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代重奸
他便问道:“师傅,招短工吗?我能吃苦,能遭罪,身子有把子力气。”
“招!”那打铁师傅抬头望了赵鲤子一眼,说道:“一天十文,包吃包住,一月一结。”
赵鲤子心算了一下,一个月也才六百文,根本不够,便讲价道:“能高点吗?你这也忒少了。”
“能,一天一两纹银,日结日清!”打铁师傅冷冰冰的应道,“这铺子盘给你,我来坐帮工!”
赵鲤子年轻,一下子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觍着脸笑道:“师傅好大的脾气,我这不是手头有点紧嘛!不知短刀可曾打的?”
那师傅闻言眼睛一瞪,喝道:“就这脾气,想干就干,不想干就走。你打把短刀是什么意思?谈不拢就玩硬的?”
“咳咳咳!”赵鲤子被这厮惊到了,他这么臭的脾气,到现在还没有被人打死,足见有两把刷子!
“哪能啊!”赵鲤子连忙解释道,“我本想去山里寻亲,只是听闻山中多土匪大王,生怕有失。”
“便着人问了问,寻个护卫镖师需要一些银两。如今看实在凑不齐钱财,只好琢磨着打造一把短刀防身。”
“这样啊,可是我打不了!”师傅直接拒绝道。
赵鲤子只道这师傅看出来门道,有几分心虚地问道:“这是为甚,有生意不坐,不曾听闻过。”
“最近有客户订购了许多镰刀、斧头,我起早贪黑都打造不完,哪里有时间与你打造短刀?”那师傅笑道。
原来当时义军正在开荒,农具工具奇缺,便着人到处购买订购。这永宁县距离卢氏县不远,农具和工具价格开始上涨,铁匠打造不及。
赵鲤子哪里知道这是自家主公做的好事儿,把自个给坑了。他只好央求道:“家中亲人岁数大了,耽搁不得,还请师傅担待点。”
赵鲤子好说歹说,才用自己在铁匠铺里帮忙几天的代价,换来这师傅给他打造短刀一把。
于是,就这样耽搁了三四天,赵鲤子好容易拿到了这铁匠师傅打造的一把解腕尖刀。
所谓“解腕尖刀”,一说是用了分解手腕粗细物件的尖刀,一说解腕就是没有护手的意思。
总之这解腕尖刀具有尖长、背厚、刃薄、柄短的特点,便于随身携带,长约一尺至一尺二之间。
它形似匕首,却只有一面开刃,是一种利于刺击和分割,却不便于劈砍的武器。
这玩意儿即可作为日常工具,又可以杀人越货,和朴刀的性质颇为接近。
赵鲤子踹了这把尖刀,又寻了块破布包裹了几块石块,便返回到了崇阳镇巡检司。
他本就年轻气盛,又在义军待了久了,见寻常办法无法营救“河神”黄守才,顿时起了杀心。
等他到了崇阳镇以后,正好远远地看到了那巡检,便招了招手让那厮过来。
那巡检不知有诈,识得此人是那黄守才同党。他一边招呼了两个弓手,偷偷地跟着,一边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赵鲤子见他来了,伸手入怀低声说道:“官爷,我这银子备齐了,何时释放我那朋友?”
那巡检贪那钱财,连忙走近说道:“且把银子给我,我这便使人把‘河神’放了!”
赵鲤子闻言一惊,伸手掏出刀来,一刀便扎在那巡检腿上。那巡检猝不及防,又无铠甲武器,便吃了个结实。
他身后跟着的那两个弓手见巡检受了伤,吃了一惊便要赶过来营救。
哪还来得及?那巡检顿时就被赵鲤子挟持了。他厉声问道:“你这贼鸟厮把黄守才怎么了?若有半句虚言,我便要你狗命!”
那巡检闻言大吃一惊,不知何处出了纰漏,连忙抵赖道:“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这厮不讲道义,坏了规矩!”
赵鲤子冷笑道:“之前黄兄自报家门,你尚且不信。如今你既然喊他‘河神’,想必已经信了。既然如此,那黄兄和县里府里的官爷颇有故旧,你又何胆也敢拿他?”
