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 第577章

作者:高月

刘大掌柜打个了寒颤,嘴唇哆嗦道:“以我家养仆的身份,只能知道这么多!”

“我想也是!”

种桓微微笑道:“其实雍王殿下只是想知道,还有哪些外戚权贵对京兆感兴趣,偷偷跑来投资,这是好事,殿下并没有恶意。”

刘大掌柜长长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那是确实是好事,刘家认可京兆的发展,认为一定会和临安并驾齐驱,所以我们才会追加投资,买下了易安茶馆。”

种桓点点头,“我就问这么多,另外,雍王殿下请你替他传个口信,请刘家派重要人物来京兆,他想和刘家谈一谈,看看还有什么合作的机会?”

刘大掌柜沉默片刻道:“其实刘家已经来人了。”

“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上午!”

种桓惊讶笑道:“我是昨晚半夜回来,他们来得这么快,我前脚刚走,他们就出发了吗?”

“应该是吧!我们家主也非常重视京兆,他派长子来京兆,也想和雍王殿下谈一谈。”

种桓笑问道:“长子叫什么名字?不会是那个和侄儿争夺百蝶楼花魁的刘襄吧!”

刘大掌柜摇摇头,“长子叫做刘渭,渭河的渭,争夺百蝶楼花魁的是三子刘襄,大公子是刘家的继承人,目前是刘家的二号人物,他可以代表刘家。”

“好吧!我们会禀报殿下,然后安排时间,你等我的消息,今晚打扰了。”

种桓起身带着手下走了。

等种桓走远了,刘大掌柜起身推开衣橱,后面露出一个门,这是他发生紧急情况时的藏身之处,对方显然没有发现这个密室。

他小心翼翼问道:“大公子在吗?”

从里面走出一个瘦高男子,三十五六岁,正是刘献臣的长子刘渭,他很敏锐,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便躲进了密室。

刘大掌柜松了口气,“我着实担心,幸亏他们没有搜查!”

“他们也是刚到,就比你早一步,他们应该一直在酒楼盯着你。”

“这帮内卫很厉害,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在四川路和荆湖南路查私盐,一家一家的满门抄斩,连孩子也一起杀了,大公子,他们盯住刘家了,我真很担心。”

刘渭点点头,“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放心吧!父亲派我来,就是想和雍王殿下好好谈一谈,消除误会。”

“如果是这样,我们殿下一定很欢迎!”

种桓从外面走了进来,微微笑道:“大公子刚才在里间打了一个喷嚏,不幸被我听见了。”

刘渭盯着种桓问道:“你就是去平江府调查刘家,割了刘禄半个耳朵的内卫首领?”

种桓点了点头,“先介绍一下吧!在下种桓,是内卫统领,在内卫诸将中排名第五,但大掌柜说的那些心狠手辣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我确实有点心狠手辣,不过请你相信,对付刘禄是我在内卫最心慈手软的一次,若不是不想和刘家翻脸,刘禄应该被我灭口了,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活不了。”

刘渭半晌道:“你猜得没错,太白酒楼的东主不止刘家一家,一共有八家,刘家是牵头人,你们想知道的宝记柜坊,一共有十四家投资,刘家排名第三,另外,我还可以告诉种将军,太白酒楼和宝记柜坊都只是生意,没有收集情报的功能,至少在这两家商铺出现在京兆时,我们还只是纯粹的商人。”

“大公子的意思是,现在不纯粹了吗?”

对方反应如此之快,让刘渭着实有些惊讶,他沉吟一下道:“种将军非常聪明,反应敏锐,这就是我来京兆的缘故,除了雍王殿下,我不能对任何说,哪怕你们的内政堂参事来和我谈,我也不能说。”

种桓点点头,“你准备一下吧!最快明天上午,殿下就会接见你。”

刘渭又低声道:“我来京兆之事,请种将军务必替我保密,在平江府只有我和父亲知道,连我的兄弟子侄都以为我去广州考察店铺去了。”

“你放心吧!包括你的大管事在内,在京兆也只有四个人知道。”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会见

次日一早,陈庆正准备出发去灞桥军营视察,王浩和种桓便赶到了。

陈庆听完种桓的汇报,微微笑道:“刘家人来得倒挺快!”

