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庐煮酒
楚方自顾自扇着扇子,嘴角露出笑意。
“杨同洲,张提点,白知府……”楚方嘴里蹦出一串人名,徐阶却是越听越心惊,这可是把整个广东官场丢完一半。
“能证实,你所言为真否?”
“呵呵,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假话,我敢说,那手上自然就有证据!”
“那不日随本按察进京,面见圣上!”
楚方摇摇头,眼睛向四周瞥了瞥,又用手指了指房子。
“汪大人,在这里说话可以,可到了外面就说不准了,即使说了,也有人能把它传成假话!”
他忽然从箱子上起身,拿起一大锭银子,放在手里掂了掂,又随手丢到角落里。
转身朝向汪鋐,言辞恳切:“汪大人,您的一己之力,能对抗得了这么多人吗?听下官一句劝,走条正确的路,否则……”
“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至于正确的,唯一的路。”
汪鋐言语铿锵有力:“世间没有这样的路!”
楚方眉毛一挑,却也没有大感意外。
反而走到汪鋐身后,也是一张黑色的帛布,帛布下是五口大箱子。
“汪大人,这就是你要的账本,一桩桩一件件,小到一两银子的往来,大到上万白银的交易,都在这上面!”
楚方说完,就径直走到房间中央的木桌旁,斜靠在椅子上。
徐阶走了上去,在汪鋐示意之后,仔细观察了一番手中的账册。
“大人,账本都是真的无疑!”
“楚提点,看来你还是认得清形势,那这些箱子可就要被送到京城去了!”
“哈哈哈,汪大人,依楚某看,这些东西你可带不走!”
楚方右脚一用力,两条腿先后跨在了桌子上,整个人神情俱傲地看着汪鋐。
“这里面牵扯可太多了,正德十三年,杨知府和佛朗机人交易,用三百匹丝绸,换了三大箱的白银!”
他屁股往后挪了挪,椅子的前脚也立了起来,又继续言道“正德十五年,胡同知高价买了一批火枪,赵县令卖了十把弩箭……”
“哪一项不是通敌卖国?哪一件都够死一百次了,汪大人,你说这些东西要是捅出去,那……”
“那又如何?你我都清楚,只要圣上愿意查,没有什么东西能保得住!”
汪鋐一甩袖子,将账册上的箱盖往下狠狠一关,神色淡然地看向楚方。
楚方此刻神色大变,椅子也不摇了,但双腿还架在桌子上。
他明白,如果是皇帝要查,那绝对没人能挡得住,而如今的这位少年天子,他也摸不准。
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这位天子的手段不一般,可究竟是不是一位雄才伟略之人还要往后看。
想到这里,楚方心中略微宽慰,天高皇帝远,感谢大明祖制,感谢太宗,即使汪鋐身为三品大员,他只是一个从四品,可由于市舶司的特殊。
汪鋐也奈他无何!
楚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干脆双腿落地,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盘苹果,从中挑了一个最红的,一口咬了下去。
“你这厮,死到临头,还如此悠哉悠哉,实在可怜!”
楚方用手指了指自己,忽然哈哈大笑道:“可怜,我,我楚某人可怜!”
“我喝的是琼瑶美酒,用的是绫罗绸缎,连床都是黄花梨的,你说我可怜!”
汪鋐摇摇头,道:“正因如此,你才可怜啊!不知道这世界,还有比欲望更高级的东西,你且看身边还有几人?”
“啊哈哈,汪大人你说得再好,可依旧动不了我!”
“动不了你,就凭你区区四品的市舶司提点,就凭你那满箱的金银,就凭那些和你互相勾结的贼人,你就想逃过王朝律法?”
“哼,给本按察收起那不可一世的姿态,这是大明,不是大宋!”
“你身为朝廷官员,不思为国尽忠,不替百姓谋福,反而为一己私利,贪污受贿,勾结他人,出卖国家,似你这不仁不义之徒,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你……你……”
“哼,今日我不抓你,自有大明律法来审你!”
“来人!”
“大人吩咐!”
“给我把这些赃款赃物,通通贴上封条,押到按察司!”
汪鋐等人离开,瘫坐在地的楚方看到地上的白银,脸上却闪过一丝诡异笑容。
“汪大人,好戏还在后头,看看我的靠山能不能保得住我!”
第75章 迷雾重重
广东布政使书房内,正中央挂着一幅月出青山图。
山水画两侧是字迹雄浑的对联。
“一夜五更,半夜五更之半。”
“三秋八月,中秋八月之中。”
左边溪刺木桌上,摆满了整齐的文具,几只精致的银盘陈放在右前方紫檀木柜里。
月出青山图,正下方是一对木椅,木椅中间的桌案上早已放好了两盏茶。
广东布政使田明,身着红色官服,端坐在大堂内。
他闭目凝神,忽然听得房间外传来脚步声,立刻迈步向前,朝着门外迎了出去。
远远地,还没看到人,汪鋐就听到了田明的声音。
“宣之,稀客,稀客啊!”
