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月
王简毕竟快四十岁的人,涵养已经不错了,他心中恼火,脸上依旧温和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
王简带着手下离开酒楼,走到大街上,他忽然醒悟过来,不对,颜长历应该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知县了,还有那个大掌柜,奔行一夜,甚至没有休息一天,又要上路,这是正常的商人吗?
他那几个手下,回答问题也滴水不漏,个个老成干练,反而让人怀疑。
不过怀疑归怀疑,王简还是没有想得太多,他也理解颜长历对招牌的渴盼,为了拿回招牌,宁可得罪自己,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
半个时辰后,颜长历跟随邹洪离开了文水县,返回太原城。
……
张扬效率很高,第二天一早就把由他和王连庆联名起草,有数十名太原缙绅签名支持的官员清单交给了陈庆。
陈庆很客气,只是说稍微核对一下就颁布,这让张扬也无话可说,核对名单很正常,怎么可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张扬随即又得到消息,太原府衙已经被封了,数十名准备返回府衙的文吏根本进不了官衙,这个消息才让张扬略略有点紧张起来。
显然,抵制府衙的行动触怒了陈庆,如果陈庆已经被触怒,那么他早上接收名单时对自己和王连庆的客气,又有几分真实?
张扬有三个儿子,长子张铭年约四十岁,一直出任太原府通判,真正掌握太原府的实权,由于张铭层次比较高,他作恶主要是利用高税赋和专卖来盘剥百姓,一般恶行也不会和个人联系起来。
次子张钧,负责打理家族生意,张家的各种店铺、妓院、赌馆、茶馆、码头、仓库、船队等等,基本都由张钧控制,他当然也有恶行,他的恶行就是不择手段算计其他竞争商人,他和三弟张铁联手,每一个被他盯上的商人,无不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颜长历的三元酒楼就是被他盯上,由三弟张铁出手强夺。
老三张铁是张家的打手,用张扬的话说,若做不到让人敬服,那就让人害怕,他们需要一个做黑事的人。
张铁显然就是恶魔转世,专门为张家做恶事而出生,他是侍妾所生,从小就骄横狂妄、目中无人,十一岁那年,母亲稍微规劝他几句,就被他用铁棍一棍打死,张扬不但不生气,反而认为这个儿子有魄力,敢做大事,开始请武师培养他。
到了十七岁,他学了一身武艺,更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尤其喜欢凌辱良家妇女为乐,金兵入城后,他更是组织了一批乡勇为金兵效力。
只是那时的主将完颜银术可和现在一样,一直不喜欢用汉人为士兵,乡勇不得不解散,但张铁还是留下了三十人,成为自己的心腹手下,也是他祸害太原府百姓的爪牙。
张铁现在已经二十九岁,十几年来,死在他手上的无辜百姓至少有数百人,至于被他凌辱的妇女,那更是数不胜数。
大堂上,张扬对三个儿子嘱咐道:“这个陈庆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人,这段时间老二和老三都要收敛一点,大郎就不用说了,我依旧推荐你为太原府通判,陈庆需要用本地人和熟悉官场的人,你最合适,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你会继续出任通判,但这几天你要低调,有时间去帮裴向君做点事,带他去了解太原城情况,把他那边关节打通,他就会替你说好话。”
张铭点头答应,“孩儿明白了,是不是要送裴向君一些银子?”
张扬摆摆手,“送银子太明显,他未必敢收,他是闻喜裴家人,裴老夫人下个月八十大寿,他作为晚辈肯定要有所表示,裴老夫人信佛,你就送裴向君一尊白玉菩萨,就说花几十文钱从旧货摊上买的,他会收下。”
“孩儿记住了!”
“老二继续做生意,盐价和油价全部调成官府价格。”
“可是每斤盐才卖四十文钱,获利太少了。”
“放屁!”