种桓躬身道:“回禀殿下,卑职感觉刘家似乎也有一种难言之苦,他们很急切见殿下,像是想证明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卑职不知道,他们只肯对殿下说。”

陈庆点点头,又问王浩,“王统制觉得呢?”

王浩沉吟一下道:“卑职直觉,这里面似乎牵扯到很多家族,他们原本是一个整体,但现在内部发生了分歧,刘家不愿做一些事,但又身不由己,所以他们才想找殿下澄清,降低自身家族的风险。”

王浩不愧是首领,看得更深一层,陈庆笑着点点头,“我们这样猜测也没有意义,你们把刘渭请去内卫官署,等会儿我去官署和他谈一谈,对他客气一点,毕竟他是主动过来。”

“遵令!”

王浩和种桓行一礼,匆匆走了。

陈庆又对晁清道:“派人去通知灞桥军营,就说我今天不去了,改为明天再去。”

“卑职这就派人去通知。”

陈庆坐下开始批阅文书,大半个时辰后,内卫传来消息,客人已经请到,陈庆这才起身前往内卫。

……

“小民刘渭,参见雍王殿下!”刘渭上前深深行一礼。

陈庆笑着摆手道:“刘公子请坐!”

刘渭坐下,他不安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王浩和种桓。

陈庆明白他的心思,微微笑道:“他们是内卫首领,专门执行绝密任务,就算他们现在回避,我还是会告诉他们,请刘公子不用担心!”

刘渭也相通了,雍王只是决策,具体执行还是手下去完成,自己确实没有必要隐瞒他们?

他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次我奉家父之令来见殿下,其实就是想把一些情况说清楚,第一,是关于易安茶馆收购,我们收购它并非因为它是王妃的产业,只是巧合,就算是别人,我们也会用十二万贯收购,这是在计划之内,不在于钱多钱少,而是必须要拿下它。”

陈庆微微笑道:“昨天你告诉种将军,太白酒楼也并非刘家独有,是不是这才是关键?”

刘渭暗暗苦笑,这才是雍王,看问题一眼就盯住了关键要害。

“殿下说得没错,太白酒楼是由七家出资,刘家占了五成,所以由刘家负责管理。”

陈庆淡淡道:“这七家是什么关系,和宝记柜坊是不是重复,刘公子,你很清楚我想知道什么,希望你坦率直言,如果你们是一个集团,我也并不反感,但我需要知道真相,不想被蒙蔽。”

整个谈话都被陈庆掌控,刘渭完全被牵着鼻子走,这时,有侍卫进来上了茶,刘渭喝了口热茶,稳定一下情绪才缓缓道:“殿下听说过宋兴会吗?”

陈庆既不表示没听说,也没有表示听说过,只是笑了笑道:“刘公子请继续!”

刘渭摸不透陈庆的底细,只得继续道:“宋兴会是靖康二年成立,那时叫做宋遗会,一群在江南的大宋外戚权贵听说了朝廷覆灭,二帝被掳,张楚建立,为了自保,大家便抱团取暖,成立了宋遗会,也就是大宋遗臣的意思。”

张楚就是张邦昌建立的楚国,金国立的第一个皇帝,时间很短,只有一个月,也是北宋刚刚灭亡,最混乱之时。

“然后呢?”

陈庆笑问道:“是不是听说康王即位,感觉又有希望了,就改名为宋兴会。”

“暂时没有,当时天子还在江北,朝不保夕,我们也不能确定大宋是否能存活下来,直到建炎三年,天子南下,我们才正式更名为宋兴会。”

“宋兴会的首领是谁?”

