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 第421章

作者:高月

夜空晴朗,一轮满月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银白色的月光将大地照如白昼,在雪地的映照下,白中透着蓝,竟有几分妖异之惑。

第一批五百士兵扛着梯子疾速奔跑,在后面跟着两千士兵,相距不到百步,也在加速狂奔。

月色太明,怎么躲也躲不掉,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雪地上的士兵。

既然躲不掉,那就索性用速度换时间,在敌军援军未到之前抢上城头,只要上了城头,就算援军到了,也大势已去,一千多守军能和自己的五千军队相抗衡。

所以西州军根本就不怕上面听到脚步声,拼命狂奔。

可偏偏城头守军耳朵都像聋了一样,几千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刚开始铁默还很庆幸,居然没有被守军发现,直到攻城梯架上城头,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不好,敌军有诈!”

敌军怎么可能听不见,就算睡着也会被吵醒,虽然铁默发现了情况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

不等他喊出声,城头上忽然出现了无数士兵,强弩硬弩顶着西军一阵狂暴扫射,可怜大部分士兵都没有举盾牌,一只手攀梯,另外一支手要么拿矛,要么拿盾牌,既然是偷袭,那肯定是拿矛。

攻城梯上骤然响起一片惨叫声,不计其数的士兵中箭滚落,第一批五百士兵,一大半都报销了,但第二批敌军士兵相距极近,梯子上方士兵纷纷坠落之时,第二批士兵已经开始攀城了。

他们反应极快,立刻从后背取过盾牌,一手拿盾牌,一手拿矛,只是用手臂扶一下梯子两侧骨架,稳住身形,他们并没有受宋军伏击影响,继续向上进攻。

原本准备喝令撤军的敌军主将铁默见此一幕,他立刻改变了想法,大喊道:“全军压上去攻城!”

两千五百士兵大喊着冲了出来,高举长矛和盾牌向城墙冲去,这次是铁默奔在最前面,敌军虽然有埋伏,但只有一千多人,在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任何小伎俩都不值一提。

但铁默怎么也没有想到,宋军的埋伏可不是一次性全部拿出来,既然他没有全军压上,宋军又怎么倾巢而出。

还有一千士兵蹲在墙根下,他们手执强弩和近千桶火油等待着命令。

要知道宋军主将宋新平可是参加过箭筈关保卫战的老兵,他掌握着宋军的三大守城秘技,板斧、火油和强弩。

宋新平见埋伏的另一批敌军已杀了上来,立刻大喊道:“斧手上!”

五十名斧手在同伴的保护下,挥动长柄大斧向梯子横档劈去。

西州军士兵可没有领教过宋军守城秘技,他们的梯子都是木横档,转眼便被劈掉三根木横档,斧手随即消失,攻城士兵也傻眼了,少了三根关键的横档,他们上了不了城。

这时所有敌军都冲到城墙下,在城下大喊大叫,就在这时,城头上忽然泼下来一桶桶黑色液体,甚至连着桶一起扔下了,还有大捆大捆的麦秸,木桶落地摔得粉碎,黑色的火油四处流动。

不等敌军明白怎么回事,上百根火把扔了下来,“轰!”火油被点燃了,麦秸被点燃了,城下顿时变成一片火海。

不知多少士兵被烈火点燃,烧得鬼哭狼嚎,烈火炼狱中,数千士兵互相推攘,互相践踏,争先恐后逃命。

城头上,两千士兵一起射箭,好容易逃出火海,却又被箭矢射倒,宋军还在不断抛投火油桶,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或多或少被烈火点燃,很多士兵身体带着火焰,跑着跑着,一头栽在地上,踌躇片刻便不动了。

