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引火松果
“已是卧床多日了……”
“茹太素在里头病倒了?”朱肃一怔。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来。
这茹太素,不会就是因为这难民营里太过腌臜,不幸感染了疫病吧……
“只是普通的风寒。”似是猜到了朱肃的想法,魏观出言道。“内中有医者为茹大人诊治的。且那医者曾说,此间暂时并无瘟疫之兆。”
“如此便好。”朱肃松了一口气。他那半吊子的医学知识,若说防治防治可能还有法子,但瘟疫要是已经出现了,自己就彻底抓瞎了。既然有医者断言暂时还没有瘟疫,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此处道窄难行,一行人便弃车马步行入内。以防万一,朱肃还是让众人戴上了事先吩咐他人做出的口罩,虽不知有没有过滤效果,但也算有一层心理安慰。
跟着带路的魏观,朱肃一行来到了一处勉强还算完好的院弄中。老知府魏观当先一步敲了敲院门:“茹大人,可在吗?”
“吴王殿下来此探视你了!”
里头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披着一身被褥的茹太素在一位小厮的搀扶下出现在门后,看到带着口罩怪形怪相的一群人不由得一怔,好不容易认出了被居中簇拥着的朱肃,有些不自然的拱手作揖道:“罪臣茹太素,见过五皇子吴王殿下!”
“茹大人这是依旧对本王心怀芥蒂啊。”朱肃却是一笑。这厮心眼和针眼也就一般大,虽然佩服茹太素为民舍身的作为,嘴上却仍不饶人。他绕过茹太素进了屋内,只见这屋中惟有药香缭绕,却没有多少摆设。
除了茹太素和那名小厮,里头唯有一个正在窗下熬药的医者,此刻正作着揖垂着头,对朱肃见礼。
“茹御史果然清廉!”朱肃道。这句话倒是难得的真心夸赞。明初之时官员未腐,还是有几个一心为民的清官的。
第215章 神医戴思恭
“殿下谬赞。臣不过是尽本职所能而已。咳咳……”茹太素有些生硬的回复道。他先时意图以弹劾剥取围绕在朱肃身边的胡惟庸等势力,为太子朱标张目。
然而如今京中传讯,胡惟庸已然下狱,这位殿下却受太子所托,代太子出巡苏松,俨然一副兄友弟恭之态。他反倒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
自然神态便有些不自然。
“不知茹大人病情如何?”看出茹太素的不自在,朱肃便转向那名正在窗下熬药的医者。
那医者形貌慈祥,须发已有了白丝,看上去年近不惑。见了朱肃身上的王袍,倒也不像常人那般惊惧,不慌不忙的捋须答道:“殿下勿忧,茹御史不过偶感风寒,只需歇息些时日,便可无事了。”
“歇息些时日……是么……”朱肃重复一遍医者所言,嘴角略现出一抹笑容来。茹太素见了,没来由的心里一跳。
还来不及细想,便听朱肃便继续道:“茹御史身为朝廷命官,都操劳以致生出疾病。闻说先生亦曾为此间灾民看病。”
“不知那些灾民患病情况如何?患病之人多么?”
听闻朱肃问起灾民,茹太素、魏观以及那医者面容都是一肃。老医者面现悲悯:“劳殿下动念。此间百姓患病之人……甚多,情况不容乐观。”
“老夫虽让灾民们以艾草、硫磺熏炙蚊蝇毒虫,但亦有许多人或感染风寒,或腹痛难忍……”
“可有人染疫?”苏州知府魏观急急问道。
“染疫……倒是不曾。”老医者道。还没等魏观舒一口气,便听老医者继续开口:“如今虽未染疫,但老夫曾在前元时,诊治过江南时兴的‘大肚子病’。”
“此间有几人……症状与将患那‘大肚子病’的病人,有些神似!”