“第一任会主是太尉高俅!”

陈庆一下子愣住了,“高俅,他不是很早就死了吗?好像是靖康元年。”

陈庆回头问王浩,“高俅是靖康元年病逝的,我记得没错吧?”

“没错,高俅是靖康元年在建康府病逝,朝廷还发了讣告。”

刘渭微微笑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死?殿下不觉得这里面蹊跷吗?”

陈庆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是用诈死的手段,以此摆脱朝廷的权力斗争。”

“殿下说得一点没错,靖康元年是新天子和太上皇斗争最激烈之时,高俅被童贯盯住了,欲杀之而后快,迫不得已,高俅只得诈死,然后藏身于江南小镇,汴梁城破后,是他倡议成立了宋遗会,后来他又建议改名为宋兴会。”

陈庆心中很惊奇,他和朝廷打交道这么久,竟从来没有听说过宋兴会的名字,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他此时对这个宋兴会更加好奇了。

他沉吟一下问道:“这个宋兴会好像很神秘,在朝廷中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组织?”

“回禀殿下,宋兴会其实是一个商会。”

“商会?”

陈庆笑道:“这么多外戚权贵不在朝廷中建立自己的势力,却热衷于经商,听起来有点滑稽啊!”

刘渭叹口气道:“宋兴会不是不想进入权力中枢,实在是没有机会,天子对我们非常提防,甚至打压,进宫当侍卫没有机会,荫官没有名额,科举也更没有机会。

折腾了几年,大家也看透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这些过气的旧臣外戚,已经不受天子见待了,所以大家都精力转到商业上,投资宝记柜坊,投资建立丰乐楼,各大城的主要酒楼也是宋兴会投资,有的是家族单独投资,有的是联合投资。”

“宋兴会聚会吗?”陈庆又问道。

“刚开始聚得多,每个月都要聚会一次,主要是商讨时局,后来改成每三个月聚一起,聚在一起也不谈论时局了,而斗茶、玩石、赏玉之类雅事,再后来就是一年一次,五年前高俅不再担任会主,改由石广平出任会主,聚会就更少了,他出任会主五年,只聚会了两次。”

陈庆算是听明白了,宋兴会就是一帮宋朝的遗老遗少,在政治上没有机会了,但仗着自身的底子雄厚,商业上却做得不错。

“说说太白酒楼和这次高价买下的茶馆吧!我想刘公子应该就是为此事而来。”

终于转到正题了,饶是昨天刘渭想了很久,他现在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刘渭踌躇半晌道:“我昨天告诉种将军,太白酒楼是几家人合伙开办,刘家占了大头,而这次购买茶馆同样是合伙开办,但和前一次不一样了。”

“这话什么意思?”陈庆不解。

“这次购买茶馆,虽然是刘家出面,但刘家出钱不占大头,整件事也不是刘家主导,刘家只是担了这个名而已,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庆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说,将来这个项目出了什么事,也和刘家无关,我没理解错吧!”

刘渭沉默了,他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他从平江府不远千里跑来,也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陈庆看了他半晌道:“刘公子,我可以答应将来不追究刘家,但你必须把事情给我说清楚,既然刘家想获得我的安全保证,那就必须拿出诚意来!”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坦诚

陈庆在重大事件的细节上一点都不含糊,他知道刘渭千里迢迢跑来解释,必然是有重要原因,而且一定是对自己不利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刘渭不可能说一句,‘刘家不是主导,出了事别责怪刘家’,就能蒙混过关。

陈庆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他已经意识到,在购买茶馆这件事上,一定还隐藏有猫腻!

