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庐煮酒
看着自家儿子匆忙离去的背影,严嵩仰着头,缓缓吐了口气。
严嵩陷入了沉思,朱厚熜贬他三级,却对他没有其他的处罚,很明显是知道他的意图。
甚至因势利导,为他创造了一个良好的条件。
可严嵩有些想不明白,即使他最后加入“正道”,礼争也不会就此结束,反而会因为牵扯众多愈演愈烈,甚至最终动摇国本!
严嵩苦思冥想,怎么也猜不透朱厚熜的底牌,最终一切思绪只能化作一声悠悠长叹。
“陛下啊!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猜不透!”
严嵩还有些拿不准,朱厚熜究竟想要什么样的臣子。
但很快他就定下心来,十多年的沉淀让严嵩有了等下去的耐心。
“我是忠臣,也可以是奸臣,但我绝对要做胜利者!”他喃喃自语道。
……
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照彻了南京的古城墙,斑驳的墙壁仿佛一个无言的守卫者,静默地看着千年的兴衰。
月光同样照到了王府,如今南京户部尚书的府邸。
王瓒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冷面郎君,他没有想到严世蕃会这么晚来找他。
“世叔,这是那群盐商贿赂我父亲的账册,每一锭银子都记录得明白。”
严世蕃顿了顿笑道:“我父亲敬重世叔为人,说您品行高尚为人正直,所以命我将这账册转交给您。”
王瓒笑了笑,挥手示意严世蕃饮茶。
“另外先前那件事,我父亲一直在做着准备,只待陛下一声吩咐。”
“惟中的心意我知道,陛下自然也会知道!”
严世蕃闻言,脸上又多出了几分真诚的笑容
王瓒状若无意翻看起了桌上的两本蓝色账册,可越看却越心惊。
最后他怒而起身,将手重重地拍在桌上。
“大胆,竟如此大胆,这五百万两白银是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
他看着这账册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却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充满着对他的嘲讽。
盐商送了严府六十万两白银,承诺会拿出四百四十万两支援诸多官员。
而王瓒自当任巡盐御史,却天天听见这群盐商哭穷,但好在他还有些养气的功夫,胸膛剧烈起伏之后就渐渐平复了下来。
“世藩且先回去,日后自见分晓!”
“那如此,侄儿就先行告退。”严世蕃拱手一礼,缓步退出了王府。
严世蕃走后,王瓒就着灯火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这两本账册。
打更人已经来了两趟,终究架不住一身的疲惫,他吹气熄掉了灯烛。
关掉书房的木门,他正要朝卧室走去,不经意抬头只觉月色宜人。
王瓒一半身子归了黑夜,一半身子属于皎月,黑与白在他的身子上泾渭分明。
他下意识地掏出了一直珍藏着的令牌,令牌上的四个大字在光下夺人心魄。
“如朕亲临!”他轻声地念诵道。
回想起那一日朱厚熜接见他的情景,王瓒心神一定,迈步彻底拥向了月华。
也一处小院,也是他人,但此刻他的脸上没有挂泪,反而噙着笑。
“我自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爽朗的大笑声响彻王府,王瓒一甩袖子大步向前。
次日清晨,他便在书房的木案前提笔,一气呵成写下了两封密奏。
他又小心翼翼打开黄花梨木盒,将加盖了火漆印的奏疏放了进去。
看着封好的木盒,他有些感慨。
密奏的安全性能够保障,可即使八百里加急到达陛下手中,恐怕也已是十多天之后了。
王瓒在感叹通讯的不便,远在京城的朱厚熜却是心情颇佳。
西苑天朗气清,朱厚熜正聚精会神地打量着眼前的几台精巧装置。
“拜见陛下!”
两鬓斑白的李光,操着一口浓重的陕西音拜道。
“免礼!”
“陛下叫你起来”麦福上前,在李光的旁边轻声道。
“哦,俺这就起!”
朱厚熜用手轻轻地抚过,木质机器中间的丝绳又看向那巧夺天工的零件,朝着一旁的李光道:“你们也是用心了,朕很满意!”
“啥”李光小声的嘟囔,他有些听不懂朱厚熜的话。
明朝的正版官话,是以南京的江淮话为基础编造的。
洪武八年形成初稿的《洪武正韵》,就是一本普及天下的语言标准。
自此凡是明朝的士子,都需要学习官方推行的语言,才能够入仕为官。
可因为中华地大物博,各地的语系也繁多丰富,《洪武正韵》并没有推广到人人皆会的地步。
朱厚熜见状也并不在意,他的心思都在眼前的几台机器上。
准确地来说,是这几台机器上方大海洪涛一般的气运。
第85章 千里同音
“倒泻银河事有无,掀天浊浪只须臾。”朱厚熜情不自禁地吟诵道。
他目之所及,西苑上空澄澈的蓝天之下,气运如云海蒸腾。
那庞大的气运就像一片云梦大泽,随着朱厚熜的目光逐渐下移,气运形成的云柱也逐渐变得纤细。
几台机器三尺之上,隐约可以看到一层淡淡的雾气。
朱厚熜的心情有些激动,要是把这一股气运化作修炼的柴薪,那他修为上的进境又何止一步。
但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因为他感受到这一股气运还没有完全实化,一大半都是虚无的状态。
“咚”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拨弄了一下方形机器中央的几根丝线,清脆的声音在高潮内渐渐传开。
“陛下,这是俺一生中最好的作品勒”李光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看着那些机械,就像是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眼神中满是慈爱和自豪。
“这丝线是用牛筋、鹿筋混合驴胶,经过多次尝试才最终成型。”李光解释道:“而这台机械通体都是用大柏木制成,刷上了好几层桐油,构件之精巧更是举世罕见。”
“当然,最神奇的还是那五色土,这绝对是上天的恩赐!”