这时候,这巡检才知道自己那一句‘河神’的称呼漏了底细,知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流寇,连忙哀求道:“不干我事儿,只是此事本来是我和那知县五五分成。结果我报上去以后,那知县说那‘河神’乃是通缉要犯,需押解到府内受审。”
“遂后,县中典史亲自带领衙役提走了‘河神’黄守才,一路往县里去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知此人是被押到县中,还是已经押解到府里。”
“若是你们兄弟情深,还请速速前往。且勿伤了我的小命,以免耽搁了路上行程,救援不及,坏了‘河神’的性命。”
第85章 救与不救
赵鲤子恨他无事生非,以致“河神”黄守才遭受此厄,哪里容他?
干脆便把他挟持到洛水河边,一刀刺死了此贼,然后夺了他的褡裢,一头扎入到洛水之中。
此地洛水正流经山谷之间,水流湍急,赵鲤子自恃水性出众,便借助水势游了回去。
跟上来的几个弓手面面相觑,不敢跳入河中追击,只得作罢。
那赵鲤子吃了亏倒也学了乖,等他赶到永宁县城以后,先抓了把灰把脸弄花了,这才进城打听消息。
永宁县小,赵鲤子轻轻松松就打探到县中典史两天前带领这一队衙役,押着一个重犯送往府城去了。
赵鲤子只好又追到河南府城,结果到了那里,他一个乡下少年无依无靠,摸不到半点门路。
他只好再返回偃师,找到“河神”黄守才的朋友寻求帮助,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黄守才等人把船只弃了以后,官府按图索骥便追索到偃师伊洛河边。
可是这事情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众渔夫舟子哪个敢说?他们只说前两日大风,吹散了船只,至今不知去向,就是不肯承认。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那河南巡抚樊尚燝如今犯了“纵寇入豫”,正想为自己开罪,哪里肯依?
他只是下了死命令,务必要寻得这些“勾结匪类贱民的罪证”。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在官府大力追讨之下,亲自负责此事的河南府推府在一处赌坊里发现了一锭打着官印的银两,这却是张顺当初赠送给黄守才银两中的一锭。
张顺做事素来细致,却也不能事事亲力亲为。他手中的银两有从官府内缴获的,有从泽州城讹诈的,还有从义军手中换来的。
总之来源复杂,就有了疏漏之处。这官银多存放在银库之中,很少流到百姓手中。
那推府便趁机捉了那赌鬼,一番大刑伺候之后,才吐露了这银两乃是“河神”黄守才所赠。
其实黄守才虽然救济附近渔夫舟子,又如何会给这赌鬼银两?但是终究有了牵扯,官府立刻下令巡捕文书捉拿黄守才归案。
可怜那黄守才自负自己有治河之才,又与官府老爷素有往来,本来又应当走到卢氏来到义军之中。
结果阴差阳错之下,一错再错,最终被官府捉拿到府中大牢。
还没等赵鲤子想出主意,没想到那推府又带了三五百士卒,挨家挨户捉拿和黄守才有关的渔夫舟子,声称:“黄守才已经招了,尔等皆是从贼之人。速速束手就擒,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赵鲤子没有办法,只得再次跳入河中,向东逃去。
他这一逃不要紧,正好逃到了轘辕关附近。当时驻扎轘辕关的正是张顺派遣过来的“乱世王”。
这“乱世王”赵鲤子倒也识得,见了他不由大吃一惊道:“舜王不是领兵西向了吗,如何有来到了东面?我等找主公找的好苦啊,如今主公何在?”
“乱世王”知赵鲤子和张顺亲近,便连忙派了士卒把他送到了登封县城。
当时张顺正要率军返回,正好遇到了赵鲤子。
那黄守才本来就年长于赵鲤子,两人相处日久,赵鲤子常以兄呼之,如今情急之下,便喊出来请张顺救其兄长之语。
张顺问的明白,不由眉头一皱。那河南府府城乃是洛阳县附郭,因在洛水之北,故名洛阳。
其城墙周约九里,有四座城门,分别唤作:东建春,西丽景,北旺喜,南长夏。
崇祯四年,由于农民起义的原因,朝廷又在城壕边筑拦马土墙一匝,高一丈。并且把土墙延长三十三里,引瀍水入壕,以防御义军。
这洛阳城又是宗藩福王府所在,更有河南卫在城中,即便朝廷不派遣重兵把守,张顺又如何能攻取此城?即便攻取了此城,又当如何防御蜂拥而至的官兵?