刘渭感受到了陈庆犀利的目光,他心中一阵颤栗,只得叹口气道:“殿下,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我们今天有时间。”

陈庆的意思很明白,说不清楚,今天就休想离去了。

刘渭低下头想了想道:“事情要从五年前说起,当时会主高俅年事已高,便不再担任宋兴会主,改由实力最雄厚的石广平出任,石广平还不到四十岁,年富力强,大家都希望他能把宋兴会带得更好更强。

但很快他就搬去了临安,要把宋兴会的总部也放到临安,这便遭到很多家族的反对,但石广平一意孤行,还是把宋兴会总部搬去了临安。”

“所以导致五年来,你们只聚会了两次?”陈庆插口问道。

刘渭摇摇头,“这只是一方面,但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石广平野心太大,可谓权欲熏心,他把宋兴会变成了自己的踏脚石,一心想往上爬,侵犯了其他会员的利益。”

“你刚才好像说天子对你们没有兴趣,打压你们的子弟进入官场,石广平是不是想改变这一点呢?”

“不是!他如果是为大家考虑倒也罢了,比如推荐大家的子弟去太学读书,或许推荐优秀的子弟进入官场等等,但不是这么回事,他从来没有替大家做过什么事,相反都是为了他自己向上爬。

比如宝记柜坊和丰乐楼每年分红利大概有一百万贯,他已经连续三年没有给大家分红利了,说是经营亏本,根本就是胡说,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也已经连续把三年的红利都给了天子充当军费,所以天子封他为越国公、太子少保,听说很可能要进封为知院,这不是踩着大家向上爬吗?”

陈庆点点头,“然后他和购买茶馆有什么关系?”

“购买茶馆的方案是他提出来的,他想拿下茶馆这片土地,修一座气势恢宏的大酒楼,用半空廊桥把两座酒楼连在一起,这样就成为一座能和临安丰乐楼相媲美的京兆丰乐楼,里面极尽奢靡,它的奢华程度甚至还要超过杭州丰乐楼。”

“太奢华不行!”

陈庆摇摇头,“酒楼就是吃饭的地方,不能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掺杂进去,而且我反对奢侈,崇尚节俭,如果你们要造这样的大酒楼,官府肯定不会通过!”

停一下,陈庆又冷笑道:“石广平提出造这样的奢侈酒楼,恐怕不怀好意吧!”

“殿下,石广平向天子汇报了这个方案,称它为钝刀子割肉计划,获得天子的赞同!”

“这不是钝刀子,这是软刀子,想腐蚀我的手下,他想得太好了,就不怕我派兵封了它?让它血本无归吗?”

刘渭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这就是他父亲最害怕之处,一刀切下来,不仅整个酒楼完蛋,由他们家主导的太白酒楼也将遭遇灭顶之灾。

他的父亲的意思,只要让新酒楼造不起来,或者两座酒楼无法连为一体,最后只能各自经营,就算陈庆的刀落下来,太白酒楼也会毫发无损。

“殿下,恳请放过太白酒楼!”

陈庆见他神情紧张,便笑道:“不用担心,京兆城马上要出限高令,所有城内的商铺、民居均不得超过两层楼,就算特批也不能超过三层楼,然后楼和楼之间不得以桥梁相连,所以太白酒楼和新造的酒楼不可能连为一体。”

刘渭顿时长长松了口气,连忙问道:“这是针对我们新酒楼出的规定吗?”

陈庆淡淡道:“当然不是,这是汴梁就有的规定,临安不也有吗?丰乐楼能修高,也是因为它位于涌金门外,临安城内的各个酒楼,有哪家超过三层的?”

这个限高令还真是釜底抽薪之计,原计划,新楼要修七层高,然后太白楼也要再加三层,一旦建成,将成为京兆城最高的双塔楼,也会成为京兆城最大的销金窟。

现在不准修高,最多只有三层,还不能修桥相连,那不就傻眼了吗?关键是占地还不大,如果占地二十亩,修一片院落式的酒楼也可以,实际占地只有三亩,最多建四个小院落,就算加上太白酒楼的八个小院落,也才十二个院落,比起临安丰乐楼上百间房子,石广平钝刀计划就完全落空了。

“请问殿下,限高令什么时候颁布?”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颁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