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 第394章

作者:高月

“四千三百五十人,你知道的,怎么了?”周进故作不解问道。

“你让一千士兵回去休息,那这些士兵又从哪里来?”

“当然是从其他三个城墙调来,加上我的三百五十人。”

“胡说八道!”

蒋英手按在剑柄上,恶狠狠瞪着周进,“我就从北城过来,那边就一千人,一个士兵没有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蒋英只觉前胸一阵剧烈疼痛,他一低头,胸前多出一截血淋淋的剑,他慢慢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依稀有些眼熟。

“不认识了吗?昨晚我们还见过,我就是采火油的孙大明。”

蒋英骤然明白了,他大吼一声,血浆从胸前迸射而出,唐骞拔出宝剑,蒋英尸体软软倒地,就此死去。

其余十几名手下也全部被杀,一个都没有逃掉。

唐骞冷冷道:“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废话?”

唐骞大步走到城墙边,只见外面出现了无数的士兵,黑压压的一眼望不见边际。

他回头喝令道:“开启城门!”

吊桥早已放下,城门吱嘎噶打开了,城外数以万计宋军士兵汹涌入城,军营内被点燃了大火,大帐过于密集,一烧全烧,熊熊烈火席卷只片刻整个军营,熟睡中士兵被惊醒了,他们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穿着内衣,哭喊着向外奔逃。

在军营外的大街上,三万宋军已团团将军营包围,逃出来的士兵要么死,要么跪地投降,忽然有人大吼一声,万夫长完颜乙剌补率领数十名女真骑兵从营门内杀了出来。

“放箭!”刘琼一声大喊。

上千支弩箭一起射向女真骑兵,完颜乙剌补和数十名骑兵顿时被射成刺猬,纷纷倒地阵亡。

“不要射箭,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后面无数士兵大喊,刘琼高声喝令道:“放下兵器,举手出来投降!”

一群群士兵举手从营门内跑出,女真人主将被杀,没有人能约束他们了,这些协从军士兵纷纷投降。

此时,其他三座城门也已被封锁,城头上的三千士兵被周进带人缴械,选择了投降。

城外还部署了一万骑兵,堵住了各个逃跑路口,防止士兵逃回河东。

陈庆率领一万骑兵在城外等候,一队队被抓捕的士兵举手从城内出来,这些士兵基本上光着脚,穿着内衣,狼狈不堪,他们坐在一片旷野里,周围是宋军骑兵。

五更时分,军营的火熄灭了,最后一批约三千人被押出,他们躲在西南角,那边比较空旷,使他们逃过一劫。

刘琼拿到了最后的确认结果,骑马赶到城外向陈庆汇报,“启禀郡王,城内全部清理结束,共俘获敌军一万三千余人,烧死近五千人,其余都被杀死,无一逃脱,女真人也全部射杀,没有幸存,我们弟兄伤亡不足百人。”

“城内百姓呢?”陈庆追问道。

“城内百姓没有受到波及。”

陈庆点点头,“我留一万五千人给你,继续清理肤施县城,黄河两岸也要加强监控封锁,不得有人逃回河东,商人也不行!”

刘琼躬身道:“卑职遵令!”

天色大亮后,陈庆率领三万五千军队南下清泉县,与此同时,一支宋军也正将俘虏的六千余协从军从黑风谷押往肤施县,刘璀的大军也同样赶往清泉县。

……

从延州清泉县到坊州中部县,这一段路大概有三百余里,基本上就是沿着洛水河谷而行,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山峦起伏,沟壑纵横,没有村庄,也没有树林,更没有人烟,都是无边无际的黄土。

大概在一百三十里处,有一座洛交县,在洛交县旁边有一条官道,通往洛川县和丹州。

而早在半个月前,陈庆就做了周密的部署,将这条通往洛川和丹州的官道彻底摧毁,周围的几条小路也一并摧毁,使得清泉县到中部之间变成了一个瓶子,或者说一个布口袋,只要两头一扎,完颜粘罕的五万大军就会被困死在这条洛水道上。

