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月
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连忙走回来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啊!”
他伸手拿起木盒,把木盒子抱在怀中去厨房了,陈庆哑然失笑,这位仁兄还真是谨慎。
富弘去了厨房,隐隐听他们两口子议论,“娘子,你看错人了吧!”
“怎么可能看错呢!今天一早我专门去看他。”
“啊!那可怎么办?”
“夫君先去吧!谈一谈,对夫君不是坏事,再说我和他还沾点亲呢!”
陈庆心中有点奇怪,这个女子是谁?怎么和自己沾亲?
男子默默走出来,满脸惭愧道:“我不知道殿下身份,刚才表现得太失礼了。”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清理
陈庆微微笑道:“富公子不会因为知道我的身份,就准备提价了吧!”
“不敢!不敢!若殿下喜欢这套茶具,我就献给殿下了。”
陈庆脸一沉,有些不悦道:“难道我就不能买东西,一定要别人无偿奉献?”
妇人连忙走出来道:“雍王殿下,我夫君不是这个意思,他这套茶具多少人上门来求购,他根本不想卖,只是知道这套茶具的人越来越多,我们知道保不住了,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万一有凶徒上门怎么办?
所以我们才想换成田,但这是先祖当年最心爱之物,一般商人不配得到它,如果能献给雍王殿下,先祖九泉之下就不会责怪我们了,雍王殿下再行举手之劳,赏我们几亩土地,我们也有口饭吃。”
陈庆和张晓对望一眼,这个女人厉害,会说话,明明只是一桩生意,却被她说得光面堂皇,就好像自己还倒欠一个天大的人情。
陈庆微微笑道:“请问夫人贵姓?”
这个妇人说她聪明也好,说她有心机也对,其实都是同一个意思的褒贬说法,她刚才故意声音大了一点,就等陈庆主动问自己,要不然她真不好开口,错过了这个机会。
妇人脸一红,低声道:“我随夫姓,娘家姓吕。”
陈庆一怔,吕家谁在汴梁?他猛地想起一人,笑问道:“莫非你就是吕绮?”
妇人大喜道:“我小妹告诉过你吗?”
陈庆确实听妻子吕绣提到过,她有个族姐在汴梁,叫做吕绮,她父亲吕长颂曾出任开封府推官,是吕颐浩的堂侄,靖康元年,吕氏家族逃到应天府,建炎二年,吕家南下临安。
但吕长颂因为生病,便留在了应天府,后来就断了联系,直到绍兴七年才得到消息,吕长颂病愈后又返回了汴梁,最后在绍兴三年病逝,唯一的女儿吕绮也前一年出嫁了。
这世间还如此之巧,或许是冥冥中的天意,自己买一副茶具居然就遇到了妻子托自己找的人。
陈庆请他们夫妻坐下,问道:“富公子怎么混得如此落魄?”
“此中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吧!”富弘显然不想多说。
吕绮顿时急了,这个机会丈夫再不抓住,以后怎么办?
不行!她要说,要不然对丈夫太不公平了。
“殿下,我夫君是宣和六年进士出身,出任太学助教,靖康之后就辞官在家了,伪齐国几次请他出来任官,他就不肯答应,五年前终于惹恼了伪齐国,他们把我们一家赶出家门,所有家产全部没收,幸亏我们在柜坊里还存了点银子,就买了这间小院。
伪齐覆灭后,完颜兀术又派人来请我夫君当汴梁县丞,夫君还是一口回绝,那些投靠伪齐的人,谁不是住高宅大房,富得流油?我夫君甘守清白,才会这么落魄。”
“夫人说得对,不愿事贼的人都不会混得好,但绝不会一直都是这样,总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陈庆把木盒子推过去,“这是你祖上留下的传家之物,继续传给子孙吧!”
陈庆又给张晓使个眼色,张晓会意,笑道:“富公子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虽然富弘是进士出身,但要过张晓这一关,还得拿出真本事来,只是看在陈庆的面上,张晓已经用最低的标准了。
富弘从怀中取出一本抄书,递给张晓,“这是我昨晚抄写的《论语》,准备给我儿子当教材。”
张晓接过抄书看了看,暗暗赞许字写得着实漂亮,他欣然取出自己的一张帖子放在桌上道:“富公子明天一早来府衙找我,我这边需要帮手,职务和待遇都不会让你们失望!”