张扬眼睛一瞪,“这个时候该装孙子就得装孙子,等他回了京兆,朝廷的官员控制太原府,那时我们才能卷土重来,懂不懂?”
“孩儿懂了。”
这时,张扬的目光又转到老三张铁,这是他最得力的儿子,但也是他最担心的儿子,仇人太多了,被告状怎么办?他想了很久,唯一的办法就是死了,死人才无法追究罪责。
“老三,你先去岚州避避风头,太原这边就做个假象,就说你已经死了。”
张铁长得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眼睛里总流露的一丝凶光,但在父亲面前,他眼中的凶光收敛了,嘴里嘟囔道:“装死可以,但我哪里也不去。”
张扬砰一拍桌子,怒道:“你敢不听我的话?”
张铁低下头不敢吭声了,长子张铭劝道:“父亲,老三留在太原也好,毕竟我们的势力在太原,去岚州反而鞭长莫及,顾不上他。”
张扬想想也对,便长子和次子道:“那就在外面找座宅子让老三躲起来,不准露面,然后就说老三帮宋军作战,被女真人的流矢射中,医治无效死了,给他办一场丧事,找个长得像的人冒充。”
三个儿子一起躬身道:“谨遵父亲之令!”
……
张扬三子张铁之死成了轰动太原民间的一件事,听到这个消息,太原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张铁恶贯满盈,终于得到了报应。
不过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就因为张家说张铁是因为抗击女真军阵亡,怎么可能?张家勾结金国,太原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居然抗击金兵,抗击宋军还差不多。
但不管怎么说,张铁的灵棚摆出来了,城内缙绅们都陆陆续续前来上香,张家还请了一群僧人给张铁做超度,看起来像模像样。
一辆马车从张家大门前驶过,大门旁边就是灵棚,搭满了幡子,马车内,邹洪望着灵棚对旁边的颜长历笑道:“你觉得张铁死了吗?”
颜长历摇摇头,“张铁坏事做绝,张家怕人报复,才想出这个办法,想金蝉脱壳,张铁一定藏在某个地方。”
说到这,颜长历又对邹洪道:“关键是要抓到葛五,他肯定会知道一点张铁的老底。”
邹洪微微笑道:“已经有人去他老家抓了,他跑不掉。”
第七百八十七章 告发
在太原城西北三十里外,有一个村子叫做罗家堡,村子不大,只有五十余户人家,大部分都姓罗。
这天晚上,村外树林内出现了二十余名黑衣人,这些黑衣人都是宋军斥候精锐,暂时由邹洪统领,摧毁女真人马圈也是这二十几人所为。
这次邹洪负责收集张铁的证据,并抓捕张铁,也要依靠他们。
一名男子是黑衣人的向导,他指着村东头一个破旧的小院道:“你们要找的人就住在那间小院内。”
“不会搞错吧!”
“错不了,我要赚银子,怎么会乱指路,那间小院也是罗员外家的,那人想外出方便,就住在这间小院里,天黑前我还看见他。”
为首黑衣人取了一锭五两银子塞给向导,一挥手,率领二十几名手下包抄而去。
他们自然是来抓张铁的心腹手下葛五,张铁诈死后,他们最得力的几名手下也隐藏起来,其中葛五是张铁的三大心腹之一,又是三元酒楼案关键人物,抓住他就格外重要了。
他们先是找到了葛五老家所在的村子,发现他家的老宅早已坍塌,后来有人告诉他们,葛五父母双亡,从小被舅父抚养长大,住在十里外的罗家堡。
一行人又赶到了罗家堡,也就是葛五舅父所在的村子,重赏之下,一名知情人出卖了躲在村里的葛五。
二十余人迅速包围了小院,留一半人守在外面,其余人跳进院子里,院子里只有一间小屋,为首黑衣人一脚踢开房门,众人一拥而入,将床上一名睡得正熟的男子按倒,男子体格壮如牛一样,咆哮着,拼命挣扎,最终被刀柄狠狠击晕,随即被反绑起来。
一名黑衣人甩燃了一支火折子,凑到近前,眼前是一个长相凶恶无比的男子,左耳被削掉一半,正是葛五的生理特征。
“带走!”
