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月
黄有功心中暗骂,明明这七宗罪是秦桧让幕僚写的,自己只是提供一点内容,然后顶个名,现在却把责任完全推到自己身上了,他怎么不去骂自己的幕僚?妻妾几百人明明是他幕僚写的,与自己何干?
但黄有功心中再恨,也不敢和秦桧顶嘴,更不敢把责任推给秦桧,他拾起报纸半晌道:“启禀相公,对方写的批驳卑职也看了,其实里面也有漏洞。”
“什么漏洞?”
“就是土地一案,陈庆虽然当时在临安,但这种事情不用他出面,自然有人替他办妥,也说不定是他家人干的,打着他名义,所以对方一味强调陈庆不在京兆,卑职觉得这是一个陷阱,明显避实就轻,可以从这个问题上反驳对方,另外,陈庆僭越的各方面很多,像他出行要几千人护卫……”
秦桧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僭越之事就不要再提了,官家不想看见这个,就用你刚才说的土地之事反驳,多少有点道理,他要霸占财富,确实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去吧!明天见报。”
黄有功匆匆走了,秦桧又对旁边的内侄王薄道:“立刻派人去调查,这个‘矛语者’究竟是什么人?把他的老底给我查清楚。”
“侄儿知道,这就去查!”
“等一等!”
秦桧又叫住他,缓缓道:“还有黄有功的情况有一并查清楚,他住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明白了吗?”
王薄心中一惊,这恐怕是要对黄有功下手的意思了。
“侄儿明白了。”
王薄行一礼,匆匆走了。
秦桧又看了看报纸,不由一阵心烦意乱,当初觉得很有底气的七宗罪,怎么都经不起对方一驳呢?这篇文章天子一定也看到了,他会找怎么想?关键还有另外四宗罪,对方明天又会怎么反驳?
……
王薄回到县衙,立刻把幕僚贾应芳和弓手都头马颂找来,他取过一份报纸,指着上面的矛语者道:“这篇文章的作者,叫做矛语者,你们分头去查,这篇文章到底是谁写的,把这个矛语者的老底给我查清楚,秦相公急着要知道,任务压给我了,你们明天晚上之前给我查清楚。”
弓手都头马颂答应一声,立刻带着手下出去了,贾应芳则回到自己官房,他沉思片刻,写了一张纸条,不慌不忙去六味居茶馆喝茶去了。
一刻钟后,贾应芳在六味居茶馆见到了西军在临安的情报头子董群,这座茶馆已经被情报站买下来,成为临安各种情报的汇聚地。
第九百三十四章 交手(下)
次日中午,《京报》第二篇反驳文刊登了,针对另外四宗罪进行了强烈驳斥。
另外四宗罪是侵吞荆湖两路的盐税、任人唯亲、屠杀西夏无辜百姓、架空朝廷命官。
这里面的重点是盐税案和任人唯亲,而屠杀西夏无辜百姓和架空朝廷命官,百姓一般不感兴趣,但矛语者还是在第一条和第二条分别进行了驳斥。
根本就没有所谓屠杀西夏的无辜百姓,将他们打散安置在四川路各县、熙河路各县、陕西路各县以及河东路各县,牧民则安置在河西路,一共七十余万人,涉及两百四十余个县,每个县安置三千余人,川陕宣抚使司和各县官府都有详细记录,让他们渐渐融为汉民,党项人从此消失。
第二点是架空朝廷命官,指的是四川路,按照双方签署的协议,川陕宣抚使控制四川路各县,朝廷则控制各州,但没有县为基础,州当然是浮在空中,州府感觉被架空很正常,但双方协议就是这样签署的,白纸黑字,雍王何罪之有?最后驳文中反问,是不是朝廷想撕毁协议,才故意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这两点解释通了,所谓七宗罪就给人一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感觉。
至于盐税案和任人唯亲,这两个罪名更是不值一驳,临安朝廷本来就从未收过荆湖两路的盐税,从李成之乱、杨幺造反以及刘光世割据,再到金兵南侵,荆湖两路一直处于战乱之中,两地都被私盐贩子霸占。
直到去年下半年,西军以雷霆手段杀了三百八十余名私盐贩子,没收其一切家财,川陕的官盐才得以出现荆湖两路的市场上,川陕官盐七十文一斤,朝廷盐价两百文一斤,也完全可以来荆湖两路销售。
简直就是狠狠打脸,让临安百姓突然发现川陕盐价竟然只有朝廷盐价的三成,这顿时又成了另一个热点话题。
但真正打脸的是最后一宗罪,雍王任人唯亲,雍王的亲人都被金兵杀绝,连个远亲都没有,何谈任人唯亲?
