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月
陈庆取出一本奏折笑道:“我没有推翻你们决定的想法,我只是我想知道缘由,这是扩城的二期计划,上面提到北城墙再向西北延伸三里,这是什么意思?”
赵巧云想了想道:“这其实是蒋参事提出的方案,主要是考虑和汉长安城衔接,最后将新京兆城和汉长安城连为一。”
“我看上面写预计耗钱五十万贯啊!”
赵巧云笑道:“官人可能没看清楚,这五十万贯是包括重建汉长安城的可能支出,那片古城基本上荒废了,但土地很平整,完全可以在遗址上重新一座新城,疏散京兆城的百姓。”
停一下,赵巧云又道:“其实蒋参事还有一份奏折,是第二个方案,就是在距离东城十五里外的灞水东岸,再重建一座新县城,作为安置军属,预计耗钱也是五十万贯。”
陈庆眉头一皱,“那份奏折我也看到了,但两份奏折赵开都明确反对。”
赵巧云摇摇头道:“事实上,只要涉及财物支出的所有奏折,赵参事都反对,没有一个赞成。”
陈庆轻轻叹口气道:“五十万贯,是不是开支太大了。”
旁边吕绣笑道:“这五十万贯并不是今年就要拿出来,而是分成十年时间,平均每年只有五万贯。”
“可是这里五万贯,那里五万贯,加起来可就是一大笔支出。”
赵巧云和吕绣对望一眼,赵巧云问道:“是不是赵参事向官人提及了财政缺口有五百万贯的事情?”
陈庆略微惊讶道:“你们也知道?”
赵巧云笑道:“他在上个月前写了一份折子,要求停止所有万贯以上的工事支持,在他的折子中,他很详细的列出了目前的财政收支情况,提到目前财政缺口五百万贯,但我们觉得有一些地方值得商榷。”
“哪里地方值得商榷?”
“主要是两个地方,一个是四川路盐税收入,他是用去年的税钱,那个数字不对,那是大量私盐冲击下的盐税收入,但自从剿灭四川路反叛后,盐税收入迅速恢复,今年至少要比去年增加两百万贯,明年还会再增加一百万贯,达到前年的税额。”
陈庆暗骂赵开坑自己,原来四川路的盐税是去年的数据,当然不准,差点把自己吓得半死,财政缺口居然达五百万贯。
陈庆一下子有了精神,笑问道:“还有哪里值得商榷?”
“就是向游牧民族购置牲畜这一块,有重复计算。”
“具体说说!”
赵巧云笑道:“大姐来说吧!这是你发现的。”
“你不提醒,我哪里发现得了?”
话虽这样说,吕绣还是很高兴赵巧云把机会让给自己,这件事她也知道。
“是这样,军队伙食补助中有一块肉食开支,每月四万贯钱左右,那么一年就五十万贯,然后从游牧民族那里采购牲畜,里面主要是买羊给军队食用,也是一年花钱五十万贯,这不就重复了吗?”
陈庆有点懵了,“我怎么觉得还是有点不对劲啊!”
赵巧云咯咯笑道:“从草原买回来的羊放在庆州,并没有直接送进军营,而送进军营的羊是庆州羊,赵老爷子把它折算成五十万贯支出,实际上庆州的羊都是从草原运来,放在庆州寄养,已经算过支出了,所以不能再第二次折算。”
陈庆这才明白过来,确实多算了一笔军队肉食支出。
“那这样的话,还有一百五十贯的缺口,我打算把盐价每斤上调十文钱,这样,财政缺口应该都能补上了。”
赵巧云轻轻推了吕绣一下,吕绣笑道:“事实上,我们已经想到了填补财政缺口的办法,不用上调盐价。”
陈庆大喜,“你们说,什么办法?”
吕绣微微笑道:“荆湖南路和荆湖北路,这么大一块地盘,难道夫君还想把盐税让给朝廷吗?”
第八百八十九章 商谈
次日一早,陈庆命人将赵开请来,他取出赵开上个月写的收支预算报告放在桌上道:“我昨晚仔细看过了赵参事的报告,四川路的盐税我觉得应该以前年的盐税收入为依据,而不是能按照去年,去年私盐走私太厉害,但在我们的严厉打击下,盐贩子被杀了四百余人,基本上已经平息下来,今年和明年的盐税都会翻倍。”
赵开没有了昨天焦虑,也坦然道:“这个问题昨晚下午我们也仔细探讨过,盐税依据确实有失偏颇,需要调整一下,另外军队肉食支出有重复计算,也要调整,卑职昨晚重新核算,财税缺口应该在一百五十万到一百八十万贯之间,但这个缺口不弥补,还是会有大问题。
殿下,现在开支太大了,很多开支没有必要,卑职指的是第二次扩城,扩城向来是百年大计,没必要也不应该在短时间内完成,不能把所有百姓都住在城内,难道城外就不能有乡村,不能有农户?”