葛五被堵上嘴,套上黑袋,迅速架走了。
……
次日上午,邹洪前来向陈庆进行阶段性的汇报,他汇报三元酒楼的案子,又报告了抓捕葛五的经过,最后道:“葛五已经招供,当初就是张铁命令他绑架了颜长历的儿子,并斩下人头,他和颜长历的证词足以指证张铁绑架杀人的事实。”
陈庆点点头,“现在张铁躲在哪里?他究竟死了没有?”
“回禀郡王,张铁肯定没有死。”
“何以见得?”
“在我们夺取太原城的第二天,开放了酒楼,张铁还带着一群手下在酒楼里喝酒,酒楼掌柜和伙计都可以证明,而张家说他抗击金兵被流矢射中阵亡,完全相矛盾了。”
“那他人藏在哪里?抓得到吗?”
邹洪迟疑一下道:“葛五透露了一个办法,或许可行。”
“什么办法?”
“这个张铁特别喜欢凌辱一些年纪稍大的妇女,几乎每天夜里都要折腾,以前都是对良家妇女下手,现在应该不敢了,但他会在妓院里找,哪怕他躲起来,也改不了这个吃屎的习性,他肯定会在自己家开的妓院里找,比较安全,一共五家妓院,只要我们监视起来,运气好的话,今晚就能抓到张铁。”
陈庆欣然道:“需要我怎么助你?”
“回禀郡王,卑职需要五百士兵,用来包围目标的府宅,防止他逃跑。”
“可以,我给你一千士兵。”
……
天擦黑时,王简匆匆从文水县赶回了太原,今天一早他收到了颜长历写给他的道歉信,表示无法很快回来,颜长历在最后提了一句,“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王简猛然意识到,那个三元酒楼的邹掌柜一定是宋军官员,难怪他的手下个个都像军人一样,还能抗住疲累,奔行一天一夜不睡觉。
王简回到府中,在书房见到了父亲,王简直接问道:“父亲,听说张铁死了?”
王连庆一怔,“你问这个干什么?”
“父亲,事关重大,请告诉孩儿。”
王连庆冷笑一声,“他儿子怎么会死,罪恶太多,假死罢了,我们都知道,只是装模作样去吊孝。”
“父亲,陈庆可能在查张铁的案子。”
王简便把文水县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把颜长历的信递给父亲。
“父亲,那颜长历的胆子比鸡还小,如果不是陈庆在背后支持他,他怎么敢向张铁寻仇。”
王连庆的脸色变得十分严峻,他点点头,“你的分析应该没有错,三元酒楼是宋军的情报点,金兵逃走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三元酒楼内灯火通明,宋军士兵在门口站岗,有宋军将领进进出出。”
“父亲,这是……陈庆要收拾张扬的先兆吗?”王简终于说出了结论。
王连庆低头沉思半晌,终于点点头,“应该是了,集体抵制府衙,还是触怒陈庆了,他要杀一儆百,只是他选中的人是张扬,选得还真是准,恐怕整个张家都要完了。”
“父亲,这件事会不会连累我们?”
王连庆心中一阵烦乱,摆摆手道:“你在外面去,让我单独考虑一下。”
王简退到外面,王连庆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幸亏儿子反应很快,他这才明白,陈庆已经动了杀机,要对张家下手了,但王家会不会被连累呢?张王两家几代联姻啊!在支持金兵的问题,王家也不干净,真的深究起来,王家恐怕也难逃一劫。
也罢,为了自保,为了家族数百年的声誉,自己只能豁出去了。
王连庆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从大箱子里取出了木匣,抱在怀中出门对儿子道:“你陪我去一趟城外军营,我要去见陈庆!”