这一战西州伤亡极其惨重,五千士兵不到一千人逃出大斗拔谷,但最后活着回到张掖城,已不足五百人,连主将铁默也被烧掉了全部头发和眉毛,伤势严重,一个月后不治身死。

宋军缴获了三千六百余头骆驼,伤亡却不到五十人,这还是刚开始激战时发生了伤亡。

十天后,陈庆的嘉奖令抵达大斗拔谷,每人记大功一次,赏上田十亩,绢十匹,阵亡士兵双倍嘉奖,双倍抚恤,主将宋新平升一级为副统制。

……

临安,吕晋拿着一张报纸匆匆来到后宅,找到了正在池塘边钓鱼并晒太阳的父亲。

吕颐浩身体很不好,瘦小得像个孩童一样,几个御医都悄悄告诉吕晋,要考虑为老爷子准备后事了,也就这一两年事情。

“大郎,你这么急慌慌做什么?”吕颐浩回头不满地瞥了儿子一眼。

“父亲,你看看这份报纸!”

吕颐浩接过报纸‘咦!’了一声,“怎么回事,《京兆》又复刊了吗?”

手中这张报纸竟然是当年火遍东京汴梁的《京报》,报头和字体都一模一样,着实让吕颐浩又惊又喜。

不等吕晋回答他,他有发现了不对,眉头一皱问道:“怎么是五天前的报纸?”

“回禀父亲,《京报》确实复刊了,不过它不是在临安复刊,而是在京兆复刊,这是京兆五天前发行的报纸,这几天才刚刚出现在临安街头,就引起了满城轰动,上万份报纸被一抢而空,孩儿好容易才搞到这一份。”

“在京兆复刊,是陈庆弄的吧!”

“据说还是从前的《京报》大管事杨天放办报。”

吕颐浩冷笑一声,对儿子的政治敏感度感到不满。

“杨天放只是跑腿的掌柜,东主轮不到他,如果是他的想法,那一定会来临安办报,临安才是都城嘛!《京报》的京可不是京兆的京,只有陈庆请他,他才可能去京兆办报,陈庆才是背后的东主,至于陈庆的心思我也知道,利用这份报纸来增加他的名望。”

吕晋暗暗叹息一声,父亲身体虽然不行,但头脑还是那么清醒,目光还是那么犀利,老而弥辣。

“父亲说得没错,看内容确实和陈庆有关。”

吕颐浩将报纸拿远一点,眯着眼睛看了看,头版头条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标题,‘拳头击碎耻辱’,整整一面都在写陈庆怎么几次大败金兵,怎么俘获数万金兵以及完颜粘罕和完颜银术可等重要人物,然后怎么逼迫金国皇帝同意交换人质,用先帝和太子来交换完颜粘罕和完颜银术,用被掳去为奴的汴梁百姓来交换金兵战俘。

饶是吕颐浩身体不好,已经不看长篇完整,但他居然被这篇文章吸引住了,足足用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看完了整篇文章。

吕晋忽然发现祖父眼角闪烁着老泪,他连忙道:“父亲,休息一下再慢慢看吧!”

吕颐浩放下报纸,哽咽着声音道:“想不到我吕颐浩还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天。”

说完,他老泪纵横,唏嘘不已。

第八百一十一章 奇货

书房内,宰相秦桧将一张报纸甩在着案上,质问内侄王薄道:“你看看报上写的什么,什么叫做用‘拳头击碎耻辱’,通篇都在对陈庆歌风颂德,官家若看见这份报纸,你的知县乌纱还保得住吗?”

王薄在秦桧推荐下,去年九月出任钱塘县知县,钱塘县就是临安,他和陈庆是老对头,陈庆已经是割据一方的军阀,他还是个小小的知县,当然,他官途不顺,几起几落,都是和女人有关,现在他也是三十多岁了,稍稍成熟了一点,娶了平江府望族陆家之女为妻。

王薄低下头不敢吭声,这份报纸他压根就没有见过,让他怎么回答姑父的质问?

“侄儿知错!”

“不是你每次说知错就能解决问题,你是本城知县,这份报纸在临安城内出现两天了,至少卖掉上万份,你却一无所知,你让我怎么替你向官家解释?”