陈庆取出蒋彦先的第二次扩城计划道:“这份计划我昨天下午仔细看过了,我也觉得太仓促,没有必要,这个计划我会和蒋参事再谈一谈,暂时不考虑,事实上,我们明后年间很可能会攻打中原或者河北,这两个地方都是巨大的财政包袱,朝廷不愿接手,但我们必须义无反顾,所以我需要在财税收支上有盈余,另外还需要一笔积累。”
赵开听说暂时不考虑第二次扩城计划,顿时大喜,他为这件事和蒋彦先争执多次,但包括王妃也是支持蒋彦先,现在雍王殿下的想法和自己一致,顿时让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殿下,财政积累没有问题,我们现在大概有四千万贯的财富积累,也是我们家底,能保证战争开支和中原、河北的恢复,所以殿下说得很对,在保证家底不变的情况下,追求财税收支平衡,甚至略有盈余,这才是一个健康的肌体。”
赵开是一个稳健型的财税主官,所有人都批评他太过于吝啬,但陈庆却很欣赏他的吝啬,若不是这样精打细算,怎么支持他们的战争和扩张?他的军队迟早会扩张到五十万,没有雄厚的家底怎么支撑?
就像现在的朝廷一样,几次北伐中原都因为财税问题也被迫中止,现在更是因为财政紧张而不愿接手中原这个烂摊子。
赵构不知道中原被自己夺取的后果吗?他当然知道,逐鹿中原,得中原者得天下,但他也要养活五十万朝廷大军,还要养活庞大的官僚体系,一个月近两百万的开支容易压得朝廷喘不过气来,根本就承担不了中原这个巨大的财政包袱。
自己要夺取并控制中原和河北,现在就必须开源节流,进行必要的财政积累。
想到这,陈庆缓缓道:“今天我找赵参事,主要就是商讨一下开源节流的问题,节流可以写一份报告给我,一切不涉及民生、教育和军事的大型开支都要暂停,或者要严格审批。”
赵开大喜,连忙道:“卑职一定遵从殿下开源节流的号召,严格审批,能省则省。”
陈庆微微一笑,又继续道:“关于开源我有两个想法,一是在荆湖两路售卖我们的盐,实际上就是夺取荆湖两路的盐税,赵参事有没有测算过能收到多少盐税?”
赵开沉思片刻道:“卑职知道这两年朝廷从荆湖两路收取的盐税已经微乎其微,主要还是私盐泛滥,如果殿下利用军队严厉打击私盐,我们的官盐就能顺势占领荆湖两路,卑职估计一年盐税至少一百五十万贯左右,正好弥补财政缺口。”
陈庆点点头又道:“昨天你说,只对四川路征税,对陕西路免税,不公平,我的触动也比较大,我考虑了一夜,我决定对陕西路和熙河路继续免税四年,因为这是我的承诺,但我们可以适当提高盐价,除了四川路以外,其他各地的盐价都提高到每斤八十文,另外,河东路明年开始正常征税,然后茶、绸缎、瓷器要恢复商税,这样一来,我们财政盈余每年至少有两百万贯左右。”
“卑职明白了,这就回去写一封详细奏折,交给内政堂讨论。”
陈庆也知道,这不是他和赵开就能决定的事情,还必须说服其他人,周宽不用担心,周宽也是财税出身,他一向倡导节俭,关键是其他三人,尤其是蒋彦先,推行节流,必须要得到他的支持。
赵开回去,陈庆负手走到窗前,望着远方山一般的白云,他在考虑怎么说服蒋彦先,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才行。
……
下午回到府中,刚到栖凤阁门口,赵璎珞飞奔出来,一头扑进他怀中,陈庆搂了搂她肩膀,柔声笑道:“要保胎,可不能这么跑!”
“刘医师说问题不大!”
她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喜悦,“官人,我也要有孩子了!”
“嗯!想要小儿郎还是小娘子?”