……
夜幕刚刚降临,裴向君便来到了大营,将一尊白玉观音雕像放在桌上笑道:“这是张铭送给卑职的,还说是他几贯钱从旧货摊买来的。”
陈庆呵呵一笑,“还有这种好事情,为何我买不到?”
裴向君笑道:“如果郡王想捡便宜,卑职立刻去摆摊,保证让郡王两文钱就能买到一尊白玉观音。”
陈庆哈哈大笑,“很有趣啊!以后高官家门口都会有人摆旧货摊。”
他又问道:“这尊白玉正常值多少钱?”
裴向君道:“这是于阗国输到中原的白玉,非常昂贵,这尊白玉至少五斤重,价值要五千贯以上。”
“他知道你需要这个?”
“是!我们裴家老祖母很快要过八十岁大寿,是裴家的大事,老祖母笃信佛法,所以张家便投其所好,想让我替他张家说好话,张铭继续出任太原通判。”
陈庆瞥了一眼桌上的清单,这是昨天上午张扬和王连庆送来的官员推荐联名信,张铭就是第一个,推荐他继续出任太原通判。
陈庆笑道:“这尊白玉观音你还是收下,不过和张家无关,就当是我送给裴老太太的寿礼,回头我再写一首贺寿诗。”
裴向君大喜,连忙躬身道:“多谢郡王对裴家的厚爱!”
“裴家对夺取解县立了功,应该给与奖励!”
立功只是托词,更重要是,裴家对将来稳定河东路南部至关重要,所以这些人情世故他必须要做得到位。
这时,亲兵快步走进大帐,躬身道:“王氏家主王连庆在营门外求见,说有很重要事情向郡王禀报。”
第七百八十八章 狗性
裴向君先一步告辞离去,不多时,士兵将王家父子带进大帐,父子二人行礼参见,陈庆笑眯眯道:“王知县不是返回文水县了,怎么又回太原了?”
陈庆这话一出,王简立刻确定了,邹掌柜一定是宋军官员,陈庆从他口中知道了自己的情况,他连忙躬身道:“父亲找我回来商议大事,明天一早我就会返回文水县。”
王简其实猜错了,陈庆知道他返回文水县和邹洪无关,而是他派出了数十名探子,在各个县了解当地官员的情况。
王连庆上前把木匣子放在桌上,叹口气道:“张家是我母亲的娘家,张扬是我表兄,张铭还曾经是我女婿,关系很密切,但想到这些年张家的所作所为,我又以这样的亲戚为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直到犬子再三劝我,要以大义为先,我才最终决定大义灭亲,把这只匣子交给郡王。”
“这里面是什么?”陈庆好奇问道。
“这里面都是张扬父子这十年来勾结金国、盘剥百姓的证据,包括协议、旨意、建议等等,上面有金国的签字,也有张扬签字。”
陈庆大喜,他就需要这个东西,没想到来得正是时候,王连庆真是有心人啊!居然把这些证据都收集全了。
王连庆既然已经干了,索性豁出去了,他又道:“早在宋军攻下汾州的当天,张扬就派人去临安送信了,他在朝廷有后台。”
“张扬在朝廷的后台是谁?”陈庆问道。
“他不肯说,但我能猜得到,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秦桧。”
陈庆一怔,“张扬和秦桧很熟?”
王连庆点点头,“那还是建炎二年的事情,完颜昌在太原府呆了大半年,秦桧当时是完颜昌的手下幕僚,也参与太原的政务,和张扬关系十分密切,两人的交情应该就是那时候结下的,以前张家的后台的童贯,他们天天吹嘘,可现在却讳莫如深,和从前的态度完全相反,说明这段交情有点见不得人。”
“我知道了,感谢王员外的大义灭亲,也感谢王员外及时相告。”
“那就不打扰郡王了,如果郡王有什么需要我出面,尽管开口,我很乐意为郡王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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