秦桧负手走了几步又道:“你现在把别的事情都放下,务必给我找出这份报纸传送路线,还有它的印刷点。”

“姑父不是说,这是陈庆办的报纸吗?印刷点应该在京兆吧!”

“放屁!”

秦桧狠狠怒斥他一句,瞪眼道:“五天前的报纸,从京兆能那么快运送到临安吗?他们是用飞鹰传信送来的内容,在临安附近排版印刷,你必须尽快把他们在临安的根子挖出来。”

“侄子知道了,立刻去部署人手。”

王薄不敢推辞,匆匆走了。

一直坐在旁边的不吭声的王氏喝了茶,慢悠悠道:“官人直接用手中之权禁了这份报纸,不就行了吗?”

秦桧叹了口气道:“当年蔡京都不敢禁它,我若禁了麻烦就大了。”

王氏不紧不慢道:“当年蔡京不敢禁《京报》,是因为它有向家的后台,现在它的后台是陈庆,你还怕他?”

“夫人有所不知,我并非怕陈庆,但报纸中的内容涉及先帝,我若禁它,赵鼎和李光一定会利用此事弹劾我不敬先帝,这个罪名为夫背不起啊!”

王氏点点头,“官人的想法是对的,不直接禁它,而是从根子上挖断它,让它无法在临安生存,但官人指望薄儿,是不是对他期望太高了?”

秦桧知道王氏对侄儿的偏袒,但王薄是钱塘知县,这是他份内之事,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成,他还能做什么?

不过秦桧着实有些惧内,他心中虽然不满,却没有吭声。

王氏瞥了丈夫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又问道:“官家会知道这件事吗?”

秦桧摇摇头,“估计没人敢把这件事告诉他。”

“为什么?”王氏不解。

秦桧苦笑一声道:“我给你说件事你就知道了,之前赵鼎和李光极力主张将江淮移民安置到荆湖两路,结果几十万移民跑去陕西路了,我趁机用这件事弹劾他们二人。”

“然后呢?”王氏知道这件事,她也很想知道结果。

“然后官家是将二人狠狠责骂一通,却让我来解决这件事,让我怎么解决?”

说到这,秦桧恼火道:“官家就是有这个毛病,谁给他提难办之事,他就会让谁来解决,上次我告诉陈庆和金国谈判,他居然让我来阻止谈判,简直让人无语。”

王氏笑道:“所以谁敢提报纸之事,他就会让谁来关闭这份报纸,是吗?”

“一点没错,《京报》是陈庆在京兆创办,我怎么关闭?我若只管临安,不管京兆,肯定有人会弹劾我故意混淆轻重,有欺君之罪,所以我最好还是装作不知此事。”

“但官人能肯定赵鼎和李光不会把报纸之事告诉官家?”

“我倒巴不得他们去上奏此事,但他们二人一样老奸巨猾,绝不会引火烧身的,我心里有数,这件事没有人敢告诉官家,就算下面的小宦官也不敢。”

王氏喝了口茶,淡淡道:“既然如此,官人为何还要薄儿去解决这件事,如果他能解决,他岂不是有相国之才了?”

秦桧一怔,原来妻子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他只得苦笑一声道:“他尽力吧!若实在解决不了,我也不责怪他。”

这还差不多,王氏心中稍稍满意了,她其实是担心侄儿会被陈庆手下所害,陈庆现在来势之猛,不是侄儿那支小嫩胳膊能挡得住。

别人都不敢管,偏偏让自己侄儿去管,这个秦相公还真是吃多了撑得慌。

……

《京报》在临安流传已经两天了,在临安刮起了一阵旋风,引发无数人追捧,此事发酵得越来越广,整个临安的舆论都在谈论报纸和报纸上的内容。

中午时分,赵鼎和李光在临安新东郭酒楼喝酒,两人坐在二楼靠窗处,一边喝酒,一边讨论今年的财税支出,已经到年初了,各个衙门都伸手要钱,主管财税的李光愁得寝食不安。

他想用官田抵押印会子,但秦桧却反对,‘只有用金银做抵押,哪有用田宅做抵押俄道理。’

秦桧说得没错,田宅流动性太差,不一定卖得掉,最后折价卖还不合算。

“你不用担心!”