两人互相拱手见礼,一同走进大堂内。
“请,请用茶。”
田明捧起茶盏,双手虚虚向上一抬,汪鋐见状也捧起了茶盏。
汪鋐饮过几口茶水,将茶盏放下正想开口。
不料田明先出声,言道:“宣之此番剿灭佛朗机,收回屯门岛,我广东官员也倍感荣耀!”
“我代广东百姓,感谢你!”,他随即起身,双手向两侧伸展,又在身前合拢,朝着汪鋐一揖。
“不敢,这是大家的功劳,我怎敢贪功。”
汪鋐也赶忙起身,回了一礼。
田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宣之谦虚了,没有你领导有方,又怎么能有此大胜!”
他顿了顿,继续言道:“还乘势捉住了与佛朗机勾结的贼人,实在让我心中畅快。”
汪鋐心念转过,暗道一声不好,还是被这老狐狸抢了先机。
他这次来找田明,就是为了商议市舶司一案,可没想到对方滑不溜秋,话里话外,都是广东官员一体。
汪鋐干脆把话挑明,沉声道:“田大人,我此次前来,是为与你相商市舶司一案。”
“哦,市舶司?”
田明玩味一笑,神色淡淡,言道:“那地方可不归我们管,宣之又何必自找没趣。”
说完他就将目光投向了墙上的月出青山图,自顾自地喝起了茶水。
“市舶司不归我们管,但广东的官员我们总是要管的。”
“田大人,你看看,涉及此案的官员竟已达广东半数之多,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
田明摇摇头,将手中的茶慢慢放下,言道:“只是涉及,还不能定罪。”
“况且,公务往来有所交集,不是自然而然的事?”
汪鋐立刻反驳:“公务往来?分明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到了现在,汪鋐也不再说场面话了。
“田大人,难道你还要保他们吗?”
田明砰的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在大堂中央踱了几步。
随即一个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汪鋐。
“汪大人,你也知道牵扯众多,那为什么还要揪着不放?”
他语重心长的言道:“广东多大?官员有多少?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你让我怎么办?”
“哼,这不是放过他们的理由。”
田明长叹一声:“管理天下,所求的就是一个稳字!如今你这么做……”
有句话田明没有说,管理最重要的还要有预见性。
正如他早就知道,汪鋐会来找他,也知道动了这么多人会造成的后果。
更明白,牵牵扯扯,他也讨不了好!
田明神情略显沉重,语气也变得和缓。
“真到了那时候,你,我,我们都要被问责的!”
“最紧要的是,这广东可就乱了。”
汪鋐神情严肃,言道:“乱,乱不起来!”
汪鋐径直走到田明跟前,用手指着墙上的对联。
“田明,这是杨首辅给你留的字吧?”
虽然是问句,但汪鋐话里却是无比地肯定。
“自然是恩师所留,怎么,汪大人也想要一幅?”
“哈哈哈,若是杨首辅知道今天之事,也不知会不会后悔,给你留字。”
“你,汪鋐,口出狂言!”
“来人,送客。”
汪鋐一甩袖子,向前踏了几步,大声道:“不劳您送客,我自己会走。”
汪鋐的背影渐渐离去,田明目光深沉地看向墙上的字画,喃喃道:“恩师,我错了吗?”
但立刻他的眼神就变得坚定,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我怎么会错?”
走出田明的宅院,汪鋐长叹了一口气,既有卸下重担的轻松,也有对未知的担忧。
“楚方背后的人不是田明,那会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让市舶司这么多年平安无事。”
汪鋐胖手一拍脑袋,只感觉眼前迷雾重重。
原本他以为,广东布政使田明,会是幕后黑手。
可今天的这一番试探,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背后操纵一切的绝不会是田明。
怀着满肚子的疑问,汪鋐回到了按察司,想在证物上找找线索。
徐阶也与他有同样的想法,在汪鋐特许之后,就一直在整理几大箱子的赃物。
看到汪鋐显眼的身体,徐阶随即躬身一礼。
“汪公,此行可顺?”
汪鋐没有答话,反问道:“子升,可有什么发现?”
徐阶点点头,汪鋐眼前一亮。
“汪公请看”
说着,徐阶就走进府库,拿出了一锭银子。
“银子?”
汪鋐接过手仔细瞧了瞧,是大明流通银子的制样,放在左手手心,又颠了颠,分量也没有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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