但在说到京兆接收临安投奔去的官员时,只有三名官员没有被录用,其中就有黄有功,因违规逛青楼而被革除资格,随即怀恨在心,企图放火烧雍王府宅失败而连夜潜逃。
这个消息一出来,临安朝野顿时一片哗然,此时,所谓七宗罪已经全部被《京报》雄文批驳的体无完肤,大家自然也就相信了黄有功游历京兆其实是为了求职,求职失败后又衔恨报复,炮制出了所谓的雍王七宗罪。
短短一个下午,黄有功的名声就彻底臭了。
下午时分,贾应芳再次来到六位居茶馆,茶馆里数十名茶客吵成一团。
一个干瘦的老者叫喊道:“我觉得《快报》说得也有点道理,雍王要强占土地完全让手下出面,他在临安又如何?完全解释得通嘛!”
有人反驳道:“若真是雍王命令手下强占土地,黄有功会知道?”
“黄有功不知道,但朝廷肯定知道,有人会告诉他啊!”
“呵呵!原来七宗罪的真正幕后者是朝廷,黄有功只是他们推出来的替罪小喽啰!”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别胡说八道!”老者胀得面红耳赤。
“这人是谁啊?”贾应芳低声问掌柜董群道。
董群冷笑一声,“此人是国舅韦桐的四大管事之一,姓邱,第一天报道七宗罪时,他可起劲了,现在非要抓住土地之事不放,我估计他想造谣。”
“让我来驳斥他一顿,看他怎么造谣!”
贾应芳走上前抱拳笑道:“邱管事,想听听我给你的解释吗?”
邱姓老者凶狠地盯着贾应芳,“你想说什么?”
“我就想告诉你,京兆扩增的新城,东西宽十里,南北长五里,算下来新增近四万亩土地,这里面只有三千亩是私人田地,其余三万七千亩都是官田,如果雍王想从扩城中发财,他直接买官田不好吗?还便宜,非要高价去霸占私人农田,坏自己名声,他如果真有这么蠢,会有今天的成就?”
茶馆内顿时一片大笑,邱姓老者无言以对,只得悻悻走了,贾应芳的这番话一剑封喉,很快便传遍了临安,黄有功的最后挣扎,也淹没在一片讥笑之中。
……
茶馆后院,董群请贾应芳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笑道:“先生昨天说的事情,秦桧要查矛语者,可能对其不利,我已经向郑东主反应了,郑东主说,你可以这样向王薄回复,就说并没有矛语者这个人,这个人是虚构出来的,这两篇对应文章是集中了很多人的意见,然后由胡云主笔。”
“董虞侯的意思是,可以把胡云视为矛语者?”
“也可以这样说吧!他是雍王特使,他由责任替雍王辩护,而且他最了解情况。”
贾应芳点点头,“我明白,我回去禀报,谅秦桧不敢动胡云。”
……
贾应芳刚回到县衙,迎面遇见王薄从县衙内奔出,幸亏贾应芳躲得快,两人差点迎面撞上。
“县君,何事这么急?”
王薄见左右有衙役,连忙将贾应芳拉到一边,低声道:“刚刚得到马都头的消息,黄有功死了!”
“啊!”
贾应芳着实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在哪里发现的?”
“就是刚刚的事情,在城外树林内,他吊死在树上。”
“是自缢吗?”
王薄摇摇头,“报案者看见有几个黑衣从一辆马车里把黄有功拖进树林。”
王薄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我正要去秦相公府上,你查得如何,那个矛语者是谁?”
“查到了,这个矛语者并没有真人,是一个虚构的人,《京报》的文章是很多人集中起来商议,然后由胡云执笔。”
王薄一呆,“雍王特使胡云?”
贾应芳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
王薄连忙道:“我现在就去相国府禀报。”
他翻身上马,带着几名随从向秦府方向奔去。
贾应芳想了想,又转身返回六味居茶馆,他要把黄有功被杀之事告诉董群。
……
向阳阁内,秦桧向天子紧急汇报了黄有功被杀一事。
赵构立刻明白了,这是秦桧上策行不通,用了下策,七宗罪的谎言彻底被揭穿,就只能杀黄有功来栽赃陈庆,同时也是灭口。
秦桧把选择权交给了赵构,如果宣布黄有功是畏罪自杀,那么此事就算是认栽,文攻战结束,可如果宣布黄有功是被人杀害,那显然是要栽赃雍王,提升战场高度了。
很可能京兆那边也要参战,赵构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他担心陈庆一怒之下,直接把朝廷任命的四川路州官给赶出来,虽然已经被架空,可一旦被赶出来,朝廷的脸往哪里搁?他更担心陈庆会做出一些实质性的动作,比如吞并整个荆湖南路。
“那个矛语者是谁?”赵构看了一眼报纸又问道。
“微臣得到的消息是雍王特使胡云。”
“是他?难怪!”
赵构点点头,他走了几步道:“让县衙传出消息吧!黄有功自缢身亡,什么原因都不要说,明白吗?”