这个困兽计划原本是用来对付完颜银术可,但最后功亏一篑,让完颜银术可的军队从小道逃走,没想到完颜粘罕再次重蹈覆辙,让陈庆又机会实施他的困兽策略,这一次陈庆吸取了教训,不会再给完颜粘罕任何机会。

五万女真大军在茫茫无边的黄土高原上疾速行军,入眼都是单调枯燥的土黄色,就连洛水也是一样浑浊发黄,时间久了,所有人都有点受不了。

这时,完颜粘罕发现路边有大片砍伐过的树林,他便派人把向导猎户找来。

他马鞭一指被砍伐的树林询问道:“这些树林是怎么回事?”

稍微年长的猎户道:“回禀王爷,洛水道上树木本来就很少,官府不允许砍伐,但去年另一支金兵过境,基本上都把树木砍伐光了,官府也就不管了,所以从去年开始,周围各县的百姓都蜂拥跑来砍树,这些树木应该都是各县百姓砍的,鄜州和延州的木头很贵,一根树干可以卖好几贯钱。”

猎户的话真真假假,完颜银术可的军队确实砍伐了不少树木,但不至于全部砍光,真正全部砍光却是宋军的坚壁清野。

完颜粘罕暗骂一声完颜银术可,又指着河水问道:“河水为何这么浅?”

为首猎户苦笑道:“十几年前河水还很深,也干净,这几年河水越来越小,主要是上游泥沙堆积太多了,把河道都淤堵了,官府年年说要清淤,可年年都没有动静。”

完颜粘罕也只是随口问一问,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又问道:“洛交县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二十里外,不过王爷不要指望那座县城?”

完颜粘罕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县城已经废了,去年被金兵屠城,青壮几乎都被杀光,剩下的老弱妇孺陆陆续续搬走,县城内有用的物资都被附近几个县百姓拆光拿走。”

“什么?”

完颜粘罕忽然意识到自己准备得太不充分了,或者说对实际情况一无所知,只是靠地图来做计划,他还打算去洛交县歇一晚,补充一些军粮,没想到洛交县居然废了。

他咬牙喝令道:“加快速度,去洛交县!”

完颜粘罕心中还抱那么一线希望,说不定情况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

傍晚时分,金兵抵达了洛交县,果然让完颜粘罕大失所望,城内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房屋都只剩下残垣断壁,都是夯制的黄土墙,稍微有用的东西都被取走,连一根木棍都没有留下。

这时,大将拔离速匆匆找到了完颜粘罕,“都元帅,情况不对!”

完颜粘罕眉头一皱,“哪里不对了?”

“如果是因为去年被屠城而成为废墟,那周围的农田里就不应该有小麦,但卑职发现有种过小麦的痕迹。”

县城周围沿河两岸都是麦田,完颜粘罕来到麦田内,只见麦田内的麦子都被割掉了,还剩下青绿绿的麦杆茬子,确实是种了小麦而临时被割掉的。

再联想到一路被砍光的树木,完颜粘罕脑海里当即跳出一个词,“坚壁清野!”

他气得大叫一声,喝令道:“把猎户向导给我带来!”

不多时,一名士兵跑来禀报:“都元帅,三名向导失踪了!”

“什么!”

