知军法,又是初犯,我且饶过你这遭。若有下次,地斩不饶!”
那王一刀本是个城外肉铺的屠夫,常年累月杀猪宰羊,练就一手好刀法。
只因为其杀猪宰羊都是一刀毙命,切肉断骨,亦是一刀之下斤两丝毫不差,便得了一个“一刀”的诨号。久而久之,竟是连他本名都给忘了。
这厮虽然家庭并不富裕,奈何常年有杂碎、下水可吃,倒是养得膘肥体壮,有一把子好力气。
本来张顺打算留在身边培养一番,再放出去为将。只是此人报仇心切,张顺拗不过他,才允许他从侥幸逃命的难民之中挑选了二百壮士,穿了铠甲持了武器,权作聊胜于无罢了。
那王一刀受到张顺一吓,倒是唯唯诺诺起来。张顺这才低声安慰道:“我知你报仇心切,其心可嘉。不过兵法有常,我心中自有思量,岂能轻掷尔等性命?”
王一刀闻言这才心服口服,便要拜退。不曾想,张顺却一把拉着他,另一手拉着身边的吴先,笑道:“你们且随我站到高处一观,看看别人用兵的得失!”
马英娘此事已经从阵前返回,见张顺一番又打又来,把王一刀等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倒是佩服的紧。
不过,她又怕悟空一人照看不过来,生怕张顺有失。她连忙翻身下马,紧追几步,跟了上去。
等众人站到高处一望,只见一队人马缓缓向官兵阵前逼去。这队人马之中竖了一面黄旗,上面画着一副黑色的刀盾,正是蒋禾的五百刀盾手。
等到刀盾手行至二三百步,顿时官兵火炮齐发,一阵阵烟雾弥漫了官兵的阵前。
蒋禾麾下的刀盾手顿时齐刷刷倒地,竟然没有一人站立。马英娘心脏一紧,心道:坏了,没想到蒋禾这厮如此不经打,居然只经过一轮炮,便全军覆没了。
只是张顺军法森严,别说其他人,就是马英娘也不敢轻易触犯。众人心中紧张,也不敢吱声扰乱军心。
结果,不曾想等到炮声过,蒋禾等人居然又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趁着硝烟未散,又再次摸了上去。
马英娘好眼力,仔细数了数,地上不过留下了四五具尸体罢了,义军几乎没有太大损伤。
硝烟散尽,官兵见义军已经摸索到一百余步了,不由大吃一惊。他们立在平地之上,也看不清到底义军有多少损伤,连忙又点燃了二将军炮、弗朗机等火器。
蒋禾刀盾兵如法炮制,再度伏于地上,躲过了官兵火力。
等到硝烟再次散尽,义军居然接近到官兵四五十步范围,这下子当面副总兵柳国镇不由大惊失色。
自大明车营成立以来,很少有敌人能够在火炮、火铳多段打击之下,不崩溃之兵。
真正能够经历火炮、火铳洗礼而不溃逃者,亦只有鞑子和北虏罢了。此二者皆是大明心腹大患,当面贼子如何能比?
顾不了许多,柳国镇一边下令火铳、火炮尽情发射,一边下令让“杀手队”准备肉搏。
蒋禾如今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对面士卒的稍微有些慌张的面孔了,更是不要说对面对准义军点燃的快枪、鸟铳、三眼铳、弗朗机等火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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