赵鼎笑着安慰他道:“各地的税赋都没有解来,不一定不够,还有,逃去陕西路的江淮几十万百姓估计不会回来了,准备安置他们百万贯钱可以先挪用一下,粮食也可以变现。”

“哎!我也想到了那笔钱,应该可以先用起来,至于粮食,要给军队,无法变现。”

正说着,隔壁有酒客拍桌子道:“朝廷就是一个混账东西,为什么不让朝廷出面?朝廷有脸开口吗?去年的完颜喝离撒和完颜齐是怎么回事,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不知道?”

“就是!”

另一名酒客道:“朝廷就是一个软骨头,整天就想议和投降,他们拿到完颜粘罕,一定用来议和,哪里敢开口要回先帝?只有陈庆才是我汉人的英雄。”

一名胖酒客嘿嘿一笑,“你们都错了,天子一定直接把完颜粘罕宰了,然后期待金国一怒之下,也把先帝宰了。”

“嘘!别乱说话。”

李光大惊失色,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他们会知道陈庆用完颜粘罕换先帝?这可是朝廷机密啊!”

赵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李相公不知道报纸之事?”

“什么报纸?”李光追问道。

“自然是《京报》啊!在临安传了几天了,整版刊登了陈庆和金国交换人质的始末,在临安引起轩然大波,李相公居然不知道?”

“我这两天都在发愁财税开支,别的事情都不过问,我确实不知,《京报》又复刊了?”

“应该是京兆那边复刊的,两天前第一批报纸传到临安,就引起疯抢,写得非常好,好多大事情我们居然都不知道,陈庆手中竟然有三万女真战俘,不知道陕州和虢州居然被西军夺取了,边界抵到渑池县。”

李光顿时着急道:“报纸还在不在,借我看看。”

赵鼎苦笑一声道:“你晚了一步,我手中那份被犬子要走了,我昨晚问他,他说被同僚借去没还。”

“那哪里还有?”

赵鼎目光一扫,发现楼梯口一桌酒客正在看报,似乎就是《京报》,他立刻回头给随从低语几句。

随从点点头,快步走过去,商议片刻,很无奈地回来道:“那人说,他手上报纸是用五贯钱买的,如果我们想要,他可以转让,但要十贯钱。”

“什么!”

李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十贯钱一份报纸,他疯了吗?”

旁边一名酒客笑道:“老先生,那份报纸还真是这个价格,刚才楼下有人出售一份,开价十贯钱,几个人抢着要,掌柜可以作证。”

李光又看了赵鼎一眼,“你也觉得是这个价格?”

赵鼎淡淡道:“这一份是特刊,有很大的收藏价值,我觉得值。”

李光忽然明白了,赵鼎用儿子当挡箭牌,那份报纸一定还在他手上,被他收藏了,他只是不肯借给自己罢了。

李光想了想,便摸出一小锭银子递给随从,“去把它买下来!”

第八百一十二章 线索

王薄坐在县衙内堂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昨晚他和几个妓女鬼混一夜,现在着实有些困倦不堪。

他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叠《京报》,约二十份左右,这是他手下两天收缴的战果,发行一万多份,才收缴到二十份,让他怎么给姑父交代?

王薄又累又困心中又烦躁,让他一时没有了主意。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名中年男子,身材中等偏瘦,一张鸡蛋脸颇为白净,长得一对细细的三角眼,他叫贾应芳,是王薄钱谷幕僚。

他眼睛盯着桌上的一叠报纸,眼中热切,在他眼中,那不是二十份报纸,而是两百贯钱,偏偏他眼前这位纨绔子弟啥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