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月
周宽愕然,“才两万人?”
陈庆点点头,“大部分底层贫困百姓的寿命都到不了六十岁,能过六十岁基本都是家境不错,或者达官贵人,所以六十岁以上老人也就两万人,但这两万人中,至少一半都是家境宽裕或者达官贵人,他们不稀罕每月三百文的补助,更不屑去排队领取,所以享受三百文补助的老人最多也就一万人左右,每个月就就三千贯钱,一年三万六千贯钱,其实也补助不了几年,冀儿还有疑问吗?”
陈冀犹豫一下问道:“父亲为什么要定每月三百文?而不是其他数额。”
陈庆呵呵一笑,“临安米价斗米六十文,我就是补助老人每月五斗米而已。”
“孩儿明白了!”
陈庆回房写信去了,周宽给陈冀倒了一盏茶笑道:“从老人着手突破确实是一个妙招,占据了道德高地,朝廷若要干涉阻止,肯定会被人骂死,除非他们也拿一笔钱和我们竞争,但这种事情朝廷肯定不会做?”
“为什么朝廷不会做?”
“朝廷风险太大,给临安老人发钱,那别的地方呢?朝廷算下来肯定得不偿失。”
“也对!其他地方会不满。”
周宽压低声音又笑道:“发现你父亲的深谋远虑了吗?”
陈冀摇摇头,不解道:“晚辈没有发现!”
周宽微微笑道:“你父亲早就命令情报站调查临安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人数,今天接见老人可不是一时兴起啊!甚至今天来钱塘江也是早有策划。”
陈冀默默点头,还真是这么回事。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诚意
入夜,一辆马车停泊在王牧的府门前,王牧的府宅就是陈庆从前在临安的旧宅,陈庆送给了报馆,现在住着王牧一家八口,还有十几名丫鬟仆妇。
吕纲走下马车,让手下上去敲门,片刻,门开了一条缝,管家问道:“是哪位?”
“是吕特使,找你家老爷!”
管家连忙跑去禀报,片刻,王牧迎了出来,笑道:“让特使久等了。”
吕纲歉然道:“这么晚来打扰,不好意思!”
王牧连忙将吕纲请进大门,请他去书房就坐,吕纲摆摆手,“我有急事?明天的报纸开印没有?”
“应该还没有,现在还在排版!”
吕纲连忙道:“赶紧去叫停,要插入一个紧急消息。”
“好吧!我们先去报馆。”
王牧接过妻子递来的一件外袍,简单披上,便上了吕纲的马车,马车掉头,向两里外的报馆疾驶而去。
马车里,吕纲把一份手令递给王牧,“殿下刚派人送来的,你看看吧!”
王牧连忙打开手令,只见上面写了几句话,“从本月起,临安城六十岁以上老人每人每月补助三百文钱,月底可在特使官署领取,请即刻登报告之!”
王牧笑道:“这是要趁热打铁,把今天殿下带来的东风进一步深入人心。”
“没错!老人是个很好的切入口,只是我的压力大了。”
“是钱吗?”
吕纲摇摇头,苦笑道:“钱倒是不愁,胡云移交给我三十万贯钱,就是我要做准备,我要制作两万块牌子,以后凭牌子领钱,月底你再借几个人给我,我可能人手不够。”
王牧呵呵一笑:“借多少人都行,若还不够,我也去帮你!”
马车在报馆前停下,两人走进报馆,还好,工匠们正在排字,距离印刷还有半个时辰,这时,王牧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底稿早就送去越州、嘉兴府和平江府了,如果临安改了头版,而其他州不改,会乱套的。
“特使,要不然登后天的报纸吧!底稿已经送去其他州了。”
“还有其他办法吗?能不能用特别消息?”
