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庐煮酒
他眉头微皱,在宣纸上金戈铁马地写了两个字——李隆
李降是甘肃镇总兵,实际负责甘肃军事。
他想了想,回忆起李隆的相关信息,但也只有一个善军事,好大喜功的形象。
但立刻他就起身朝右侧的紫檀木柜而去,在左下方的第三个架子里,找出了一个缀着紫绳的锦囊。
这是广东提刑按察使汪鋐传来的密报,关于市舶司一案。
他一目十行扫视而去,随即将纸笺重重拍在桌上。
“放肆!”
第19章 人生境遇
汪鋐的秘报中谈及,广东官场出现大批不明来历的白银。
粗略估计,已达八千两之多。
经过汪鋐调查探访,最终确定这批白银最早出现在市舶司。
市舶司提举楚方,为疏通各处关系,大肆用白银收买官员。
朱厚熜目光一凝,让他恼怒的不只是官员贪腐,最可恨的是他们竟然将手伸到了边防的饷银上。
据汪鋐秘报中所言,这批银子虽然被融过一次,但还是能够辨别出是新铸的。
数量如此之大又是新银,除了他从内帤拨向边防的响银,没有第二个可能。
楚方被捕之后,依旧大言不惭,隐晦的点明了自己身后的靠山。
就是甘肃总兵——李隆!
李隆是朝廷镇守九边的大将,不可轻动,故而汪鋐将此事先以密报上呈。
“麦大伴,宣石德宝。”
脚刚踏进乾清宫的麦福神色微变,听出了朱厚熜语气中的不善,猜想可能有大事发生。
“谨遵上谕”他立即躬身快步离开了乾清宫。
朱厚熜在乾清宫内踱着步子,想了想自宋以来大力打压武将,倚仗文臣治国。
无非是骄兵悍将易噬主!
开国之初,朱元璋对淮西勋贵大举屠刀,由此可见一斑。
此刻的大明,虽然武将势弱,但依旧牢牢地握着一部分兵权。
“臣,石德宝拜见陛下!”石德宝神色恭敬,长身一揖。
“石爱卿,朕派你到广东查案,你可有打算?”
石德宝一挥袖,从容言道:“是非曲直自有大明律定夺,臣此去只是为了确保律令畅通,陛下的旨意得到贯彻!”
朱厚熜点点头,从麦福手中接过一把宝剑,郑重地递给了石德宝。
石德宝看着朱厚聪手中的宝剑,两侧的脸颊不自觉的潮红,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
“石爱卿,你为朕的肱骨之臣,又忠于大明,广东之行,朕赐你尚方剑!”
“行专断、专杀之权!”
石德宝双膝跪地,神色肃然接过宝剑,应声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石爱卿,市舶司一案牵扯重大,朕希望你能原原本本查个清楚,无论幕后是谁,无论牵扯多大。”
朱厚熜眼中厉色一闪,道:“当斩则斩!”
石德宝闻言,就知此事不简单,陛下如此重视,还亲赐尚方剑,想来一定是个棘手的问题。
但他脸上却是跃跃欲试,陛下把这样的重任交给他,就说明已经把他老石看成自己人了。
石德宝随即以头叩地,神情郑重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朱厚熜微微颌首,两人一番交谈后,石德宝就趁着夜色离开了乾清宫。
…………
唐伯虎倚着栏杆,出神地看着京城的夜景。
京城有宵禁,远没有江苏的夜景来的繁华,但星星点点的火光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一次来京城,他只办一件事——正名。
他低头为桌案上的嫦娥奔月图,画上最后一丝发髻。
这是他打算送给座师梁储的礼物,昔年科举舞弊案,若不是有梁储在其中斡旋,他也就不能多喝那几年酒。
手托着画轴,他的目光顺着嫦娥的眼眸,看到了画上的月亮,目光微微一瞥,又看到了万家灯火。
看着看着他就笑了,上一次他在青楼听曲,无心夜景。
有美酒为伴,佳人相依,那时他豪气万丈,誓要在这天地间闯个名堂。
可现在……
他将桌边的浊酒饮下,整个人就斜坐在窗栏上。
浊酒入肠,苦涩与辛辣在口腔里荡漾,他却不禁吟诵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自嘲一笑:“知命之年,也不过穷困潦倒一卖画人。”
他抖了抖身上的青色士子服,两鬓白发自然披散于肩,目光定定,仰望漫天星辰。
夜色虽美,还有一些东西,比美景更夺人心魄。
齐元在隔壁,挑灯夜读,昏黄的油灯下是两摞,厚厚的算学书籍。
国子监公开招录算学人才,给出了一个参考书目。
虽然这里面的书,齐元大都读过,但重新提笔,看着熟悉的题目,仿佛能让他内心更加平静。
他是江苏吴山县人,虽然自古江南多才子,但他却与科举无缘。
三十岁的年纪,已经下场六次,却次次离考中只差一步之遥。
他也明白自己没有那个天赋,于是转而去找些谋生的门路。
原本他永远也走不出江苏,幸运些可以当一辈子的抄书匠。
油灯上的火焰微微摇曳,齐元气定神闲,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他仿佛就是万人瞩目的将军。
他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内心也变得十分坚定。
他低头提笔,在纸上如是写道——
我本非天资聪颖之辈,于茫茫人海更是平庸,但我之人生绝不是潦草的诗篇,这一次我想亲自提笔。
京城某处偌大的宅院,商人何烈正陪着弟弟描摹字帖。
他就是在屯门岛上,想和佛朗基人做生意的商人。
但当时谁都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骗子,一个伪装得很高明的骗子。
那一日屯门岛的火烧得很大,他亲手杀了两个佛朗基人,将他们在岛上藏匿的珠宝洗劫一空。
由此积累了第一桶金,开始了从贫困书生到京城豪富的惊天翻盘。
“兄长,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粮行都只认金银,你却偏偏要用天宝兑换粮食。”扎着丸子头的小孩嘟囔着嘴问道。
何烈笑了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反问道:“湛儿,小时候我们去捡螃蟹,为什么哥哥总带你去西海的礁石滩?”