一念至此,张顺便问道:“诸位以为此事如何?”
众人闻言皆皱眉头,唯有陈金斗谏言道:“那黄守才不过是一个舟子罢了,虽然曾试图协助义军,终不能成。洛阳乃大城也,急切之间岂可攻取?依我之见,不若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其实就是弃之。
赵鲤子闻言大怒,他这些日子和黄守才多有接触,对他仗义疏财的品性颇为敬佩。他见陈金斗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恶向胆边生,就要上前撕打那陈金斗。
张顺见状连忙喝止了赵鲤子,训斥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有些鲁莽也就罢了。正常议事之时,当以理服人,如何就当着我的面动起了拳脚?”
赵鲤子畏惧张顺,犹自不服,却也只好跪下来请罪。
张顺这才亲手把他扶起来,拉着他的手说道:“我知你救人心切,你这一路行来,还没有半分长进吗?”
“遇事当以冷静为上,仔细剖析其中利害,然后才有解决之道,以后万万不可再对同僚拳脚相向。更何况陈金斗年龄又长,与你爷爷同岁,好歹也要懂得尊长爱幼的道理。”
一番训斥之后,赵鲤子老老实实的应了,却有欲言又止。
张顺也不理他,只是对陈金斗说道:“那老山长左冷禅左右无事,你且帮我喊来,也帮我出出主意。”
陈金斗也老老实实应了,不多时把那颤巍巍的老山长左冷禅带了过来。
张顺命赵鲤子把黄守才之事说了,这才问道:“先生大才,不知何以教我?”
左冷禅闻言不由吹胡子瞪眼,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家伙如何知晓?他连忙应道:“我年事已高,脑子读书又读僵化了,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
张顺闻言笑了一笑,给那陈金斗失了个眼色。
陈金斗其他本事没有,拍马溜须,急主公之所急的本事还是有的。他连忙嘀咕道:“这么说这老家伙也没甚用,反正他的学子学孙已经全部在此,带着他一路颠簸怕不是坏了身子骨。不如杀了此老贼,以免浪费义军粮食!”
那老山长左冷禅闻言打了个哆嗦,连忙接话道:“虽然如此,好歹我吃的盐比年轻人走的路都要多,多少有些经验,成与不成,还请大王恕罪则个!”
第86章 师徒默契
“此事起于巡抚樊尚燝,亦当终于巡抚樊尚燝。”那左冷禅颤巍巍地说道,“‘河神’黄守才何须人也?以老朽隐于嵩山之中,犹能听闻他的大名。”
“他虽是白身,却能担当治理黄河重任,驯服水患,乃是万家生佛一般的人物。岂是寻常布衣白丁,说拿你就拿的?那巡抚樊尚燝虽然是一方大员,却无甚功绩,无凭无据之下,如何敢拿此人?”
“不外乎他河防不力,让义军渡过了黄河,又祸及河南,怕圣上怪罪。只能狗急跳墙,试图拿个人顶罪罢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那孙推府不管情不情愿,也得依令行事。只是不曾想,这黄守才之案尚未做死,这巡抚樊尚燝却已经撤职查办,由现任巡抚玄默接任。”
“如此情形之下,那孙推府便骑虎难下。人已经抓了起来,他是放也不是,判也不是,正是左右为难之时。”
“若是放了黄守才,岂不是正好说明此人擅长拍马奉迎,乃是小人罢了。白白恶了‘河神’黄守才不说,还惹人耻笑。”
“若是强行判了,却又估计黄守才声望正高,受其恩惠者,从官吏到百姓不计其数。万一激起民兵,他亦是脱不开干系。”
“这就是为什么‘河神’黄守才虽然被抓,至今洛阳城内却没有任何动静的原因。”
张顺为人处世虽然颇为刁钻,只是毕竟年轻,又不曾在官场做过,如何懂得这其中弯弯绕绕。
依照他的本性,硬的玩不了就玩阴的,总之脱不开软硬兼施罢了。
不曾想,这老山长虽然年迈体衰,毕竟经常和府里省里官吏打交道,习惯他们的逻辑和做事方法。
结果居然不用动刀,不用动枪,便有法子营救出“河神”黄守才,张顺不由大喜,连忙拜道:“先生说的好生透彻,不知当如何行事?”