特别消息就是号外,一般都是排版好了后突然发生的重大事件,改版来不及,只能单独印一张夹在报纸里面。
但给老人特别补助钱这个消息还谈不上重大事件,到不了特别消息的程度。
王牧稍稍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了,“如果一定要明天刊出,那就只能用特别消息了。”
……
次日,临安下起了蒙蒙细雨,炎热虽然有所消退,但热度不减,天气仿佛更加闷热,使人仿佛置身在蒸笼里一般。
陈庆访问临安仅仅过去一天,但在朝廷中已经无声无息,谁也不敢提及此事,就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在民间却热度不减,所有茶馆、酒楼和青楼内依旧在谈论此事。
中午时分,卖报郎在街头出现了,他们一边跑一边大喊:“特别消息,雍王殿下补助六十岁以上老人!”
特别消息一直是众人最感兴趣的,听说有特别消息,所有人都跑出来买报纸,很快,各个茶馆、酒楼便炸开了,临安城六十岁以上老人每人每月补助三百文钱。
这个消息俨如一阵狂风般刮遍全城,无数家庭激动万分,尤其底层贫苦家庭,三百文对他们可不是小数目,可以买五斗米,意味着全家可以吃饱饭,不用再挨饿了。
可对于权贵富裕人家却毫无波澜,才区区三百文钱,他们简直不屑一顾,他们根本无法想象,每月三百文钱对于贫寒人家是多么重要,尤其对贫寒人家的老人,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但这个消息之所以轰动全城,并不是三百文钱本身,而是所有人通过这三百文钱看到了雍王的诚意,看到了雍王对贫苦百姓的关怀,对贫穷老人的爱护,它就像一股清泉,流进了每个人内心。
……
秦桧穿过紫微殿广场,快步向天子御书房走去,走到大殿门口遇到了特地在这里等候他的御书房宦官康履。
秦桧摸出一个小布包,取出一片金叶子塞给了他,一片金叶子重三钱,价值六贯钱,秦桧每次来都会塞一片金叶子给康履,使他摸透了赵构的心思,这才是他相位长期不倒的真正原因。
康履低声道:“今天报纸的特别消息让官家很心烦,但没有暴怒,估计就是为此事找相公。”
“昨天城外的消息官家知道吗?”秦桧又问道。
“大概知道一点,颜辛汇报了此事,但把人数含糊过去了。”
秦桧一颗心放下,他知道该怎么应对天子了。
他快步来到御书房,只见天子赵构正负手来回踱步,看得出他很烦恼,但并不是勃然大怒的气氛。
秦桧走进房间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赵构看他一眼问道:“昨天情况如何?”
“总体还算不错,大部分百姓都害怕战争而没有出门,出门的是少数,各处城门都控制住了,听说涌金门那边跑出去一些人,但人数不多,依旧在我们的承受范围内,微臣还派人去江边探查,基本上是城外的百姓,城内百姓不多。”
这就是秦桧的狡猾之处,处处都给自己留了余地,万一有人汇报说人山人海,他就可以解释是城外百姓,秦桧知道,官家并不喜欢听真话。
赵构点点头,“城外百姓要去,朕也拦不住,好在时间很短,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不提也罢,但今天报纸秦相公看了吗?简直给朕上了眼药!”
赵构狠狠将报纸摔在桌上,恼怒道:“朕的百姓,需要他来爱护?”
秦桧事先得到康履的提醒,心中已经有说辞了,他微微笑道:“陛下不必烦恼,这件事看似陈庆在收买人心,但实际上不会有什么效果,陈庆也是心知肚明,装装样子罢了!”
“此话怎么说?”赵构急问道。
“微臣的岳父已经有七十岁了,但微臣知道,他绝不会去领那三百文钱,事实上,家境稍微宽裕一点,也看不上这三百文钱,而且跑去像讨饭一样的领钱,他们丢不起这个人,真正去领钱的,是那些家境贫苦、没饭吃的人,问题就来了,家境贫苦的人,整天吃糠咽菜,活到六十岁以上的能有几个?十户人家恐怕也没有一人,他如果真有诚意,为何不放宽到五十岁呢?”