“啊!”魏观惊呼一声,险些要栽倒在地上。
何谓“大肚子病”?在后世的学名唤作“血吸虫病”,是一种由于寄生虫而引发的难缠疾病。患病者往往腹部鼓胀,如怀胎一般。故而元明时称其为“大肚子病”。
那时并不知道寄生虫从何处而来,亦不知病原通过何种渠道传播,故而防治往往困难,一经发现,往往便要掀起大疫。
若是在苏州城中兴起了“大肚子病”,对如今内忧外患的苏州城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老夫已将其暂且隔离,并尽力诊治……但若真是大肚子病,殿下,两位大人,还请早做决断……”老医者艰难开口道,语气中亦是充满了无奈。
“毕竟大肚子病……难以防治。疫病若起,动辄波及全城……”
他没有将话说完,可话语中的意思在场之人却是都明白的。他的意思是,若是这些人果真患了大肚子病,那便只能壮士断腕,将这几人送到城外彻底放弃了。
茹太素、魏观,甚至朱肃身后的姚广孝、罗贯中亦默然无语。这些难民在城中才能活命,若是将其中一部分遣送城外,他们的亲人家眷又岂会心甘?
那时,便是有高官在此同吃同住的坐镇,只怕也镇不住此间这脆弱的宁静了。若是城中灾民动乱,苏州城中必然大乱,更遑论还有不知藏匿在何处的贼匪虎视眈眈……
“唔。大体情况,本王知晓了。”朱肃隔着口罩摸了摸下颌,对这位老医者不由得高看了一眼。这位医者虽只是医者,却知晓大局轻重,懂得不拘泥于妇人之仁,劝戒知府与巡河御史两人做好准备壮士断腕……单凭这一点,就知道他并非是一般的医者,而是真正的心怀天下的仁者了。
甚至比太医院的老李觉悟还高些。
而且,听他所言,前元时他便诊治过血吸虫病。要知道,这种“血吸虫病”又被称为“穷病”,多是底层劳苦群众才会得的。诊治此病,多无利可图。又是疫病的一种,寻常医者听闻,一早便逃之夭夭了,他竟然诊治过,足见其心肠仁善,经验丰厚。
“老先生可否能告知大名?”朱肃恭敬道。
“大名不敢当。老朽浙江戴原礼。”老医者回礼道。
“可是朱丹溪之弟子,肃斋公戴先生?”朱肃还没什么反应,身后姚广孝便反应了过来,当即恭声问道。见朱肃一脸疑惑,姚广孝当即为朱肃解惑:“这位戴先生,乃是名医‘丹溪翁’高弟,医术在江南享誉盛名。便连太医院的李院正,亦是自承不如的!”
“啊!莫非您便是戴思恭?”朱肃猛然惊觉过来。
戴思恭!洪武年间最为有名的御医!历史上老朱的超长待机,这位戴御医居功至伟。以老朱那种动辄就杀御医的性子,现任的那位李院正时常畏服于老朱的龙威之下。可这位戴思恭却时常与老朱谈笑风生,甚至被老朱引为老友。
史载洪武三十一年,老朱得病而久治不愈,下令逮捕医官,唯独慰勉戴思恭说:“你是仁义人,不用怕。”仍重用他。有此可见对戴思恭的器重。建文帝继位之后,曾逮捕为老朱诊治的医者,唯戴思恭非但不罪,反升其为太医院院使。
其跨越三朝,就是朱棣之后继位,亦是对其多加礼遇。戴思恭告老辞官,朱棣却又将其召回京中奉职。
他一辈子,治疗了朱棡的瘫痪,亦治愈了朱棣的“症瘕之疾”,作为最受器重的御医,更是数度治好了朱元璋的诸多疾病。其死后,朱棣竟亲为这个医者撰写祭文,派人致祭。
其在后世的中医界,亦是享誉盛名,其师朱丹溪有“朱半仙”之名,与后来的李时珍不相上下。戴思恭这名朱丹溪的爱徒,更是传言已经青出于蓝。
朱肃之前在宫里时就曾疑惑过太医院里为什么寻不到这位神医,却不想竟然是在这里。老李年事已高唯唯诺诺,对朱肃有意灌输的那些医学知识并无多大兴致。可若是这位戴神医……
说不定,自己能助他医术更加精进一层,解了马皇后、朱标早逝的阴云,乃至于,推动整个大明医学界的发展!