“都喜欢!”赵璎珞心花怒放,脸上笑开了花。
这时,女儿陈雪跑出来,拉着陈庆的手急道:“爹爹,你们晚上再说好不好,我都要急死了!”
陈庆抱起三岁的宝贝女儿,点点她的鼻子笑道:“你急啥?”
“亮晶晶啊!一大箱子呢。”
陈庆一怔,随即恍然,应该是库署把战利品送来了,这是惯例,战争获胜,都要从缴获的珍宝中取一箱给陈庆,其他署令以上文官和统领以上将领也都有资格获得两三件。
这次的战利品是从李金骁、王东原、张建三名四川豪强以及国舅韦桐手中缴获的各种珍宝,尤其国舅韦桐,从他府中缴获的珍宝就达数万件之多。
作为对雍王的敬意,库署自然会把最珍贵的珍宝进献给陈庆。
陈庆抱着女儿走进大门,只见一大家子就聚集在一楼大堂,围住一张桌子讨论。
陈庆走上前,见箱盖还没有打开,笑道:“为什么不打开看一看,有什么好东西?”
雪儿在父亲耳边悄声道:“爹爹,她们其实已经打开过了,又关上等你来开。”
众人一阵大笑,陈庆上前打开箱子,虽然大家都已经看过了,但当珠光宝气再次闪烁,众人还是忍不住一阵惊呼。
最上面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美玉,白如截脂,细腻饱满,重半斤多一些,上面还有很聚的枣红皮,这就是于阗国进贡的美玉了,都是从河里捡来的籽料,无裂无僵,没有一点瑕疵。
陈庆笑着把美玉递给妻子吕绣,“这个你拿着吧!”
吕绣抿嘴笑道:“我也看到了,下面还有不少,这块对我来说太大了一点,正好放在夫君书房当个镇纸。”
陈庆点点头笑道:“那这块我收了,其他还是按照老规矩,每人十件,再给我的两个小宝贝每人挑一颗亮晶晶的珠子。”
陈庆把另一个女儿陈冰也抱过来,笑眯眯道:“不准贪心,一人一个就够了,长大后爹爹再给你们!”
陈冰乖巧地点头答应了,姐姐陈雪撅着小嘴,很委屈地点点头。
第八百九十章 新官(上)
灞桥桥头,两名男子骑着瘦马从东面而来,后面还各跟着一名随从,两人都是二十七八岁左右,一看就是文人,或许是长途跋涉的缘故,神色都显得有些憔悴。
两人中身材高一点的叫做吴芾,台州人,绍兴二年进士,官任秘书正字,绍兴五年,因上书抨击秦桧卖国专权被罢官。
另一个个头较矮,皮肤黑一点叫做刘玹,和吴芾同乡,绍兴四年进士,因为相貌不佳,加上家境贫寒,一直当候补官,坐了整整四年的冷板凳。
当陈庆率十万大军护卫先帝到临安后,引起了朝野的极大震动,有人抨击陈庆效仿董卓,目无君主,但也有不少官员感觉陈庆很有魄力,敢作敢为。
当陈庆撤军后不久,便在临安朝廷内掀起一股前往川陕求职的热潮,主要以众多不得志、坐冷板凳的官员为主。
吴芾和刘玹就是典型代表,两人一个被罢官,一个坐冷板凳,都在临安煎熬等待,一个月领三贯钱的补贴度日,生活着实艰辛,两人终于决定,先把家人送回老家,他们二人来京兆求职,等安顿好后,再把家人接来。
次日正是中午,两人又饥又渴,只见前面路边有两三家茶棚,两人忍不住欢呼一声,加快速度奔去了。
他们二人囊中羞涩,一路上都是住最便宜的脚店,在路边茶棚吃饭,两匹瘦马和盘缠还是吴芾妻子拿出嫁妆支持他们。
两人坐在桌前,两名随从坐在另一桌,吴芾给两名随从各要了一大碗面片,呼噜呼噜大吃起来,他们不在意吃什么,但能吃饱就行。
至于吴芾和刘玹毕竟是进士出身,没有那么粗鲁,也吃得不多,两人点了两个菜,各要一碗米饭。
这时,掌柜走过来笑道:“两位可是从临安来的?”
吴芾惊讶道:“掌柜怎么知道?”
“看你们外表像,这几天有不少临安的官员来投奔我们王爷,和你们差不多。”
掌柜放一壶酒在桌上,“送你一壶酒吧!不是清酒,但也可以喝。”
两人大喜,连起身感谢,掌柜又拿一份《京报》,指指下面,“这边有呢!你们去哪里报到,这里写得清楚。”
吴芾看了看报纸道:“掌柜能把这份报纸给我们吗?”