秦桧这样一解释,赵构心中稍微舒服一点,但他还是恨恨道:“他整天就想捞取民意,别以为朕不知道他的目的,他以为大宋社稷就这么好夺?争取几个底层百姓,就能收买人心了?哼!他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陛下说得一点没错,陈庆确实考虑问题简单了,大宋社稷不是商人和贫民说了算,他不懂,这和他的出身有关,他讨好商人,讨好底层百姓,其实没有用,所以陛下也不必太烦恼,他想做就尽管让他去做,让他误入歧途,越走越深才是好事,就怕他醒悟过来,转而去笼络豪门世家,那才是我们的麻烦。”
秦桧这张嘴,可以把死人都能说话,陈庆爱护百姓之举在他口中变成了误入歧途,选错了阶层,变成了好事。
赵构彻底被秦桧说服了,他欣然点点头,“秦相公说得对,他要关心底层百姓,就随便他去,只要他不去勾结豪门世家,朕又担心什么?”
秦桧却暗暗叹口气,关心底层百姓怎么可能不重要?士兵都是从底层出来的,官家既然不肯面对现实,总想听顺耳话麻痹自己,那也只能随他去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嫡次
进入八月后,天气没有那么炎热,早晚开始有了一丝凉意。
位于长江边的当涂小县却忽然热闹起来,陆陆续续从临安来了大量的商人,都是举家而来,带着他们所有的财物,各自短租一个院子先住下。
从六月下旬以来,就开始有传闻,朝廷要对所有商人发行会子,大家都知道,这种针对特地人群发行的会子,本质就是在抢掠钱财。
一些商家大户开始闻风而动,连夜转移财产,有的去泉州,有的去江南西路,但也有不少大商人逃往当涂县。
随着时间推移,消息开始越来越多,据说朝廷已经开始在印刷会子,整个临安城都恐慌起来。
临安宝记柜坊的钱几乎被提取一空,都转存到万宝柜坊和江南柜坊,财富通过它们运往扬州、京兆或者泉州的分店。
财富存入柜坊,商人则携带金银细软带着家人连夜逃亡。
大部分商人都逃往扬州,主要是他们还有住宅店铺等不动产,他们不放心,在最近最安全的地方观望形势。
当涂县当然只是一个中转,可以从这里坐船去京兆、去巴蜀,也可以去对岸的扬州,也有商人发现了当涂的商机,开始考虑在这里投资经营。
当涂县经过数年的经营,现在已经是长江上数一数二的货运中转地,拥有三个码头和成片的仓库,关键是地价比芜湖那边便宜很多。
当涂县一家新开的茶馆内,一群来自临安的商人正聚在一起闲聊。
“安福老爷子,你的消息广,临安那边怎么样了,你说说呗!”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一个老者,这个老者叫做王安福,在临安开了一家安福大酒楼,陈庆接见的十几名老者中,他就是其中之一,陈庆告诉他当涂县这条路。
王安福是第一批来当涂的商人,他买下了这家茶馆,这家茶馆他只花了两千贯钱,但在临安的安福酒楼价值几万贯钱,他可放心不下。
王安福叹口气道:“听说朝廷反对意见很多,临安的权贵也反对掠夺商人,方案迟迟推行不下来。”
“没有了我们这些竞争对手,那些权贵应该高兴才对,他们反对什么?”一名商人不解道。
王安福摇摇头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临安一半的商铺都关门了,市场一片萧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些权贵的店铺一样受到严重冲击,据说丰乐楼的客人下降了七成,宝记柜坊已经取不到钱了,十大酒楼几乎没有多少客人了,这些权贵都急了。”
“不知是谁想出来的愚蠢办法,要杀鸡取卵,我估计大臣不敢出这种主意,肯定是最上面那位。”
“除了他还会有谁?没钱发军俸了,又不敢动豪门权贵,那就只能拿商人开刀了,前两年是掠夺海商和大商人,当时就有人说,上面的目标是整个商人阶层,掠夺了大商人,接下来就是中小商人了,果然没有说错!”