完颜粘罕眼前一阵眩晕,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困兽(中)

夜里,五万女真士兵都躺在城外旷野里休息,战马还在啃食割剩的麦茬子,将领以及黑甲军都在城内休息,只是城池太小,躺不下太多人以及战马。

完颜粘罕不敢再向前走,他派出一队探子赶去中部县打探消息。

完颜粘罕独自一人来到城头,他心情十分沉重,他意识到自己中计后,心中便仿佛压了一块大石,他当然知道后果是什么,陈庆一定是前后把自己堵在了洛水道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说明陈庆知道自己要杀进陕西路,所以特地用肤施县作为诱饵,让自己吞下诱饵,走洛水道,他早就布置好了一切,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钻入他的圈套。

难怪四王子和挞懒都屡屡败在他的手下,难怪完颜银术可几乎被杀得片甲不留,狼狈逃回来,难怪他能抓住机会灭掉西夏。

此人太可怕了,偏偏自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以为他也和别的宋将一样。

只有吃了大亏,完颜粘罕才放下了他的傲慢,开始认认真真审视对手,但这个时候往往已经来不及了。

完颜粘罕心中懊悔万分,焦虑和不安像两块巨石压在他心中,让他无法入睡。

时间已经快到三更时分,完颜粘罕忽然听到一丝异响,仿佛远处天边的闷雷声,可夜空无云,月朗星稀,哪有来的闷雷声?

完颜粘罕站在城头上向北方眺望,忽然看见远处河面上出现一条银线,银线正迅即无比地向这边飞驰而来,在银线的背后……竟然是咆哮的河水。

“不好!”

完颜粘罕大叫一声,回头令道:“快敲警钟,让士兵回城!快去!”

洛水每年都有春汛,河谷中的低洼之处常常会被水淹,而洛交县城本身位于河谷高处,不会被淹,但五万大军都在驻扎在低洼的河床两边,延绵数里。

宋军又故技重施,在上游修建了拦河水坝,就等半夜时放水。

事实上,完颜粘罕已经发现了水位太浅,只是被假猎户忽悠,他没有放在心上。

“当!当!当!当!”城头上警报声大作,但已经有点晚了。

奔腾的河水咆哮冲来,女真士兵都被惊醒了,吓得惊慌失措,战马也不管了,大喊大叫,互相践踏,没命地向高处狂奔,跑得稍慢一点,就被汹涌的河水吞没了。

完颜粘罕眼睁睁望着一片片士兵惨叫着被洪水吞没,他痛苦得闭上了眼睛……

尽管年年有春汛,但也不至于发生如此猛烈的洪水,这就是在上游故意蓄水,一下子释放出来,形成了滔天洪水。

这也是河谷地带最容易被敌军采用的战术,一个火攻,一个水攻,完颜粘罕特地检查的城内,防住了火攻,却没有能防住水攻。

一场洪水,女真士兵被淹死近七千人,战马淹死一万五千余匹,这还是完颜粘罕统军以来伤亡最惨重的一次,而对方却连影子都没有看到。

……

天终于亮了,河谷两岸一片狼藉,厚厚的泥沙覆盖了两岸原来的麦田,到处是散乱的盔甲、鞋子和兵器,士兵们不断从泥沙里挖出一具具尸体,人的尸体和战马尸体各自堆积,俨如十几座小山。

此时是五月上旬,转换为阳历就是六月中旬了,夜里虽然还会有一点凉意,但白天却很闷热,尸体必须尽快处理,否则两天就会发臭。

山谷内找不到木材,金兵只能在尸体上浇满火油,点火焚烧,顿时浓烟滚滚,烈焰滔天。

完颜粘罕不忍再看,只得长叹一声,回城去了。

中午时分,探子终于把消息送来了,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宋军在南面百里外屯集了数万重兵,切断了南下的官道,甚至有一段官道都被摧毁了。

“河谷应该可以走吧!”完颜粘罕又问道。

探子百夫长摇摇头,“回禀都元帅,向南走的地形和这里不一样,向南走二十里左右,河谷就无法行走,两边都是悬崖,得走半山腰的官道,要走一百多里,到了中部县,两边的地势才开阔起来。”

“你刚才说,官道被摧毁了?”

“回禀都元帅,实际上是一座桥梁被摧毁了,断崖约有五六丈宽,距离中部县还有十几里,我们也过不去,只得回头,但可以看见前面都是宋军。”

完颜粘罕一直不明白,宋军为什么要把树木全部砍光,县里的房梁也全部被抽走,他现在明白了,就是为了防止他们造桥。

旁边拔也速道:“既然已经无法南下,那我们退回肤施县,另想他法?”