……
入夜,陈庆在大营内细读一本册子,这是富弘送给自己,是他父亲吕长颂在建炎三年和建炎四年之间写的一本笔记。
内容就是关于汴梁未来的出路,吕长颂提到了汴梁的四种出路,一是长期维持伪齐国的畸形繁荣,但总有一天会随着伪齐国的垮塌而崩盘。
第二个出路是由于女真人的长期占领,汴梁失去了都城地位,会慢慢衰败下去。
第三条出路是宋军收回汴梁,重新恢复为京城,那么汴梁就会逐步恢复宣和年间的盛景。
第四条出路是宋军收复了汴梁,但汴梁不再为都城,这是最有可能的一条,吕长颂认为,大宋王朝不会放弃临安,一定会沉溺于临安的温柔乡中。
如果出现第四种情况,若要振兴汴梁,首先就要改变汴梁的定位。
汴梁最大的优势就是交通便利,完全可以把汴梁打造成为中原地区的物资转运中心,这个思路和陈庆的想法完全一致,但有一点陈庆没有想到,吕长颂提出可以招募汴梁的男子去疏浚汴河,给他们挣钱的机会。
这样一来,汴河的航运又能重新发挥起来,然后把陈留的仓库群迁徙到汴梁,物资转运中心就成功了。
陈庆的思路再进行扩展,吸取成都的经验,把物资转运中心再进一步深化为中原物资集散中心,粮食、布匹、油料、牲畜等等大型市场建立起来,整个中原地区的商人都要往汴梁跑来,汴梁的商业就盘活了,重新复苏,已经死寂的汴梁又会重放光彩。
当然这些都需要资金,需要大笔投入,大量的资金从哪里来?
陈庆终于想到了钱三晃,伪齐高官们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他们并没有被金国清算,当然,他们也没有来得及逃走,正所谓天赐不受,反遭天谴,这个时候,陈庆就没有什么心慈手软了。
陈庆沉思片刻,便吩咐道:“去找唐统制来见我!”
……
在汴梁旧宋门外有一座占地约三亩的小宅,这里便是伪齐国丈钱晃的家,钱晃发达前只是济南府的一个底层小吏,他女儿原本是个宫女,在宫里呆了十几年,也熬成一个宫女领班之类,出宫后,被时任济南知府的刘豫娶为小妾。
不料刘豫时来运转,被金国看中,成立了伪齐国,刘豫当了皇帝,他的小妾钱氏因为懂皇宫规矩,从而被立为皇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的父亲钱晃真的一晃当上了国丈。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汴梁城内那么多豪宅可以任钱晃挑选,钱晃眼睛都挑花了,最后他挑中了蔡京的数百亩巨宅,但他的妻子依旧只有一个,倒不是他不好色,他是汴梁几家著名妓院的常客,甚至自己就开了几家妓院,里面的美貌妓女任他享用。
他之所以不肯纳妾,实在是出于吝啬,纳妾要花很多钱,小妾要大笔开销,还有她们家人逢年过节要打点,而且钱财只出不进,不像妓女,不仅免费供他玩乐,还能替他挣钱。
钱晃是出了名的吝啬,蔡京的府宅太大了,他觉得太浪费,便把它分割后租出去,他觉得几十名家仆使女开支太大,便想方设法捞到一个济王的亲王爵位,然后他的几十名家仆使女的工钱就由朝廷负担,不仅如此,朝廷每个月还要提供给他粮米肉食蔬菜,反正他府上的各种开销一文钱不花,都是朝廷负担。
相反,他的财富却是大把大把搂回家,他负责伪齐军的粮草转运,他只要把正常损耗提高一点点,每年就有数十万石所谓‘腐坏’的粮食由他处理掉,光这一项就让他五年间捞了几百万贯钱,更不用说其他各种收入,皇帝的各种赏赐。
整个汴梁都知道他是伪齐国仅次于天子刘豫的第二大富豪,给他起个绰号叫钱三晃,一晃倾宅,二晃倾城,三晃倾天下,晃指的是他家中堆积的钱山倒下来了。
不过伪齐覆灭后,钱晃立刻搬了家,搬到这座三亩小宅内,对外则声称他的财富都被没收了,他自己也变成一个穷苦的小老头模样,还经常去相国寺黑市上卖点小玩意糊口度日。
但陈庆并没有找到完颜兀术的抄家记录,甚至天子刘豫和他的兄弟子侄也没有被抄家,刘豫一家被迁居上京临潢府,改封曹王,北上时带走了三百辆大车的财物。
李积也向陈庆证实了完颜兀术没有抄家,伪齐是金国扶持的伪政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从政治上考虑,金国对他们采取了宽容政策。
如果钱晃的财富没有被抄,那他把钱财藏哪里去了?