“难怪去年和前年那么多商人跑了,这是他们提前得到消息了吗?”
“屁的消息!”
王安福耻笑道:“这是别人聪明,知道朝廷的税赋已经养不活那么多军队,朝廷迟早会对商人下手,所以先跑去京兆了,他们在临安的店铺几乎都卖掉了,我们的店铺又卖给谁?谁来接手?”
茶馆里的商人都沉默了,这是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每个人都不愿启齿,他们至少一半的财富都押在房产和店铺上,现在临安房价虽然依旧很高,但几乎没有成交了,每天都涌出大量的商铺和住宅急于出售,但就是没有人买?
能买得起的人就是权贵了,但他们也不愿买地产,而是都在想法设法把钱换成白银黄金,导致黑市上金银价格再度大帐,黑市上,一两白银可以换十贯钱了,一两黄金甚至涨到三十贯钱,虽然面临全面大萧条的威胁,但朝廷还是没有取消掠夺商人的想法。
这时,远处传来钟声,“咚!咚!咚!咚!”
这是码头在催促客人上船了,一名商人起身道:“各位,我先走一步了,将来我们有机会再聚!”
“方东主,你是要去扬州吗?”王安福问道。
商人摇摇头,“我兄弟去扬州,我去京兆,各位,将来的前途在京兆,再不去就没有机会了。”
商人施一礼,转身匆匆去码头了,两个随从拎着大箱子跟着后面。
王安福自言自语道:“是啊!应该去京兆看一看了。”
……
八月的京兆没有雨水,天高云淡,阳光充足,晒得人暖烘烘的,不足之处就是空气中有些干燥。
陈庆从福建路回来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个月他格外忙碌,积压了不少重要牒文需要他审阅,王妃也因为重孕在身,没有精力替他批阅。
忙碌了近一个月,才把积压的牒文全部批阅完。
今天是休日,天气还不错,找个这个日子,陈庆打算带着家人们去看看新居了。
新太极宫修建了整整一年半,在两个月就正式落成,中书、门下以及尚书六部都已经搬过去了,只剩下玄武殿、白虎堂和枢密院还没有搬。
玄武殿就是陈庆的官房所在地,当然,这两天陈庆的官房也准备搬了,大家都在收拾文书,明天开始搬运大件。
不过今天,陈庆要带家人去看看新的雍王宫,当然只是去看看,要搬过去,至少要等到年底或者明年初了。
两名侍女扶着大肚子的王妃小心翼翼上了马车,有趣的是,赵璎珞和余樱也挺着大肚子,六个妻妾,一半都怀孕了。
孩子们都由乳娘带着,坐在另一辆大车上,叽叽喳喳,颇为热闹。
陈庆在妻子身边坐下,见她额头上有汗珠,便笑道:“不方便就不去了吧!”
吕绣笑道:“刘医师说,今天还可以出门,过两天就不行了,今天再不去就要等几个月了。”
这时,马车起动,车厢晃了一下,吕绣忽然脸色一变,肚子开始疼了,脸色变得苍白,汗珠大颗大颗流下。
陈庆立刻叫停马车,命令女护卫,“快去取藤床!”
几名女护卫飞奔而去,片刻抬着藤床过来,陈庆将妻子小心翼翼抱上藤床躺下,给她盖上被子。
刘医师也匆匆赶来,她问了几句,知道羊水已破,便对身后几名产婆道:“快去收拾房间,王妃要生了。”
大群女护卫抬着藤床,用青罗伞盖遮着进内宅了,幸亏还在王府中,要是出门就麻烦了。
王妃动了胎气,参观新王宫自然也去不成了。
一个时辰后,产房传出消息,王妃顺利产了一个男婴,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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