第216章 我是吴王
“老朽徒有虚名,恐污殿下双耳。”戴思恭面目慈祥,丝毫不因为姚广孝和朱肃所言而沾沾自喜。“如今需要操劳的大事,还是要以城中这些灾民为重。”
“殿下不必因我这个老朽挂心。”
这才是自己心目中普度众生的医者风范!朱肃暗暗点头,心里对这老戴头更多了几分欣赏与期待。
“既然戴先生也说了,茹大人不能再多操劳,那么这城西灾民,便由本王来负责吧。”朱肃浅浅一笑,对众人说道。“茹大人便安心养病……”
“什么?”
“不可!”
房中顿时炸开了锅,魏观面露惊色,茹太素更是惊的连搀扶自己的小厮都推开了。
“既然此间有染疫风险,殿下怎能留在此间?若是有个万一,臣如何向陛下和太子殿下交待?”这是魏观企图动之以情。
“殿下年纪尚幼,如何能担当的起数万百姓死生之大任?此事并非儿戏,还望殿下慎之!”这是茹太素板起脸一副死谏架势。
朱肃抽了抽嘴角,自己想和这茹太素冰释前嫌,却不想这茹太素仍旧对自己抱持偏见。什么叫儿戏?莫非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时上头打算拿灾民耍子的熊孩子吗?
难得想要做一番贡献的朱肃自觉受了侮辱,脸色不善了起来。
他也不理会这茹太素如今病且未愈,反口讥讽道:“茹御史倒是好能力好担当,这城西屎尿遍地,污水横流,这就是你茹御史治理有方?”
“你打算如何处理?无非是维持原状,若有患疫的灾民便将之抛弃。”
“可你想过没有,若是一时不察教疫情蔓延开来,顷刻之间这苏州天府,便要沦为炼狱!到时候,你茹御史一杆春秋之笔,写的过来这泼天的罪责吗?”
言外之意:你丫不行你就歇着,少哔哔。就算我是胡搞,情况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茹太素被朱肃呛的面色发紫,又咳嗽了几声,却仍旧梗着脖子:“若生大疫,亦天命也!臣无能为力,至少能以一身当之!难道殿下便能操弄天命吗?”
“疫情是天命?可笑!你茹太素,莫非要做那‘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全己名’的无用之徒?”
这话当真太毒了点,茹太素正欲辩驳,一口痰卡在了喉咙里,咳了几声好不容易顺了气,朱肃已继续豪言道: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若我真有法子能防治疫病,你茹太素当如何?”
在场中人都是面色一变,但略一转念,只当朱肃是年少狂言。唯姚广孝目中神光一闪,又很快敛了下去。茹太素一滞,仍旧梗着脖子:“纵使殿下真有此法,只将其转述于我与魏知府便是了!断无殿下亲自去做之理。”
朱肃不屑一笑。他们两人虽也算好官,但终究还是因循守旧的儒家老派官僚,难免缺乏魄力。
从他们只愿将灾民安置在城中“慢性死亡”,而不敢行险一搏筑坝治水便能看出端倪。就连针对那些水匪,他们所思虑的,亦是暗示朱肃修书求老朱“法外开恩”,减免苏松税赋赢回民心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不是将贼人拔除,彻底根除此项隐患。
若是让他们掌总,自己为辅,这茹太素又把自己当成小孩儿,自己说的那些政策,有几条他们能落实下去?
“本王心意已决。茹大人便安心养病吧。”朱肃一副刚愎自用公子哥儿的架势,唰的一声展开手中折扇,上面写着的赫然是“为国为民”四字。看的茹太素气势一滞。“狗儿,你带些人,好生照顾茹御史养病。”
“啊,说不得茹御史也有染疫的危险啊!如此一来就必须隔离了,绝不可轻忽!狗儿你可要看管好此间四处,万万别让茹御史四处走动了。”
“疫病可不管什么官大官小。直到茹御史病愈之前,他巡河赈灾之大任,本王就辛苦一些,一并挑了吧。”
茹太素听闻此言,当真是气的须发倒竖,不顾病体的暴跳如雷,如当日在朝堂上一般手指朱肃,震怒道:“你……你……”
“家国大事,岂容你这十来岁的小孩儿戏!”