赵构骨子里充满了妥协,不仅对金兵妥协,对实力强大的陈庆,他也不得不妥协了。
但赵构还是留了一个小尾巴,黄有功究竟是畏罪自尽,还是惧怕被报复而自尽,他不说,让人去猜。
第九百三十五章 异动
正月初十,陈庆接到了胡云发来的几封鸽信,将这几封鸽信连起来,陈庆便知道临安发生了一件针对他的巨大风波,一场文攻倒算。
“夫君,这个黄有功是谁?”吕绣翻看一下鸽信问道。
“就是那个青楼喝花酒,没有被录用的官员。”陈庆淡淡道。
“他在报复夫君,编造出一个雍王七宗罪?”
陈庆冷笑一声,“他还没这个胆子,不过是个工具罢了,背后应该是秦桧,甚至天子赵构,其实这也是他们办《快报》的初衷,抹黑诋毁我,以前一直在做,只是这一次做得比较明显,也比较恶毒。”
“那怎么应对,难道就任由他们诋毁夫君?”
陈庆笑道:“这件事发生在正月初二,现在正月初十,过去了八天,说明这件事已经解决了,胡云在鸽信中说,郑伯父找了一名非常厉害军师级人物,叫做王牧,在《京报》上将所谓雍王七宗罪批驳得体无完肤,让临安百姓彻底明白了真相。”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
吕绣想了想笑道:“祖父给我的信中提到过他,说是大才,要推荐给夫君。”
陈庆点点头,“不光你祖父推荐,张浚和郑统全也向我推荐他,能得到三名重量级人物推荐,现在连胡云也对他赞不绝口,推荐他为我的幕僚,替我监督《京报》,这个人值得重用。”
“夫君认识他吧!”
陈庆微微笑道:“他曾经是张浚的心腹幕僚,当年就是他替我补了军籍,又安排我进武学,我对他印象非常好,他若能成为我的幕僚,我求之不得。”
“可我祖父说,他要为父守孝,暂时来不了京兆。”
“那就让他留在《京报》,替我应付朝廷对我的各种诋毁污蔑,我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在临安维护我的名声。”
吕绣离开书房走了,陈庆又取出最后一封鸽信看了看,鸽信内容很简单,就两句话,黄有功死了,朝廷定性为自尽。
陈庆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显然是秦桧杀人灭口,不过宣布为自杀,而不是他杀,有些出乎陈庆意料,如果宣布为他杀,那自己就得背上这口黑锅。
但自尽也有两种,一种是畏罪自杀,另一种便是害怕被报复而自杀,如果是后一种,自己的名声多少也会受到牵连。
估计是天子玩的小伎俩,最后认怂了,但又不甘心,所以不肯把‘畏罪’二字加上去,而是让别人去猜。
当然,陈庆也不想计较这点小伎俩,黄有功自尽在目前这个大环境下一般也会被认定为畏罪自杀,痛打落水狗就是这个道理。
这件事等着看最后的报告吧!
陈庆把鸽信收起放在一边,他又继续考虑眼前的大事,制定年度战略。
作为川陕最高统治者,陈庆更多是考虑战略,然后交给内政堂,由内政堂分解执行。
这是他每年年初都要做的事情,实际上很多事情都有连续性,比如他去年拿下大同府,就是为了给后面攻打中原解决后顾之忧。
所以他今年想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进攻中原。
去年他夺取了河东路北部以及大同府,解决了河东路的北部威胁,而今年是金国全力征服草原的关键一年,金国将大举进攻蒙兀部,国力将向草原倾斜,这便是自己攻打中原的机会。
陈庆可不是宋襄公,面对你死我活的战争,还不肯趁人之危,战争就是要抓住有利时机。
这时,外面敲了敲门,“官人,是我!”
是赵巧云的声音,陈庆笑道:“进来!”
赵巧云端着一个盘子走进书房,盘子里是一叠文书,她把文书放在桌上,嫣然一笑,直接坐进丈夫怀中,搂着丈夫脖子娇声道:“人家两天来忙得这么辛苦,官人不给点奖赏吗?”
“辛苦当然有奖赏!”
陈庆低头吻在她红唇上,大手在她身上肆意游走,片刻赵巧云便娇喘吁吁,两腮绯红,身体不断扭动,陈庆刚要抄起她的腿弯上楼,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赵巧云一下子清醒,连忙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裙,只听外面一名使女禀报道:“启禀王爷,管家说周参事有事求见。”
周宽来了,陈庆点点头,“请他在贵客堂稍候!”
使女走了,陈庆搂着赵巧云温存片刻,低声道:“晚上我去你那里!”
赵巧云娇羞地点点头,起身道:“外面冷,我给官人披上袍子!”
陈庆披上厚袍,看见了桌上厚厚的文书,翻了翻笑道:“厉害啊!才两天就整理好了!”
“我都看完了,大同小异,回头我再给夫君讲解。”
“我先去见一见周宽,然后你给我讲解一下,过了上元节我就要给内政堂部署了,时间也蛮紧。”
“嗯!我等会儿可能会在大姐那边,官人派人来叫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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