“我给你们纸笔吧!你们自己抄下来,报纸我就这一份,你们拿走,我就没法给别人说了。”
“我们有纸笔,多谢了!”
刘玹取来纸笔,把地址抄下来,又把报纸还给掌柜。
吴芾又忍不住问道:“掌柜,请问京兆的房租贵不贵,普通点一间屋要多少钱?”
“房租?”
掌柜呵呵笑道:“你们如果是进士出身,就不要考虑什么房租了,一旦被录用,都有官舍,就算官职低一点,至少都有小独院,据说最小都是三间屋的小院子,升到五品以上就有官宅了。”
“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吴芾惊讶道:“临安要五品以上才有官宅,五品以下就得自己租房子了。”
“所以我们王爷前几天还在报纸上批评朝廷对底层官员的生活不关心,俸禄低微,居无住所,以至于底层官员在临安生活不下去,只能来川陕求职。”
吴芾和刘玹心知肚明,估计来投奔京兆的官员太多了,雍王把责任推给朝廷呢!
不过话说回来,有职务的低级官员待遇还可以,有俸禄和各种补助,一个月也有十贯钱左右,在临安还能生活,最惨是他们这种只有官阶而没有实职的官员,补助就没有了,只有几贯微薄的俸禄,租房就花去大半,剩下的连吃饭都不够,还得去找份事做补贴家用,否则在临安真的活不下去,陈庆批评朝廷不关心底层官员,其实也没有说错。
……
吃罢午饭,两人又骑马继续前行,下午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京兆城,京兆城重新修葺,城池高大坚固,城楼气势恢宏,光进出门洞就有四个,左边出,右边是进,互不干扰,井然有序,临安的小城门简直不能相比。
进城后是东大街,街道宽阔,地面平整,树木高大成荫,大街上两边都是各种商铺,人流如织,喧嚣热闹,看得吴芾和刘玹目瞪口呆,这简直就像京城一样,昔日长安的盛景也不过如此啊!
“快找找,进贤馆在哪里?”
他们在报纸看到,专门接待临安前来求职官员的地方叫做进贤馆,在东城门右侧,紧邻考试院。
“在哪里!”
刘玹一眼看见了,一座漂亮的楼牌,上面挂着白底黑字牌子,上书‘进贤馆’三个大字。
两人十分兴奋,催马奔了上去……
接待二人的官员是吏部司审官署副署令张严明,张严明很客气请二人坐下,又让人上了茶。
张严明看了看他们的简历,笑眯眯道:“不错,两位都是进士,我受雍王殿下委托,热烈欢迎二位的到来。”
刘玹有些不安道:“我在绍兴四年考中进士,一直没有机会入仕,会不会有影响?”
“刘公子能否说一说,为什么没能入仕吗?”
刘玹叹口气道:“我外貌不行,家境贫寒,无力打点官场,所以每次有实缺都和我无缘。”
张严明微微笑道:“你看我的外貌还不如刘公子,还不是一样做到正五品的副署令了,雍王殿下用人首先要有才华,有能力,有品德,身体只要健康就行,坦率的说,这次过来的临安官员很多都和你一样,要么从汴梁过来得不到重用,要么就是考中进士,没有入仕机会,所以你不要担心。”
张严明又对吴芾笑道:“雍王殿下专门提到过几人,其中就有吴公子,殿下夸赞你性格刚烈,勇气可嘉,是做监察官的好料子。”
吴芾顿时又惊又喜,雍王殿下还提到过自己,他想多问几句,但又怕影响同伴的情绪,便忍住了。
张严明笑道:“你们先住下来,好好休息,这里食宿都免费,另外雍王殿下还给每人十两银子的旅途补助,因为很多人都是借钱来京兆,很不容易。”
刘玹激动得差点欢呼起来,他就是向吴芾借了二十贯钱当盘缠,一路发愁怎么还钱,雍王居然给了十两银子补助,正好可以还给吴芾,还能余三十贯钱,着实让他心中暖烘烘的。
张严明语重心长道:“雍王殿下极为重视官员德行,他给你们银子,其实是给你们的父母妻儿做船钱车费,绝不是给你们瞎花的,所以偶然去酒楼小聚可以,但切记不要去逛青楼喝花酒,一旦被监察官发现记录,会严重影响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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