李光一脸狂热,在谈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他的拘谨也减去了一些。
“好,且为朕演示一番!”朱厚熜微微颔首,转身向后退了三步。
西苑的中央摆着四件东西,两个方形的大家伙,两样只有手臂粗细的圆柱。
方形的器具中间丝线交错,四周则被方块封得严实,泛红的机身上还别出心裁地雕刻了祥云瑞兽的图案。
李光得了命令,赶忙起身来到两台方形机器前。
“陛下,老汉能否洗洗手!”
“嗯!”
几个小工匠得到了自家师傅的眼神示意,赶忙从东侧拿出了准备好的铜盆。
李光从容地将手探进铜盆,上下洗弄之后,又轻轻地甩了甩手。
待手上的水渍擦干之后,他才一脸郑重地摆弄起了他的杰作。
只见他朝左侧转动,形容方柜的机器,不间断地发出咔咔的声响。
这家伙虽然只有一张八仙桌那么大,里面的零件却纷繁复杂。
机器的最中央是八根纵横交错的丝线,在光影变幻中放出微微毫光。
“沙沙沙”鸭子厚大的脚蹼,踩着泥泞土沙的声音。
左侧两根丝线上,一支竹管毛笔顺着蠕动的丝线缓缓被牵引到了机器中央。
李光又对着旁边的另一台机器相同操作,随即他向朱厚熜言道:“请陛下一试”
朱厚熜点了点头,目光看在一旁的麦福身上,后者往前迈了几步来到左侧的机器旁。
麦福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机器,鼻尖缠绕着若有若无柏木的清香。
麦福脸上露出一丝诧异,这木质机器上刷的明明是桐油,怎么连一丝漆味也没有?
但眼下他却顾不得这许多,照着李光的解释,轻轻按下了木器最左侧的按钮。
“咔——咔”
仿佛是触动了什么神秘的机关,方桌上的木块自行组合,很快最东侧的木块就陷了进去。
麦福一甩衣袖坐在了凳子上,聚精会神地用丝绳中央的竹管笔在纸面上书写。
他右手虚握毛笔,运笔十分顺畅,不多时,纸上便出现了厚重中正的几行字迹。
“咦!”小长随们一脸的震惊,右边木器中央的毛笔竟无人自动。
朱厚熜走上前去看了看,又缓缓抽下了中央的白纸。
“麦大伴,且看这字迹!”
“陛下,与臣亲手所书一般无二!”
平日里脸色如古井一般,不起波澜的麦福,此刻也难掩心中的激动。
他是知道这件木器的来历的,正因如此才越发感觉这东西的不凡。
五色土能无视空间的距离,即使远隔千里也能互相感应。
那这新造出的木器,岂不是能千里传书?
朱厚熜转而问一旁的李光道:“此物造价几何?需耗时多少?可用多久?”
一连三个问题,让李光一时有些发懵,他靠着才刚学不久的官话,艰难地听懂了其中的几字。
还是麦福看出了他的困窘,一个眼神示意过去,小常随中便有一人来到了李光的身边,对着他一番耳语。
“回陛下的话,造一台这东西花了五两银子,若是照老汉的图纸,顶多一个月的功夫也就行了。”
他顿了顿,胸膛不自觉地挺起了几分:“只要使用得当,经常保养,用上个十年也不会圷!”
“当然,如果没有五色土,那就什么都造不出!”
“好!”朱厚熜赞叹一声,又把目光看向一旁的两个圆柱上。
朱厚熜走近看了看,这圆柱形的器具是用杉木打造的,最上方形似陶碗的盖子,被镂空雕刻出了条纹。
他想了想,随即吩咐道:“麦大伴,你携带此物到城东的司礼监。”
“是”
麦福闻言,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前方的朱红色木柱,但拿到手上才感觉这东西也不过一个圆木凳的重量。
他躬身退出了小院,脚下的步子迈出了虚影,盏茶的功夫就到达了司礼监。
朱厚熜抬头看了看天,迈步走到剩下的木柱前,轻声道:“麦大伴!”
“啊!”麦福的声音透过原木盖传了出来,不知匠人是怎样设计的,那传出来的声音比这平常大了许多。
“陛下,臣在”
麦福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他看着木柱的眼神中不觉多出了几分珍爱。
这哪里是什么木器,分明是改天换地的神器!
千里传音,在此刻已然成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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