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庐煮酒
他悄悄瞥了一眼,左上方岿然不动的王阳明,牙根咬紧了一些。
查吧,就让他们查吧,查到最后可就如了他的意。
有证人指证,有查不出漏洞的证据,有反对派的助力。
届时众口铄金,即使皇帝再怎么看重王阳明,这老匹夫也难逃罪责!
但往往,事情总是出人意料。
“陛下驾到”麦福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在座众人皆肃然起敬,齐刷刷拱手朝着门的方向一礼。
朱厚熜迈步走进大门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间看到了大堂中央的牌匾——“明镜高悬!”
他朗声道:“诸位爱卿议事,对此案可讨论出一个章程!”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着红袍的杨一清身上,而后者已立即会意。
他拱手道:“陛下,此案已经查明是下方小吏受人指使互相勾结,在誊抄试卷之际调换了考生的答卷,妄图以此通过考试!”
杨一清话刚说完,张延龄就迫不及待的言道:“此案牵涉太广,犯人又末张口章证,但单从这些人的身份来看,臣怀疑有党争之嫌!”
紧接着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悲郁,哭诉道:“就凭其中有人是臣的远房亲戚,就要诬陷臣参与舞弊,陛下这是在党同伐异呀!”
而不知怎的,原本想看热闹的勋贵们,也纷纷出言附和。
郭勋却是老神在在,瞪了张鹤宁兄弟一眼之后,便沉默不语。
“哦,果真如此?”朱厚熜目光如炬,看得张延龄冷汗直流。
但他料定小皇帝会为了“大局”将错就错,腰杆不觉就稍稍挺起了几分。
朱厚熜龙行虎步来到上首,猛地转身龙袍一振。
“查案就是查案,无需牵扯着枝枝节节,是非公道之下谁也不能妄加猜度!”
“张延龄,你说此案党争之嫌证据在何处?”
“这……”两兄弟扑通一声跪下,口中大声高喊:“微臣惶恐,但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此心日月可鉴啊!”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一查到底!”
“哼!”
朱厚熜冷冷的看了二人一眼,意味深长的言道。
“尔等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一个眼神看向左侧,黄锦立即左手呈上几份奏疏。
“哗啦啦”
纸叶在空中飞舞,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杨廷和不由瞳孔一缩,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朱厚熜。
“二万亩田产,能够养活多少百姓?两位侯爷,这家底还真够厚实的!”
跪下的两人闻言立时呆住,一脸的难以置信。
张延龄更是不断张着嘴巴,他想不通皇帝为什么不按套路?
他真的就如此放心,不怕被下边的人蒙蔽?
张延龄此刻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他已经听出了皇帝的杀意。
所有的计谋和智慧在没有实力的支撑下,都能被暴力冲毁!
“陛下,这绝对是有人凭空诬陷,臣等清清白白呀!”
“对,太后娘娘和两位先帝都对我们荣宠有加,我们怎会如此不智侵吞百姓田产!”
“那你是说,这监察使的上报有误,是百官合起伙来骗了朕!”
“嗯……这……”
朱厚熜看着两人头上,不断被黑气笼罩的气运团,淡淡地摇了摇头。
“杨寺卿你查出的罪状,念与在做诸位听一听”
“臣遵旨!”
杨一清神情严肃,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沓厚厚的文卷。
“张延龄、张鹤龄兄弟伙同下方小吏,公然在朝廷大考之中作弊,甚至以此诬陷朝廷命官,冤杀无辜之人。”
他顿了顿,“参与此次舞弊之人,画押签字的证据皆在此处,诸位可进行查验!”
“不,不可能,你这是伪造证据!”
“哦,你们是不是还在想,小吏的家人被你们关押住,不会吐露实情!”朱厚熜笑了笑,喝道:“可你们忘了,这是紫禁城,是朕的紫禁城!”
“来人,将他们押入刑部大牢,听候惩处!”
“哈哈哈”张延龄状若癫狂,大笑道:“我们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在大牢里等着你们”
众人一时不敢抬头,心中暗暗叫苦,这人走了也不清静!
而其他在场的勋贵却是噤若寒蝉,互相对视一眼之后,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深深的忌惮。
但又一想到如今的时局,皇帝大权在握,又掌握了京师的兵马,只得将头深深低下去。
朱厚熜笑道:“哪里有什么党争,只是狂吠之言罢了!”
“但朕希望,诸君皆能一心为我大明,而至于其他不测之徒。”
他眼中寒芒一闪:“朕的刀还利着”
他挥手向天,指了指大理寺内的牌匾。
“明镜高悬在我等头顶,诸位的心中也当有明镜,切不可为了私利而妄顾大义!”