“你欲软禁老夫夺权吗?老夫绝不会承认!其余人等亦绝不会俯首听命!”
“名不正言不顺,本朝绝无此先例!你虽奉陛下巡视苏松之命,可亦无权……无权剥夺老夫手中职司!”
“你……你受陛下重命,却这般妄为,老夫……老夫定要发动诸同僚,狠狠参劾你囚禁官僚,夺权自专!”
“自专?”茹太素越愤怒,朱肃却越反觉得心态平和。他以扇掩唇,只露出一对灵动且无辜的双眼。
“巡视苏松的差使没有这份权力,本王另一个身份,难道还没有这份权力吗?”
“另一个身份……”茹太素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身份?”
“呵呵,茹大人乃至诸位,怕不是都忘了。”朱肃一合折扇,得逞一笑。
他一字一顿,用折扇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
“我、是、吴、王!”
“吴王,吴地之王哟?”
“身为吴王,可有权力辖制藩内诸官?可有权力插手藩中诸事?”
“你说,这吴地之事务,是应该听你这个巡河御史的,还是由我这个吴王自己‘自专’?”
“吴……吴王?”
茹太素怔住了,想出言劝和的魏观怔住了。甚至朱肃身后的姚广孝、罗贯中、狗儿都微微一怔。
是啊,虽然平日里一口一个王爷,一句一个殿下。
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眼前这个十余岁的少年,是被当今陛下封了“吴”王的。
这个“吴”字,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名词,一个头衔。他所指代的,是在大明的某个限定的地域之内,有着几乎至高无上的权力!
名义上,他朱肃就是此苏松一地,军政自专的藩王共主!
天下曾经有两个吴王,一为西吴朱元璋,一为东吴张士诚。于是天下人便有了普遍的共识,大明西吴之地,指的便是应天帝京,而东吴,自然是这一带张士诚曾经雄踞的苏松地区了。
应天如今身为帝京所在,自然不可能拿来做藩王藩地。而朱肃被老朱封了吴王,既然不可能皇帝腾出京城来给皇子建藩。朱肃的封地,自然就是苏松这东吴之地了。
虽然朱肃知道历史上再过一段时间,老朱就会以“吴越之地乃朝廷腹心不宜建藩”为由,将自己改封周王。
可奈何,这事其他人不知道啊!
只要吴王这名头还在自己脑袋上挂着,自己在法理上,便是在这苏松一地,拥有第二高决策权的一地藩王。
“这……这……”茹太素呐呐难言,好一会才想憋出一句:“殿下尚未就藩,如何便能仗着吴王之名”。
话还没出口,又觉得这话犯了忌讳,还没考虑清楚,朱肃已直接打断道:“本王心意已决,便如此操办吧!”
“魏知府,领我去施粥的粥棚看看!戴先生亦请随行。至于茹大人……”
“您且好好养着,万事自有本吴、王在!”
说着,心情愉悦的向茹太素眨眨眼,领着一大拨幕僚护卫,自顾自的离开了茹太素的院落。
“这……这……”
“这小儿……定然是对前事心怀怨怼,故意气我!”
茹太素一口痰没咽下去,看着朱肃离去的背影,又颤颤巍巍的咳嗽起来。
第217章 见其生,则不忍见其死
“殿下当真要茹大人不再插手赈灾之事?”魏观急急上前两步,赶上了走在前头的朱肃。“茹大人坐镇灾民之中,安定民心实属居功至伟。这样是否……”
“魏大人以为本王要昧了他的功绩吗?”朱肃奇怪的看了魏观一眼。“我要功绩又无甚用处。”
“他的功绩,自有吏部考判。本王只是想好好赈灾罢了。”
“茹太素这般孩视于我,我也只好除此下策罢了。”
魏观嗫喏了一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要说这位五殿下纯粹出于公心,他是绝对不信的。
茹太素先前便得罪于这位五殿下,后来又为了凑集物资,搜刮了其麾下沈家的家财……若是当真心中无怒气,又何必要用这种当面以势压人的气人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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