那老山长左冷禅也有几分得意,捻了捻下颌是的胡须笑道:“此事易耳,若是有人识得这河南新任巡抚玄默,只需一纸书信便能救得黄守才性命。”
“这玄默最是嫉恶如仇,曾任怀庆府推官,掌理刑名、赞计典,弹劾不法。只因忤逆了魏忠贤,才被罢官回乡。”
“当今圣上即位之后,诛杀魏忠贤,寻访山野遗贤,玄默方得复官。遂后,他步步高升,才得接替樊尚燝,担任这巡抚之位。”
张顺闻言寻思了一会儿,心道:只有义兄陈长梃、陈经之和李信等人出身怀庆府,或许与此人有所交集。奈何这些人身份较低,如何能搭得上玄默这条线?
或许张慎言与其有一面之缘,只是如今张公“从贼”之名天下皆知。若是没有书信黄守才尚且保得性命,若是张慎言书信一封,恐怕黄守才即刻便成刀下之鬼。
于是张顺问道:“不知左老先生可有熟识之人?若是没有,又当何论?”
那老山长闻言稍微皱了皱眉头,也摇了摇头道:“此人到任以后,一心剿……剿灭义军,先是带领诸将驻守汝州,防止义军东进。”
“已而,又驻扎卢氏,协调五省总督陈奇瑜围剿商南义军,至今未归。老朽虽有几分薄面,亦未曾得见。”
“不过,此计不行,吾另有一计。黄守才治理黄河有功,孟津、巩县百姓皆受其恩,偃师县又是其家乡所在。可以派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带我书信前往,劝说这三县知县上书府中,恳求释放‘河神’黄守才。”
“另组织这三县百姓若干,写万言书请愿,一并递交孙推府之处。此人做事心志不坚,巡抚施压便唯唯诺诺。若是舆论四起,他定然不敢硬扛。正好借此迫其让步,以全黄守才性命。”
张顺一听,这不就是后世常见的手段嘛,想必当初《五人墓碑记》之时,也是这般手段。
张顺知宋献策倒是好辩才,只是如今他不住身边,若是再把他喊来,平白耽误了功夫。
这老山长老奸巨猾,既然提出如此计策,当有实施人选,不妨问他一问。
张顺便笑道:“不知先生可有人选,为我办理此事?”
果然那老山长左冷禅笑道:“若是舜王麾下无甚人选,倒也可以由我的弟子代劳。”
言毕,他便把他那“堂长”喊了出来。把事情给他一说,让他前去说服孟津、巩及偃师三县知县,为“河神”黄守才主持公道。
那“堂长”不由面露难色,不知所措。老山长左冷禅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三人都是我的故交,只需看我的薄面便能做成此事。他们性情如何,我已尽知。你且把我当成他们三人,分别前来拜见,我为你指点不足之处。”
那“堂长”无奈,只好装作拜访知县的模样,向老山长施了一礼,便把来意说了。
那左冷禅皱了皱眉头,冷冷的指出了“堂长”三四处失误之处,这才假装孟津知县接待了他。
如此,两人如同演戏一般,左冷禅把三县县令如何问询,“堂长”当如何应答解释的明明白白。
张顺看得清楚,也不由叹为观止。他心道:“这老山长能把人心琢磨的如此通透,端的是个人物。虽然他有些圆滑,只要为我所用,终究也是值了。”
初开始两人你来我往,大家看到还十分有趣。只是时间一久,看两人争争吵吵,也有无聊了起来。
最终,那“堂长”记住了前面的话语,却忘了后面的话语,记住了后面的话语,又忘了前面的话语,把左冷禅气的够呛。
他实在受不了了,不由破口大骂道:“你个蠢材,舜王好容易抬举你,你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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