诸人皆是肃然拱手,齐声称是。
朱厚璁随即离开了大堂,今日一事快刀斩乱麻,且不管张延龄之后有何等谋划,一力降十会。
众人皆离开之后,杨一清出神地坐在公堂上,半响之后,他哑声道:“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第46章 轻重权衡
一场意外的小雨,荡涤了北京的闷躁。
花肥、雨润、竹瘦、风疏,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朱厚熜回宫之后,在御花园的小石亭内,投喂着一池的锦鲤。
他随手撒下鱼食,肚子有些鼓起的锦鲤争相簇拥过来。
阳光透过水面,被金色的鱼鳞反射,再加上锦鲤摇曳鱼尾,一时有些碧绿的池水浮光跃金。
朱厚熜看着鱼群陷入了沉思,张氏兄弟是肯定要处理的,但如何处置那些被牵扯进来的人,就成了问题了。
太重,严刑峻法有失律令本意,太轻,会让人缺乏畏惧适得其反。
思来想去,他决定将参与此次舞弊之人,罚十年内不得应考。
参与舞弊的小吏革职流放,其二代以内的家人,十年不得应考。
思及此处,他唤来麦福让其递过纸笔。
朱厚熜则起身来到中央的石桌,提起朱笔将意见写在了一张黄色的纸笺上。
“麦大伴,将朕的朱笔转交杨一清。”
麦福躬身一礼,随即快步离开了御花园。
他走过翠竹环绕的小石径时,远远地看到了张太后的仪杖。
心中一凛,回头有些忧心的看了一眼御花园。
“陛下,我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请罪了!”
张太后今日,穿得很是朴素,头上只挂了两只朱翠步摇,衣服的颜色也整体偏寡淡。
朱厚熜快步上前将其搀住,笑道:“伯母何必如此,晚辈犯错让他们自己担就是了。”
张太后闻言,也只是一声长叹。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两个弟弟干过许多蠢事,但终究血浓于水,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太后抬眼望了长身鹤立的朱厚熜,语气中略带恳求。
“陛下,张家终究是哀家的亲族,能不能法外开恩?”
看着面无表情的朱厚熜,她将心一横补充道:“犯事之人可死,但不该牵连无辜啊。”
朱厚熜明白张太后的意思,她是打算放弃两个弟弟保全张家。
“太后!朕为天下表率,又怎能因私废公!”朱厚熜冷声道。
“哎……”张太后这一瞬间仿佛苍老了下去,头上两侧的步摇轻微晃动了几下。
朱厚熜将她搀扶坐下:“言道,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这死罪倒是可免!”
“啊”张太后猛地将头一抬,竟失去了仪态,追问道:“陛下此言何意?”
朱厚熜但笑不语,摇了摇头也坐在石桌的一侧。
“张氏兄弟罪大恶极,但念在为太后亲族,也曾经有功于社稷,朕可以免其一死,但惩罚是不能少的!”
“这就好……好”张太后念叨了几声,看向朱厚熜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朕决意夺去二人的爵位贬为庶民,其六代以内的亲人,按照亲疏远近,惩罚不能参加科举的年限。”
“张氏兄弟贬回家乡为矿工,永世不得归京。”
“哀家无异意,一切但凭陛下旨意。”张太后果断地言道。
既然皇帝愿意刀下留人,那她也就没有什么可争执的。
至于张氏兄弟还要闹腾,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寒芒,那就不要怪她这个做姐姐的不念亲情。
“如此,那哀家就先回宫了。”
朱厚熜微微颔首,侍立一旁的黄锦不解地问道:“陛下这样处罚,会不会太便宜他们了?”
朱厚熜摇摇头,笑道:“有时候活着会比死还难受,死得太痛快对他们就是恩赐了!”
他起身望着水榭亭台的阁院,言道:“时间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但也是这世界上最杀人的毒药。”
“张氏兄弟的亲族被他们连累,起初可能隐而不发,但等他们失去了权势,报复就会接踵而至。”
他走到几株翠竹前,摘下了竹枝在手中端详。
“当受罚的人,眼睁睁的看到同龄人平步青云,而自己却只能在家中苦守,看着冷眼,听着恶语,还要忍受时不时的嘲讽。”
他将竹叶一片片地丢入湖中,“一年、两年、三年……”
他笑着问黄锦道:“麦大伴,你说他们会向谁报复呢?”
黄锦打了一个寒颤,连忙回声道:“这二人皆是罪有应得,有如此下场也是应该!”
朱厚熜看着黄锦的反应失声一笑,转而吩咐道:“把王尚书宣来,朕要知道山东天宝司的进展以及天宝司官员的培训情况。”
“是。”黄锦缓缓退后,转身离开了御花园。
朱厚熜不经意地抬头,看到北方紫禁城的上空,玄武背上的蛇影越发深沉。
右手在龙袍中掐指计算,自语道:“七月十四,中元节将至。”
齐元这几天的心情,在山顶和峡谷之间来回跌宕。
他摸了摸绿袍胸前鹌鹑,有些颤抖地将手搭在腰间的牛角带上。
他身后坐在柏木桌前的唐伯虎,笑道:“不要摸了,是真的!”
“哈哈哈”齐元双手向前舒展,一时竟大笑不止。
“刷”
唐伯虎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馒头丢了过去,笑声戛然而止。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齐元已经傻笑了一个早上了。
“伯虎老哥,我考了第三哎,第三!”
唐伯虎头也不抬回了一句,“知道,我知道你算个探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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