“嗯,伯伯们都说那里海浪大,没有螃蟹,也没人去捡。”
何烈点点头:“是啊,别人说的不一定对,只有自己试过了才知道。”
他低下身子目光正正,看在何湛的脸上,“答应哥哥,以后走自己的路。”
“嗯”小童用力地点了点头。
何烈缓缓起身,右手轻抚着小童的发髻,目光看向窗外的明月,喃喃自语道:“人弃我捡,人争我予,这才是真正的求富之道。”
但立刻他的目光就变得幽深,财富只是第一步,他还想要更多的东西。
第20章 白璧无瑕
月色入户,朱厚熜盘坐于蒲团,有规律地吐纳,呼吸之间隐约月华被他吸入肺腑。
“咚”
金声玉振之音,响彻乾清宫。
麦福手中黄花木托盘堆放着一小叠奏章,缓声道:“主上,这是大臣们上书,言张子麒有功于社稷,恳求陛下宽大处理。”
“哦”
朱厚熜微闭的双眼睁开,顺手从托盘上拿了一本翻开看。
“河南任知府,政绩全国第一,湖南任巡抚,赈灾活民四十五万,上任刑部开刀皇亲国戚,泼天的功劳!”
过了片刻,他冷笑道:“好一个,功劳甚大,罪不至死,什么时候功过也能相抵了!”
朱厚熜轻轻摇了摇头,果真人心易变天难老,少年雄心壮志,愿为人杰英雄,到老却免不了狗熊一场。
他将奏折轻放在玉案上,心中略一思量,问道:“麦大伴,这些奏折为何没有内阁票拟?”
“回禀主上,上奏的人太多。”
他顿了顿:“杨阁老托臣,将这些高官的奏折,先送至陛下。”
朱厚熜轻声一笑,自语道:“很多?”
手中的金击子敲击一下玉磬。
“查!”
“诺。”
而二人口中的张子麒,此刻却仿佛回到了家,轻松地斜卧在茅草床上。
他曾经很多次送别人到过这个地方,如今轮到自己,倒也别有趣味。
一旁的牢房内关押的是史彭泽,他声音嘶哑道:“这贪欲可真不是个东西,如今倒使我们成了刀下亡魂!”
“哈哈哈”张子麒从床上翻身,轻轻拍了拍白衣的袖子。
他笑道:“贪婪这东西,就像白袍上的污渍,一旦染上就永远洗不掉,也无法挽回。”
他转过身,意味深长的言道:“况且,我们也不一定死得了。”
“嗯”
牢房一侧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头发披散的史彭泽立马凑了过来。
“此话何意?”
“我虽然无甚本领,但也做了十多年刑部尚书,也见到了太多的事。”
他将手向后一伸头靠了上去,整个身体舒展开。
“虽然我们关在牢里,但我们能决定谁进来!”
“妙!实在是妙!”
张子麒,四下打量了一眼,牢房内没有狱卒看守。
虽然他猜测,可能会有锦衣卫监听,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他要把话传给小皇帝,要让朱厚熜明白,政治的艺术在妥协。
“史兄,这远的不说,就说右柱国梁储大人。”
史彭泽一声惊呼,满脸的不可思议:“梁储?不,不可能。”
他的头发散乱,随着嘶哑的声音不断颤动。
“梁储之贤名,朝野上下皆知,况且他为官谨慎,又怎么会有把柄在你手上?”
张子麒慢条斯理的言道:“他可以白璧无瑕,但身边的人就能清清白白吗?”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沉重。
每吐出一个字,就让吏彭泽心沉下去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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