夜里一更时分,唐骞率领两千军队包围钱晃的老宅和新宅。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匿财
中庭大堂上,钱晃像只霜打的老茄子,垂头丧气站在唐骞面前,他着实懊悔中午不该贪婪那只官窑茶盏,结果遇到了陈庆,不出所料,他被陈庆盯上了。
其实他收藏的五大官窑瓷器有三十多套,甚至还有两套宋徽宗亲自监制、最稀罕的雨过天青官窑茶具。
他一直夹着尾巴装穷,但贪婪是他的本性,以至于发现富弘手中的官窑钧瓷后,他便忘记了危险,他只犯了这一次错误,但偏偏这次错误就是如此致命。
“你老实交代,把过去贪赂的钱财都交出来,殿下说会饶你一命,让你做个小地主,若不肯拿出来,恐怕你小命难保。”
钱晃低下头,愁眉苦脸道:“金人那么残暴,他们怎么可能放过我,完颜兀术把我的财富早就收刮光了,要不然我怎么会搬到这里来住,连仆妇丫鬟都养不起了。”
说得煞有其事,让人不得不相信,可惜他遇到的是西军斥候曾经的最高将领,唐骞可比一般提刑官厉害得多。
唐骞不知道审问过多少敌军探子,一眼就能把人看穿,钱晃这种视财如命的守财奴,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招,但他周围的人就不一样了,那么多财物,凭这个瘦老头一人能搬得动吗?
唐骞心里有数,钱晃快六十岁了,早就该叶落归根,回济南府才对,可他就是逗留在汴梁不走,说明这边有他放不下的宝贝啊!
唐骞一挥手,让人钱晃带下去问口供,片刻,管家被带上来,管家姓刘,是钱晃进京后开始跟他,也有十几年了。
“你跟随钱晃多久了?”唐骞淡淡问道。
刘管家欠身道:“差不多十二年了。”
“钱晃在府上有多少男仆?”
“他的男仆一直就不多,现在只有两人,一个是我,一个是车夫老丁。”
“他现在还有大车?”
“去年就没有了,现在汴梁城看不见牲畜,都被金兵掠走了。”
“既然没有大车,还要车夫做什么?”
“这个……车夫也一直跟随他多年,对他忠心耿耿,再说……府上总要一个人打杂吧!”
唐骞心里有数了,钱晃的财富应该由军队替他藏匿,但他自己也要去亲眼看一看,他那么矮小,小短腿恐怕骑马都够不着马鞍,难道是走过去的不成?所以这个车夫一定是知情人,管家倒未必知道。
“他的儿子呢?我看记录,他儿子叫钱厚,怎么府中不见?”
“公子在外地为官!”
“砰!”
唐骞重重一拍桌子,“你当我是傻子吗?来人,拖下去打一百军棍!”
刘管家尿都快吓出来了,一百军棍非打死他不可,他急道:“我说,公子在庄园内!”
“什么庄园,庄园叫什么名字?”
“在……在封丘县庄园,叫做蚕桑园,在潘镇附近,小人没有去过。”
“他一共有几座庄园?”