完颜粘罕长叹一声道:“将军以为我们还回得去吗?如果我没有猜错,三万军已经全军覆灭,肤施县也一定丢了。”

大帐内,众将默然无语,完颜粘罕又道:“现在我们需要做三件事,第一,统计我们的干粮还能坚持几天;第二,派人去寻找小路;第三派人去寻找树木;小路和树木找到者,官升三级,赏钱三万贯!”

虽然完颜粘罕立下重赏,但没人能领到这笔赏钱,树木影子都没看见,而通往洛川的官道已被彻底摧毁,修复好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可就算修复完成,也未必能走得出出去,关键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他们携带的干粮还能坚持五天,哪里有时间慢慢给他们折腾,很多人都开始后悔,昨晚被淹死的战马不应该烧掉,应该留为军粮。

但也有理智的人指出,这么热的天,马肉根本无法保存,两天就臭了,还不如烧掉。

时间到了黄昏时分,所有千夫长以上的将领都聚集大帐,完颜粘罕高声对众人道:“生路是杀出来的,愁没有用,我们必须豁出性命去拼杀,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能饿死,所以我觉得兵分两路,我率两万八千军队进攻北路,耶律马五和沃鲁率一万五千军队利用皮筏从南面突围,我们女真大军纵横天下,岂能困死在黄土沟壑之中,各位,我们一定能杀出去!”

众人一起振臂高呼,“杀出去!”

……

四万三千大军兵分两路连夜出发了,万夫长耶律马五和万夫长沃鲁率领一万五千士兵走南线,他们要走水路漂流,不得不放弃了战马,带着三千余只皮筏子向南进发。

所有战马都交给完颜粘罕,完颜粘罕则率两万八千人向北进发,准备重新杀回清泉县。

他们这次是轻兵简行,携带的物资并不多,最有用的就是火油,他们携带了一万袋火油,或许能利用火油冲出重围。

事实上,完颜粘罕自从发现自己中了陈庆的圈套后,连着一次水攻,使他的信心锐减,他已经没有信心能够击败陈庆,杀出重围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困兽(下)

九万宋军集结在清泉县,清泉县的百姓已经被送走,县城变成了军城。

陈庆站在高高的南城头上,依稀能看到二十余里外洛水道上的一段官道,洛水道是在秦直道的基础上不断修葺,虽然是修建在山腰处,道路还是很宽,足有三丈宽,右边是大山,左边则是悬崖峭壁,数十丈深的峡谷内便是洛水,水流十分湍急。

九万宋军在洛水道北入口处构筑了铜墙铁壁,光泥袋墙就修筑了五道,可容纳一千弓弩手和五十架小型投石机,在侧面部署了五百架床弩和两千神臂弩手。

不仅如此,他们右边的山顶上还开辟了一条一里长的狭径,可以容纳两千弓手,还可以向下投掷火油球、火药桶等等。

但这些都不是最厉害的手段,他们最厉害的手段是炸毁了一段四丈宽官道,他们在一段官道下方打了十个洞,塞进五百斤火药,瞬间将几丈宽的官道炸塌了,如果有需要,他们还可以炸毁更多的官道。

这时,大将刘璀匆匆走上前道:“启禀郡王,洛水道内有鹰信传来。”

宋军在洛水道上也安排了一支秘密斥候小队,约十人,携带五只信鹰,观察敌军的动静,会在关键时将消息送回清泉县,三名失踪的猎户也加入了这支斥候小队,正是他们传递的消息,使昨晚宋军能够精准的放水。

“什么消息?”陈庆回头问道。

“女真军一分二,一部分向南去了,一部分主力北上。”

“南下?”

陈庆不解地问道:“向南怎么走,他们解决架桥的办法了?”