“小人不知道,这种事情他绝不会让我知道。”
其实唐骞知道,他旁边桌上就有钱晃的财富清册,是从钱晃书房搜出来,藏在柜子的夹层内,对他们这种专业斥候,根本就休想瞒得住。
唐骞取出财富清册翻了翻,基本都是店铺和庄园,庄园一共五座,其中开封府两座,陈州一座,颍昌府两座,开封府的两座庄园,一座在汴梁郊外,一座在陈留,但就是没有刘管家说得封丘庄园。
唐骞咬牙切齿道:“真是不知死活,居然还敢骗我,拖下去,砍了他的脑袋!”
刘管家扑通跪倒,大哭道:“小人和钱晃无亲无故,实不敢欺骗将军啊!真是在封丘蚕桑园,在潘镇,是公子亲口告诉我的,让我安排车夫把公子的娘子送过去,车夫老丁也给我说过,他还抱怨庄园没饭吃,自己去潘镇吃饭。”
这时,手下匆匆走来,拿两份口供递给唐骞,“一份是钱晃的口供,一份是他妻子的口供,有点对不上。”
“哪里对不上?”
手下指着下面庄园道:“钱晃的口供是五座庄园,他妻子的口供是六座庄园,多了封丘的一座庄园。”
刘管家听得清楚,顿时松了口气,哀求道:“小人是汴梁本地人,他是济南府人,真的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他对我们一向吝啬,以前都是朝廷付我们工钱,现在由他付了,不但减了我们一半俸禄,还欠了半年的俸禄没给,要不是外面找不到事做,小人早就不干了,小人绝不会包庇他!”
“我来问你,他被完颜兀术抄过家吗?”
“没有!绝对没有!”
刘管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外面种种抄家的流言都是他自己编出来的,我最清楚,范长史去年还来安抚过他,让他们不要害怕,都是自己人,王爷不会对他们下手。”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再敢糊弄我,我会当场将你斩首!”
唐骞缓缓拔出寒光闪闪的利剑,放在桌上,目光冷厉地注视着刘管家问道:“他的财富藏在哪里?谁知情?”
刘管家被杀气逼人的利剑吓得快跪不住了,他结结巴巴道:“财富……肯定不在……不在城内,卑职怀疑就在封丘,他儿子在那里坐镇。”
“你肯定?”
刘管家稳住心神道:“刘豫倒塌的前两个月,有一天来了几百名军士,把他旧府中的钱财全部搬上船,公子跟着押船走了,然后钱晃也失踪了四五天,坐着马车走了,四天后又回来,此后他经常出去,一去就是四五天,老丁抱怨庄园没饭吃,还得去潘镇自己掏钱吃饭,就是其中的一次。”
“你肯定城中没有藏匿财富?”
“他这个人连柜坊都信不过,总觉得柜坊会贪他的钱,更不可能把钱藏在空房子里,他不会放心的,如果城内有钱,就只能在这座宅子里。”
这座宅子军队已经严密搜查过,没有密道和地窖,也没有密室,连隔壁也查过,只找到十几贯钱。
唐骞又问一些关于车夫老丁的家庭情况,便挥挥手,让手下把刘管家带下去,又命人把车夫老丁找来。
车夫老丁年约五十岁,看起来确实忠心耿耿,他被带上来,便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你是唯一没有被拖欠工钱的下人,看来钱晃确实对你不错,居然还让你的妻儿住在他的老宅内。”
车夫老丁还是一言不发。
唐骞淡淡道:“我知道你不是闷葫芦,你经常和刘管家聊天,还会调戏厨娘,今天中午还摸了厨娘的屁股,塞给她十文钱封口,这些我都知道,因为你很清楚我要问什么,所以你打定主意一言不发,这恰恰证明你什么都清楚。”
车夫老丁没想到对方这么厉害,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唐骞什么人都见过,车夫这种人看似忠诚,为主人封口保密,实际不堪一击,只要抓住他的命门。
这时,一名士兵快步走来,对唐骞低语几句,唐骞冷冷道:“带到堂下来!”
不多时,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被士兵带到堂下,“爹爹!”男孩看到了老丁。
老丁蓦地瞪大眼睛,“你们……怎么把我儿带来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们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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